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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呐呐,名侦探,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的话,你想干什么?”彼时,怪盗基德蹲在酒店天台的栏杆上,整片夜空都好像是为这位月光下的魔术师专门设置的舞台背景,大风扬起他身后雪白的披风,苍蓝色的眼眸带着一丝玩味,语调却上扬得漫不经心。

      工藤新一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即便是他也推理不出基德这句话与他们上一秒的针锋相对有什么因果联系。“当然是把你抓起来啊。”

      扑克脸的完美隐藏之下,工藤新一永远不知道此刻的怪盗基德有多喜欢他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自信得仿佛沉淀下世界上所有的光芒,甚至常常会让他在这样寂静的夜里看见划破黑暗的耀阳。不管已经见过多少次,他都一样会沉沦其中。

      “你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趣呢,大侦探。”嘴上这么说着,唇边却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抓起来之后呢?交给中森警官,然后把我送进监狱?”

      “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呢,我会好好考虑的。不过,那是之后的事了。”

      虽说互为宿敌,但两人都对这样旁人看来像是小孩子拌嘴的对话乐此不疲。

      工藤新一有时候也会想,怪盗基德对他而言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当他还是柯南的时候,他总是费尽心思地试图隐瞒所有人他的真实身份,包括最好的朋友服部。但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使然,自见对方的第一眼起,他就从来没有打算过隐藏他与那副小小身躯不相符的智慧。明明是自诩为追逐真相的侦探,但谎言却是他的家常便饭,习惯性的欺骗也熟能生巧般信手拈来,听上去或许有些讽刺,但在某种程度上,在怪盗基德面前的他是真实的。

      也许工藤新一在那轮圆月下与这个手法华丽的魔术师邂逅的第一眼,他就像野兽能敏锐捕捉到同类的气息般直觉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事实的确如此,除开相似的脸、声音和身形,他们都背负着沉重的秘密,在不为人知的黑暗里孤独地负重前行,赌上生命去披荆斩棘,有时在两个身份的转换中会怀疑哪一个自己才是真的,抛开这些身不由己不谈,他们的血液里都涌动着相似的对于肾上腺素的渴望,无论是置身于一场场追逐与被追逐的较量抑或是无限接近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和欲望,都往往能激起埋藏心底的不甘平淡的因子。

      怪盗基德背过身去,把宝石对着月光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毫不在意地将它抛给了工藤,随意的态度好像这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收藏品而是一颗普通得随处可见的石头。

      “看来这也不是我想要的宝石呢。”基德看了一眼将宝石放回口袋的工藤,似是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么大侦探,这次又要用什么理由放我走呢?”

      话音刚落,像是在用实际行动嘲笑对方的自以为是,一颗足球裹挟着凛冽的气流以划破空气的速度袭向基德,幸亏反应够快基德才堪堪侧身躲过。

      “好可怕好可怕……”基德表情夸张地后怕似的拍拍胸脯。

      “哎呀,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次会让你逃走。你自我感觉是不是太良好了一些呢?”工藤又露出了他一贯的讽刺讥诮的表情,“怪、盗、先、生?”

      习惯了工藤新一口头上的“咄咄逼人”,基德也不恼,装作懊悔地歪了一下脑袋,“我想多了还真是抱歉啊。”一只手从裤带里掏出来,无辜地在胸前摊开,另一只手——

      下一刻,一张扑克牌擦着工藤的面颊嵌入了身后的地面。轻微的爆破声后滚滚烟雾遮住了视线,近在咫尺的基德的面容顿时模糊起来。

      熟悉的嗓音越过呛人的浓烟闯进工藤的耳朵,“但我现在还不打算被你抓住。”极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似真似幻,转眼随着白色的烟雾消散在大风中。

      最后留在工藤眼底的,只有那个人翱翔于夜色下的纯白的背影,与包裹在他周身的浓重的漆黑格格不入。

      “不是自我感觉太良好,明明是有恃无恐。”黑羽快斗看着报纸上占了一整个版面的特别报道小声嘀咕着。

      《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成功追回基德所窃宝石》

      “啧啧,对着镜头还笑得一脸不情不愿的,没抓住我这事儿他早就该习惯了吧。”现在完全是恋爱脑的黑羽快斗早已放弃了表情管理,捧着报纸笑得一脸欠扁。

      “笨蛋快斗!你怎么笑得跟个变态一样!好恶心哦……”青子大力地拍了一下黑羽快斗的后脑勺,将黑羽快斗从冒着粉色泡泡的幻想中拖回了现实,末了还嫌弃般擦了擦手。

      吃痛的黑羽快斗捧着脑袋大声抗议:“你是不是女人啊!下手那么重!”

