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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客他乡 ...

  •   胡亥一听见自己爹的声音,两手石头一抛就直直扑进嬴政怀里:“父王!”

      嬴政微微俯身摸了摸胡亥的头,“无妨,刚刚的问题是寡人授意赵卿的。你……算有些见识。”嬴政语气平静,却是不怒自威,“起来罢。”

      我战战兢兢地起身,颤颤巍巍地抬头,“谢、谢王上!”

      嬴政一身华贵玄色龙袍,正冠冕,身姿凛然。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见了我的脸,微微抿唇,似乎在努力回忆,而后,他居然对我微笑!

      “早听说亥儿阴差阳错带了王绾的亲戚回宫,竟然是你。沈姑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诡异,太诡异了!我差点儿腿软又跪地下去:“啊、是,好久不见,王上……您九五至尊,竟然还记得我这个微末卑微之人,小、小人受宠若惊!王上天象威严天人之资小的一直铭记于心不敢忘怀小的对您的崇敬忠诚之心日月可鉴对您的仰慕之情更是有如涛涛江水不绝……”

      “够了。”嬴政不耐烦地打断我:“在韩国遇见你时,你可是个敢问我是否是英雄的有胆识的女子,怎么,到了我大秦就骨头软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该怎么回答?!我可不敢在他的地盘表现什么桀骜不驯,说错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焦急地斟酌片刻,大口喘着气,最后认命般回答:“小的一介草民,卑微之人,自然慑于王上真龙之气!”

      嬴政不言,却也没有动怒。我想,这一关我算是过了。

      “听赵卿说,你在教亥儿学琴。”

      艹,被人家爹质问带人家娃娃玩物丧志了。

      “呃、回王上,小的拙技,有幸入世子眼,不胜惶恐……”

      “算你有自知之明。做皇子的老师,你远远不够格。”

      ……这么直白很伤人诶王上。

      胡亥把自己的小手塞进嬴政大掌中,对嬴政眨巴大眼睛:“若是父王不喜欢她,我这就把她送出去。”

      好小子,真有你的!

      嬴政对胡亥语调温柔:“亥儿喜欢便留下。”他看了看我,“赵卿,你认为如何。”

      赵高嘴角勾起一抹笑,恭敬地向嬴政道:“依臣愚见,不如让宫中乐师教沈姑娘精进琴艺,待她技有所长,再从学徒提拔,正式授予她一个乐师之职。这样既给了王司徒公一个交代,沈姑娘又免去遭他人话柄。”

      “可。”嬴政同意了,估计赵高的提议和他心中的打算相合,“不过,我大秦不养闲人。”

      我浑身冷汗!不会还要我给他当洗脚婢吧!

      “你既要成为我大秦皇子的老师,便不可德不配位。你已身处我大秦,就是我大秦的人,是朕的人。朕命你今日起识我大秦之书文,通我大秦之律法,遵我大秦之国风。你可明白。”

      “小人明白!谢王上隆恩!”我赶紧夸张地行大礼,下跪的时候急了点,膝盖重击在地上,噗通一声响。

      嬴政和胡亥说了会儿话就匆匆走了,并未过多停留。父子两人的交流也不过是寻常话题,嬴政问问他功课和见闻,胡亥能拉着他的大手口若悬河讲许多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我知道他其实一心希望和他父皇多相处一会儿。到底是个小孩子。

      此刻,赵高在带我去乐师坊的路上,咸阳宫道路宽阔,他走在我前面,身边一个小内侍为他撑伞,他本就高大的身子便挡去了我大半片视野,“王上的意思可是真想明白了?”

      我不敢看赵高,主要是有些怕他,只好低头找蚂蚁,试探着回答:“唔,应该是吧?”

