《深水涉》離木

2、第一章 江乾（1）

　　江乾
　　生活总是无趣。
　　母亲去世刚满三年，父亲就开始夜不归宿，实际上这三年他也不怎么回家，每月留下宽余的生活费，自己没日没夜地投入公司中，不悲痛也不快乐，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我常怀念母亲。感情饱满，精力充沛，用鲜活的心和全部青春，软磨硬泡一般地磨着婚姻这块生冷坚硬的石头，直到失望耗尽灵魂，疾病带走生命。我为母亲整理遗物时看到了她放在梳妆台最下层的一张离婚协议书，只签上了母亲的名字，另一方是空白。也许是父亲不同意离婚，更可能她还没来得及给父亲看。活泼又爱笑的人终于攒够了失望，离开。
　　出于对母亲的承诺，我按部就班地升学，成为好学生，竞选班干部，融入集体，可以看起来不那么像个异类。高中三年过去了三分之二，可我常常想，我不属于这里。

　　生活的意外出现于一个无趣的周五。
　　我坐在公交车上，像往常的每一个周五傍晚一样，随着公交车在小城里转来转去，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人们行色匆匆，我却不知该去哪儿。回家吗？才不要，家里有什么，只是一间房子而已。太阳逐渐落山，晚高峰如约而来，公交车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也渐渐嘈杂。我想要下车，忽然听见车的前面传来一阵争吵。
　　“我没偷你东西，你诬赖我！”十七八岁的女孩儿，黑色卷发双马尾，艳艳红唇，耳朵上的一对耳环反射太阳光，格外刺目。她那样大咧咧地笑着，赖皮又没心没肺的样子，仿佛别人不是诬陷她，而是在夸她。
　　“哎，你这小姑娘，把我的手表拿出来！快点！”她对面的男人西装革履，紧抓着她的手腕儿不放，言语凛冽而恼怒。
　　“都说了我没偷你的手表，你快放开！来人啊，来人啊，这儿有人耍流氓了！”女孩忽然大叫，引起了一群人的围观。“叔叔阿姨，你们看他，我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他非说我偷了他的手表，还这样抓着我，不是揩油是什么！”
　　男人恼羞成怒，推搡女孩一把，女孩踉跄险些摔倒。男人还想继续动手，我看不下去，上前挡住男人，女孩趁机跑下公交车。男人追下去，我也下了车。那女孩左拐右拐进了一个拥挤狭窄小巷子里，消失在人群中。
　　似乎，是个有趣的姑娘。我暗想。那梳着双马尾，像小鹿一样逃跑的背影在眼前挥之不去。

　　周六是个晴朗的日子。早晨，我又去了那条小巷附近。巷口往里10多米是一家酒吧，不像晚上那般拥挤逼仄，在白天看来，它就像一间咖啡馆一样安静。门口摆了一排酒瓶，装了一半土，插着一两支绿萝，很有情调。
　　我推门进去，吧台上只有一个人，也是个女孩儿，大概18岁。
　　女孩眼中有戒备：“看你样子不像是来喝酒的。”
　　“嗯，不喝酒，我找人。”
　　“找人？找谁呀？酒吧有你要找的什么人？”
　　“一个女孩，十六七岁，双马尾黑卷发，昨天晚上她好像来了这里，你见过吗？”
　　“你找我啊，有什么事啊？”吧台上的女孩还没说话，就听到后面有一个清脆的声音，音色上扬，有些桀骜不驯。
　　我转头，果然是她。她还是那副双马尾的打扮，不过今天没有化浓妆，显得比昨天清纯多了。
　　“你好，我是江乾。昨天公交车上我们见过。”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
　　女孩撇撇嘴，鞋也没脱就盘腿坐在沙发上。“江乾？我是冉冉。昨天公交车上你帮我挡那一下，真是谢谢你了。如果你是想让我向你道谢，那么我谢过了；如果你是来帮那个人来找他的手表，对不起，我没拿，不知道。”她抬头盯着我，歪歪脑袋，耍赖皮般地笑着。阳光刚好从玻璃飘窗的帘子外透进来，映得她的笑容明媚张扬。
　　“不，不是。我来就是，就是好奇而已，我走了，再见。”我转头出门。
　　“喂，江乾！这就走了，不再坐会儿啊？你到底好奇什么呀！”她咋咋呼呼的声音留在身后，我走出了巷子，不觉笑了。
　　生活，似乎该有趣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