      “对你根本不需要温柔好不好!”

      “你这么暴力以后怎么嫁出去啊?”

      “要你管啊!跟你有什么关系?”

      教室里的嬉笑怒骂一如往常,少年少女清脆的声音轻易地摆脱了尘世的忧愁飘飘然地逃逸到了蓝天之上,死亡、阴谋、欺骗、暴力,这些在阳光晒不到的角落里恣意生长的罪恶变得遥远了起来,遥远到几乎会让人忘了它们也是真实存在着的。

      这样一个阳光和微风都刚刚好的午后,更适合巧克力冰淇淋的甜腻以及柠檬冰水的清凉。小卖部货架上摆放整齐的罐装汽水,白色衬衣上还未褪去的洗衣粉的清香,略带潮湿的发尾悬挂着一滴饱满的汗珠,天空的蓝色是浅淡的温柔,杨树的叶片被日光照得通透,层层叠叠的绿色在汩汩流动,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打上了柔光一样的滤镜,或许在这种环境里待久了真的会相信世界美好得像一个童话。

      真幸福啊。黑羽快斗托腮望着窗外,这么想着。不是怪盗基德的自己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的高中生:抱怨着学业,惦记着一日三餐,被正义的侦探和警察心安理得地保护着,为微不足道的困难烦恼半天,期盼日后能前程似锦却总是蹉跎光阴碌碌无为,对于生活唯一确定的是明天的太阳终会升起。

      如果,自己跟怪盗基德没有任何关系的话。会这样吗?

      会吗?

      一旦陷入了思考,四周的声音便如潮水般退去,世界也归于寂静。

      其实答案早已心知肚明了,不是吗?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所以才在那份见不得光的感情里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本以为应该精心准备郑重其事的告白竟然会以一个转瞬即逝的吻来开场和收尾。

      残阳如血,漫天赤霞,粲然如焚。被夕阳烧得通红的云层压得很低,在半空中凝然不动,像一幅铺陈到天际的大型油画。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城市的寻常傍晚,没有什么特别的,更没有什么值得铭记,同其他过去的或将要到来的日子一样,能代表它存在的只是被随手丢弃在垃圾桶里的薄薄一页日历纸。

      啊,死定了。工藤新一背靠在墙角徒劳地想着。腿部中了枪已经动弹不得,被子弹擦伤的胳膊隐隐作痛,胸膛剧烈地起伏,耳边全是自己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他不断地倒抽着凉气,像一个濒死的人在大口喘息,刘海早已被冷汗打湿,干涸的血迹在脸颊上留下蜿蜒可怖的痕迹,事到如今他已经对空气中混着铁锈味的血腥气息麻木了,衬衫黏在皮肤上的感觉像是被原始森林里的蟒蛇紧缚。落日的余晖斜射进来,将玻璃上水渍的形状都照得清晰无比,工藤的身体一半浸在阳光下,一半隐在阴影里。

      有被刻意压抑的脚步声自不远处的拐角响起,工藤新一不自觉地神经紧绷,但此刻他全身都脱了力,甚至连站起来都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逃跑是不可能的了。要在这里结束了吗?他费力地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说实话就算在这里终结也未尝不可,甚至跟很多人的一生比起来,他走过的十七年已经算是跌宕起伏波澜壮阔,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他都照单全收,事到如今他已经得到很多了。

      工藤新一不知道眼前走马灯似的不断闪现的画面是回光返照还是因为虚弱产生的幻象。很多人的脸浪花般交替着浮现后又很快黯淡下去,微笑的,皱眉的,愤怒的,震惊的,他们快乐或悲伤,激动或平静,泪眼朦胧或笑靥如花,斗志昂扬或垂头丧气,唯唯诺诺或咄咄逼人……直到工藤新一在漠漠白光中看到了他的笑,戏谑而无畏,带着游戏人间的轻浮,虚幻得像阳光下的泡沫般极度不真实。

      但是,并不是没有遗憾,并不是没有眷恋。

      如果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存在的话。

      这么想着,工藤新一竟从混沌中回过神来,左手抚上别在腰侧的手枪,里面的子弹只有一发了,而他惯用的右手已经受伤,左手持枪在眼下的状况几乎不可能一枪致命,一旦出现偏差,下场就是死于非命。但他别无选择。

      费力地抬手,颤抖的枪口指向来人。

      “对于一个来救你的人举着这么危险的武器可不大好呢,名侦探。”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嗓音让工藤大脑一片空白,他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面前的人身上穿的已经不是那套在黑暗里显眼得过分的白色西装了,只有单片眼镜还挂在鼻梁上,固执地做最后的遮掩。他逆着光走向工藤,脸庞依旧看不分明,但工藤注意到基德的怀里抱着跟自己同样遍体鳞伤的昏迷中的灰原哀。

      基德小心地将灰原哀放在地上,一边手法熟练地为工藤处理伤口一边解释道:“你突然变回工藤新一的事,稍微有些在意。” 他显然不愿多谈,看了一眼躺在一边神情痛苦的灰原哀,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大小姐的伤口我也简单处理了一下,但还是要尽早治疗以免感染。”

      基德低着头,从工藤的角度看过去只能望见他因为凌乱而显得毛茸茸的脑袋上的发旋,而基德在看见工藤身上伤痕时眼底的心疼和转瞬即逝的阴冷自然是在他视线的盲区。

      当然现在可不是感动或者惊讶的时候,工藤只是一门心思地催促着某位不请自来的良心好得过分的怪盗:“赶紧离开,这里很危险。”

      对方却头也不抬:“那我就更不能离开了。”

      工藤气急:“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快走!”

      基德终于抬眼对上工藤碧蓝色的眼眸,即便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它依旧是清澈得能见底,天空、湖泊、大海、冰河,水晶、鸢尾,蒂芙尼的珠宝抑或是拉夫·劳伦的香水,世界上所有的蓝都不及我看向他的那一眼。

      “见死不救可不是怪盗基德的作风。我说你啊,别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还有你稍微安分一点儿,手没力气就不要再推我了。”他开口,表情严肃。

      工藤愣了一下,手上也下意识地停止了推开基德的徒劳尝试。过了一会儿,他张口,声音沙哑:“在这一点上,你没有资格说我吧。”说完便泄了气,撇过头去像在逃避,但他还是看到基德没有被镜片遮住的那只眼睛里的光黯了,受伤似的垂下了视线。他自然知道这样的话语会带给对方怎样的伤害,但他依然那么做了,可以说是一时冲动,也能说服自己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却同样也是蓄谋已久的心思在这一刻有了豁出去的理由。

      看他包扎动作的熟练程度就知道了。

      明明,他才是那个把所有的沉重都揽在自己身上的人。

      巨大的沉默横亘在二人中间,直到工藤新一听见了一声叹息从耳边坠落,砸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粉碎声。“说的也是呢。”

      工藤此刻才发现这栋建筑物安静得过分,几乎落针可闻,同不久之前的激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才想起问题的关键所在:“他们呢?”

      闻言基德皱了一下眉,一闪而过的狠厉神情让工藤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解决了,每人一发子弹,现在已经是几具没有威胁的尸体了。”基德平静地陈述着,毫无波澜的语气像在谈论天气,“名侦探会失望吗?怪盗基德的双手除了宝石还沾上了人命,和你坚持的正义背道而驰了吧。”会把我绳之以法吗?最后一句话,他没问出口。

      这问题并不难回答,一直以来,他无数次地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没有人有权力决定他人的生死,无论动机如何,一个恶不应该由另一个恶去消灭。他一直在努力的就是尽量地排除个人情感的影响,将事实和盘托出后交由法律裁决,尽管有时候显得不近人情,尽管冰冷的法律条文可能会宽恕一些不该宽恕的罪愆,惩罚一些走投无路下不得已的罪行,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他要做的他能做的只是维护程序公正。

      当然背道而驰了,理性上来讲的确如此。他也应该这样告诉他。但他没有。独独对于眼前这个在夹缝中生存的人,这个被正与恶都能抛弃的人,工藤新一做不到用那么冰冷的教条去衡量。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明明选择站在正义一方的人那么多,但每每当正义面对罪恶的时候却是最容易受伤的。现在我有点明白了。”他缓缓开口,“因为当我们面对犯罪分子的时候,我们想的首先是制服他,将他交给警察交给法律,这么想着的话,即便手里握着枪,也不愿意将枪口对准罪犯的心脏,枪支的威胁意味远大于它的实际作用。而他们不一样,被逼到绝境的每一次攻击都是真的想置我们于死地,杀死我们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方式。说到底,我们其实在害怕,害怕一旦主动杀了人就会被所谓的‘正道’抛弃。”

      “不过这不一样。我知道这听上去有点儿矛盾,也与我一贯的理念格格不入。但组织的那帮人罪大恶极,拿一条命来抵死有余辜。”工藤新一看了一眼基德讶然的表情,解释道,“我是说,你不必来试探我。当然刚才这些话不是骗你的,即便你真的杀了那些人,我也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因为……”

      因为你是不一样的。你是我理智之外的不可控因素,是超越正义与法律、伦理与道德、原则与底线的存在,过去我一直认为理性才应该是头脑至高无上的主宰,它应该而且必须战胜主观的情绪或偏见,凡是理性认为是错误的事无论情感上有多么渴望都应抵制,但当你告诉我你杀人时,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要问问你有没有受伤,更糟糕的是,我明知这样是不对的,却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

      去他妈的“正道”。

      “因为什么?”基德追问。

      “没什么!”工藤否认道,“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撒谎?你明明就没杀人吧。”

      基德耸肩:“只是放了催眠瓦斯后又给那些人打了麻醉针罢了。虽然我确实很想给那几个现在还在呼呼大睡的人心脏上开几个洞。”

      “为什么?组织明明跟你无冤无……”工藤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基德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工藤疑惑地屏息凝神,调动全身的感官来捕捉漂浮在空气中最微小的信息。有被忽视的水滴般的“滴答”声逐渐放大,最后竟清晰无比。熟悉的声音是他在无数个犯罪现场听到过的预示死亡的倒计时,他瞳孔骤缩:“这……”

      怪盗基德连忙起身,他离开的时间或许只有几十秒,但工藤却错觉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忍不住贪婪地想要多看几眼,心底竟产生了一种温柔又珍惜的情感,却像被柠檬浸泡过似的带着说不出原因的酸涩。

      基德回来的时候双手捧着一个铁盒,屏幕上鲜红色的数字分毫不差地倒数着:“是炸弹,还有5分钟。但里面的线路构造太复杂,就算是我也至少需要15分钟,拆除应该是来不及了。爆炸的话,我们几个、甚至整栋楼的人都必死无疑。”

      工藤看向基德,对方抿着嘴,唇线的弧度向下,单片镜上四叶草的挂坠垂在因肌肉用力而紧绷的颊侧,他从未觉得有哪一刻会比此刻更清醒冷静,有哪一刻更能明白自己的内心,他做了一个决定:“你的滑翔翼再带一个人不成问题吧,拜托你把灰原带走吧。”
      “那你呢?”基德快速地反问,

      “你别管我,按我说的去做。”工藤催他。

      基德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强硬得没有回旋余地。“不行。”

      “我变回来的事要让他们注意到,所以那天才会以工藤新一的样子出现。反正关于你的消息媒体从来都不会吝啬版面,我就借着抓你的名义向组织宣战了。我是在利用你!我这么一个人没什么好留恋的!”工藤新一着急地吼道,眼眶都有些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

      基德拿起炸弹盒,一边穿上滑翔翼一边说:“那你就继续利用我吧,反正这个世界上少一个恶贯满盈的小偷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偷着乐呢。”

      “喂,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有必要。”基德脱口而出,“抱歉我做不到。我不可能让你去送死的。我都说了,既然要利用的话就彻底一点吧。所以,我选择你们两个都活下去。”

      工藤震惊:“你在说什么啊!?”

      “planA是你活下去,planB是大小姐活下去,所以我选择planC。”

      “你还有没完成的事情吧,你成为怪盗基德后一直在寻找的某颗特殊的宝石!所以你必须要活下去然后完成它!”若不是现在身体虚弱,工藤真的很想揪住怪盗基德的领子狠狠地给这个自说自话的人一拳。

      基德转头,笑得云淡风轻:“我知道,但那不重要了。”

      其实很重要,那是我的父亲为此献出生命的真相,是我屡次只身犯险也要阻止的阴谋,是我背负骂名和唾弃也要继续走下去的荆棘之路,但跟你比起来,就不那么重要了。

      我甚至希望,就算是你也不要尝试去揭开这个危险的谜底,不要因为我第二次陷入这样的险境。

      “别露出那么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啊,这根本不适合你”基德看了一眼计时器上不断流逝的时间,“还有4分钟的样子,这点时间差不多刚好能将炸弹扔到海里,我尽量扔远一些,减少无辜的伤亡。”

      有人伤亡也没关系,你能活下来就够了。工藤心底的愿望差点脱口而出。

      “为什么你这么无条件地帮我?你…唔…”

      没有说出的话消失在两人相贴的唇间。工藤的嘴唇因为缺水有些干燥,但依然令他着迷不已。算是如愿以偿吗?说实话,很想再去品尝一下里面的温热与柔软,但是时候抽身了。还没等工藤反应过来,基德已经离开了。

      基德露出了一贯的玩世不恭的笑:“不是无条件的哦。报酬是你的吻,我先收下了。”

      他站在窗边,呼呼的风声像是向他发出盛情邀请,白色的披风在身后张开,上下翻飞搅动起粘稠的空气,如同天神张开的羽翼。

      “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把关于我的一切都告诉你。你愿不愿意听呢?”他望向工藤,目光清澈而真诚,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安心得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在走了很久之后终于找到了一家为他亮起的灯火。

      还有未来的话,我会全部告诉你,我的信仰与怀疑,我的希望与失望,我的一腔孤勇,我的无能为力,我交替着的坚定与迷惘,我忽明忽暗的情绪,我将自己全部坦陈给你,毫无保留。全世界仅此一个的,最真实的我。你要吗?

      他向身后的虚空倒去,玫瑰色的晚霞在他眼前展开一幅艳丽的画卷,流云涌动,光线明灭,滑翔翼尚未打开的片刻,重力给予了他无上的自由。

      我并没有那么高尚,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什么的除了你以外根本办不到。我不单单是为了救你,其实我是自私地在拯救我自己。如果这个世界上你不在了,我又会陷入那种茫无边际的孤独中,四周除了空虚一无所有,我在里面的叫喊到声嘶力竭都无人察觉,只有地球在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旋转着,没有人找到这个被遗落的我。你知道吗?最孤独的时候,我就像一个人站在无尽的旷野中,身后的野草一直疯长到地平线更远处,头顶是无数星辰坠落时与大气层摩擦产生的耀目的火光,照亮了游弋在空中的鲸鱼,太阳从海平面沉没下去,一半被沸腾着的海水融化,一半火星四射张牙舞爪像要把一切燃烧殆尽,整片汪洋都被映照得透亮。很美很壮观,但我好像隔岸观火似的什么都不关心。世界毁灭了,我只听到风声呼啸过庞然的大洞,心是空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吧,自他有记忆起,他就敏锐地捕捉到自己和周身世界巨大的疏离。起初只是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来显而易见的事值得其他人露出一副伤透脑筋的表情,不明白为什么扫一眼就能记住的知识要被命令着反复温习,不明白为什么他写的如此浅白的谜题却无人解答。他走得太快了,快到几乎没有人能跟上他的脚步,等回过神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他是个聪明得过分的孩子,但没有人告诉他该如何与随之而来的孤单和平相处。事实上,黑羽快斗学会扑克脸后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合群,对于天赋异禀的他来说其实不那么难,只要演戏就行了,天天插科打诨却对重要的事绝口不提,根本不会有人识破他的伪装,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其实觉得所做的那些迎合毫无意义,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大笑的时候眼底冰冷,就像一个小丑拼命地搞笑来引起喧哗,但面具之下的那颗心却是隔绝了所有声音的寂然。

      黑羽快斗曾以为自己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他会骗过青子和中森警官,找到潘多拉宝石,和组织正面交锋,幸存下来的话,他将成为一个魔术师,或许他会与青子在一起,他们会有孩子,生活点点滴滴充满柴米油盐的琐碎,但平凡的生活温馨的家庭也好,与侦探警察的斗智斗勇也罢,在他从生到死的漫长的旅途中,无法消弭的孤寂会一直如影随形。

      但或许我真的是一个被神眷顾的孩子吧。他想道,至少我遇见了他。另一颗踽踽独行却永远闪闪发光的灵魂。

      只有你能拯救我的孤独。

      那感觉就好像明明是终年游荡在洋底最暗处的鱼却在无意间瞥见了一抹星光,为此我甘愿忍受切肤刺骨之痛,渴望幻化出羽翼去到那颗遥远的星的轨道上。谢谢你的星辉穿越过几万亿光年的距离,跨过原野河流,透过漫山薄雾,照亮千尺深海,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

      从此不再孤单。

      如期而至的爆炸像一场烈火烹油的祭奠,基德的身影消失在冲天火光和轰然巨响之中。海面掀起滔天巨浪像要吞噬一切。

      他不能死!他不能死!思考、逻辑、理性都已被抛诸脑后,外界所有的声音消失了,只有“他不能死”的想法叫嚣着盘踞在工藤新一的脑海。

      心脏一下子被绞紧,过去喝下解药的痛苦远不及此刻的千分之一,他感到有一只手直接将心脏从胸膛里挖了出来,世界崩塌。呼吸停滞,视线模糊,有人在尖叫,声音嘶哑破碎,直到喉咙传来灼烧般的痛感,工藤这才意识到那份绝望来自自己。

      警察和救援人员赶到现场时,他们见到工藤新一最狼狈的模样。他怔怔地坐在地上,指甲嵌进胳膊留下斑驳的血痕,嘴唇青白,流不出泪的眼睛红肿,目光涣散,布满狰狞的红丝,脸颊汗水泪水干涸的血迹沟壑纵横,身上肉眼可见大大小小的伤痕就有十来处。

      工藤新一缓慢地抬起眼睛,见到匆匆跑上来的警察,最后一丝残存的支撑着他不倒下的意志摇摇欲坠,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有些着急地还想再说什么,只是没有现场会唇语的人读懂他最后发不出声音也想要说的音节。

      后来的一切都很顺利,组织的残余势力很快在日本公安和FBI的联手下被清剿,关于组织进行研究的机密文件不知何时被基德偷偷塞进了工藤新一的裤袋里,真相大白于天下。这是他侦探生涯的高光时刻,过去的他说不定会这么想,但现在无论是政府的赞誉嘉奖、粉丝崇拜的目光,还是正义战胜邪恶的大快人心,他统统不在乎。

      他不想当什么狗屁的“救世主”,只要那个人活着就好。

      那场大战已经远去,却依然不可避免地给工藤新一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身体的破损早已痊愈,如果他不主动提起来,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历过怎样艰难的战斗,没有人会知道他曾以一个七岁小学生的身份陪伴在最想保护的人身边,没有人知道对于那些死去和离去的人他有多么的力不从心,江户川柯南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消失了,留下的工藤新一表面上仍是那个自信冷静、意气风发的少年侦探。至于深夜的那些时时侵扰他睡眠的挥之不去的梦魇,那些频繁出现在梦境深处和晃神刹那的火光、碎片、尖叫、坠落也不值一提,甚至连那个前因后果都暧昧的亲吻都远去了,世界井然有序地运行着,他被日子推着按部就班地向前走,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有条不紊。但他明白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不被理解的孤独感和失落感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一无所知的小兰只是为他终于解决了案件能回来而欣喜,知道真相的服部再怎么设身处地也无法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亲历了组织覆灭的灰原哀已经去了国外,剩下的FBI成员把这次行动作为职业生涯中一次重大而光荣的任务,结束后自然奔赴新的战场,那个多次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小偷,下落不详。

      未说出口的话语,尚未表明的心意,来不及兑现的承诺,还有那个坠落前真实又脆弱的笑容像一根插在心脏上的刺,每次想起都是一抽一抽的疼痛。工藤是知道的,那个人不被理解的孤独,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只是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选择去敲开那扇门,就算方式粗暴点也没有关系,他想要抱抱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悲伤的孩子,那个被主人刻意忽视、被世界抛弃的孩子,告诉他没关系,你的一切我都懂得。我跟你一样,走过很长很长无人问津的路,过去我不确定这样一个连自己的孤独都无法拯救的人能不能拯救你,所以很抱歉我迟到了,很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很抱歉走到门口才发现那扇门对我从来就没有关上过。对不起。

      之后,工藤新一也曾想过要去查明怪盗基德的真实身份,但是他没有。冥冥中他相信那个人还活着,他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执着些什么,也不知道这样没有根据的信念从何而来,或许是那个人在坠落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话让他有了期待有了希望也有了执念,他想听那个人亲口对自己说关于他的真实的一切,他想知道那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什么时候会开心什么时候会难过。不管多久,工藤新一想,我都愿意等。

      时间在日升月沉间悄然流逝,起先各种关于基德音讯全无、畏罪潜逃、金盆洗手的谣言层出不穷,有人说,数月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中,他目睹了一只巨大的飞鸟在烈火中折翼,华丽壮烈得宛如神祇的陨落。但行人和世界都走得匆忙,一代大盗的传说也渐渐被丢弃在身后,只有人群的洪流一直向前步履不停。

      四月底的日本,樱花已经快要飘零殆尽,嫩绿的叶片探出枝头迎接即将到来的夏天。轻柔的暖风微醺,几片浅粉的花瓣在空气中荡悠悠地落下,在脚边铺陈出一片红毯,蓝天上飘着淡青色的薄云,远山含黛,万物明朗。时值新皇登基的前夕,10天的假期长得让人无所事事,五月一日只是普通的一天,不过因为一个登基仪式才把这个日子变得特别了。工藤新一跟小兰解释的时候,换来的是她“没有仪式感”的嫌弃。

      电视机里放映着明仁天皇退位演讲,头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脊背挥手致意,眯起来的眼睛下挂着两个大大的眼袋。

      平成年代……工藤新一不由自主地默念着。显然,无论平成抑或是令和,对于工藤新一而言并无区别,换个名字而已,日子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可不知为何有一股莫名却无法抑制的冲动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在夜色中一路狂奔。他穿越过车流与人海,跑得气喘吁吁,跑得大脑一片空白,但他的眼中全是藏不住的亮晶晶的笑意,满的像是要溢出来。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脑海中的猜想,但他知道他们会再次相遇,他就是知道,不需要理由。

      通往杯户市立饭店天台的铁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那人孑然独立于圆月下的背影,披风泛起银色的光辉,在风里扬起又落下。他光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就已经像是一个奇迹。

      现在是公元2019年4月30日夜晚十一时三十二分,再过二十八分钟,日历将翻过一天,也翻过一月,甚至是翻过一个他们相识的年代,冠于他们两人头上宿敌般的头衔连同“平成”这个年号一同成为历史,其中的纠缠和羁绊却远非日后史书里九个字所能承载。

      而距离他们上一次的相见和告别,过去了整整256天。

      基德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对于那人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他早已熟稔于心,唇角勾起问道:“你怎么来了?”虽然嘴上这么发问,但基德并没有转身,话语之间也听不出任何惊讶,倒像是理所当然。

      工藤调整了一下呼吸回答道:“我想来这里的话说不定能见到你。”
      基德挑起眉毛:“哦?为什么这么想呢?”

      工藤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可是侦探。”

      “这次我没偷宝石你也要抓我吗?”

      “不行吗?你之前偷窃的宝石已经足够我把你送进监狱了。”

      基德扁扁嘴,有些受伤地说道:“名侦探还真是铁面无私啊。”他转过身来,右侧脸颊上赫然是狰狞的伤疤,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得像一条山间泥泞的路,这让工藤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布偶娃娃脸上那块与整体格格不入的补丁。

      “你的脸……”工藤新一盯着他。

      怪盗基德垂首,语气低落:“不帅了呢。”

      “没关系。”我不嫌弃。工藤新一想着抑制不住地弯了弯嘴角。而且……

      见到工藤新一和自己预想中截然不同的表情,基德疑惑地问:“没关系?”

      工藤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告别。”基德回答的声音平静,但工藤听出了其中埋藏很深的不舍。

      告别?工藤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基德的意思。

      他踱步至基德的身边,第一次放下宿敌的身份只是同他并肩凝望脚下这座繁华又孤独的城市。火树银花,歌舞升平是有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也是有的。钢筋混凝土的高楼大厦,破败漏风的贫民窟;端着红酒杯在衣香鬓影中觥筹交错、虚与委蛇或是在散发恶臭的垃圾桶里找一片发馊的面包。川流不息的车辆汇聚成一条条光亮的河流向四面八方奔涌,就像血管将血液输送至四肢百骸。

      他们很有默契地不说话。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和他一起看的风景,似乎比自己看到的,更灿烂一些。

      新一开口主动打破了沉默:“基德,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基德呼吸一滞,顿时紧张了起来。他会说什么呢?如果他问起那个仓促得来不及解释的吻,自己该如何回答?如果他像以往那样说“看在你上次帮我的份上就放你一马”,自己又该怎么向他表白心意?如果他选择对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自己是不是就该让这份本不应存在的感情自生自灭?

      无意识地,垂在身侧的手因为紧张握成了一个拳头,就算隔着手套,指甲也因过分的用力而嵌入了掌心,但基德已经无暇顾及跟忐忑心情比起来微不足道的疼痛了。

      他开口了。清朗的属于少年的声音蝴蝶效应般引发内心不动声色的山呼海啸,却又像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水平复了他的不安,将五脏六腑都熨得妥帖。“你记不记得你以前问过我一个问题。”

      “你问我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的话我想做什么。这一次我有答案了,”工藤新一侧身去看怪盗基德,目光灼灼,神情张扬而骄傲,“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的眸子里星河滚烫。

      所有的光芒都向我涌来。

      我第一次看到了,所谓的,未来。

      怪盗基德闻言唇角轻勾,欠身行礼,眸中带笑:“工藤先生,能成为您的恋人,不胜荣幸。”

      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多么难以置信都是真相。

      那么,隐藏在那个亲吻之后的真相便是——

      工藤露出获胜的笑容。

      抓住你了。

      他们都是瘾君子,彼此是解药也是毒品。救世主也好,世纪大盗也罢,再怎么惊才绝艳祸国殃民,本质上终究还是十七岁的毛头小子,从未想过欺世盗名,能祸害到对方就已经足够三生有幸了。

      侦探和怪盗相爱,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工藤新一一把扯过怪盗基德的领带,基德的身体自然地向前倾伏,手臂下意识地搂住对方的腰。两人鼻尖几乎碰在一起,温热的呼吸交缠。工藤新一顺手摘掉了碍眼的单片镜,满意地看到了基德因为惊讶而有些瞪大的眼睛,笑容挑衅。

      “那——我的男朋友,现在可以好好地吻我了吗?”

      “如你所愿。”

      怪盗基德从善如流地贴上工藤新一的唇,舌尖滑入为他开启的牙关,他品尝到了再高级的甜品都无法复刻的美妙。一吻绵长。

      “你叫什么名字?”

      “黑羽快斗。”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能看到烟。

      但是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火。

      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火。

      我快步走过去,生怕慢一点他就会被淹没。

      在岁月的尘埃里,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温和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相信。

      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结结巴巴地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后来有了一切。

      两人相贴身躯的温暖仿佛能透过衣衫传入灵魂,他听到坚冰一点一滴融化的声音,泠泠如清脆的乐章,阳光倾洒,万物复苏。

      钟声敲响,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和平成年代的亚森罗宾一同消失了,工藤新一和黑羽快斗来到了名为令和的年代,继续书写属于他们的故事。未来很长,所幸的是有你一起,余生也还值得期待。

      -END-

      1

      “我希望我能早点遇见你,然后早点跟你在一起。”

      基德的吻落在工藤的眉心:“不晚,现在开始一点也不晚。”

      在他的眼里,我看见了人间最盛大的一场烟火。

      2

      “你可以把脸上那道疤撕下来了吗?”

      “被发现了吗?”

      “你幼不幼稚啊,黑、羽、快、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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