      他笑,“说说看。”

      “今天王上刚来的时候,让赵大人您问我关于郑国先生的问题,其实本意是试探我对韩国的感情,也就是我的立场。郑国先生来秦献策修渠本是韩王授意,让他大量消耗秦国的人力物力财力,以保韩国之安。不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不是,弄巧成拙,让秦国因为兴修水利而富强。我爹在韩国也不算小官,这件事还是知道的。

      如果我方才表现出慌乱,王上必然疑心我入秦目的不纯。我那时心思不在赵大人的提问,没来得及细想,其实郑国先生应当是有意拖延材料运输的工期。可我答非所问,却偏偏歪打正着,提了个水运的法子……倒是教王上误以为我有点小聪明了。”

      “看来你的确不太笨,有让我一教的价值。”赵高似乎有些兴致。

      “呃,谢大人夸奖?”

      “王上对你的印象不错,别让王上失望。”

      恶寒!!谁不知道伴君如伴虎,我可不想和嬴政牵扯上!救命啊啊啊!!

      “还有,你只想明白了一半,算不得聪明。”

      “啊”我绝望恍惚着,“小人愚钝,请赵大人明示……?”

      赵高突然停下步子,我猛地撞上他宽阔的背脊,吃痛地嘶了一声。

      “王上同意留你在胡亥世子这儿,并非单纯为了满足世子。王上有意利用你来拉拢司徒公王绾。有意表现出让他的一个远亲做皇子的乐礼老师,呵,可是给了王绾很大一个面子啊……”他慢悠悠地转身,嘴角上扬。

      原来如此!

      我居然是嬴政抛给王绾的橄榄枝!他若是承情,便站到嬴政这一边,而嬴政的对立面是……仲父吕不韦!

      朝政斗争真是一趟深水,屁大一点事儿都能牵扯得老远。

      我双手捂住我那可怜的、被撞红的鼻子:“多谢赵大人一番点拨,小人这才如梦初醒、恍然大悟、茅塞顿开!赵大人真是慧眼啊!”

      然后,我的脑门就挨了他狠狠地一敲。

      “疼!”

      “在宫里,太油嘴滑舌可不是好事。诺,看见前面那道大门了吗,过去就是乐师坊,你以后大多时候都会住在那儿。”

      我向他道谢,他交代了我些在宫里须得留心的事项,我便抬脚就准备麻溜走人。

      “沈姑娘,最后交代你一件事,谨记。”

      我已上了台阶,到了高大的朱门前,侧回身子:“赵大人请讲。”

      “既来之则安之。姑娘可要记牢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挺拔的身形渐渐隐没在烟雨雾霭和冗长宫廊之中。

      哇塞您知道吗这话从您嘴里说出来毫无信服力诶。

      虽说有些提心吊胆,但日子却意外地还算平静。自打我被打发来了乐师坊,整日跟着乐师姐姐们学琴吹萧,日日只见红绡歌舞,不闻朱门外世事风波。姐姐们都柔情似水,举手投足满风情。她们看我年纪不大且小有来头,便很是照顾我,我跟着她们学艺总是心情很好,专注了效率也高。嘻嘻,谁让她们都是美人,教我挪不开眼。咸阳宫的乐师们大都是打小就进宫学器乐的,曲艺纯熟,素指拨弦间,拢捻抹挑似珠玉。总之,我在乐坊的日子着实精进了不少。

      通常,我的教学时间是从清晨到暮色初至,也就不到五个时辰,还算可以忍受。不过晚上我还得学文,从最基本的识字开始,小篆不算容易,我经常挑灯读书到半夜。啧,想我自小念书,来了秦国倒是成了半个文盲。还好赵高没让我跟姐姐们挤一屋,命人单独安排了一间小院子给我,虽然不算宽敞,装潢素净住得倒也舒心,夜读不会扰人。

      不知不觉,我在咸阳竟然已经度过了四个月有余,从清秋至大雪,纷纷细雪映红梅。

      虽然还是没有完全适应新的生活,但心绪不似初入咸阳那般浮躁了,只是在一天忙碌结束后,心思一放空便总会想起曾经在新郑的日子。我常常想象,同一轮月辉之下,远方的亲人不知现做何事?我离家约莫小半年,爹是否能够安睡?娘肚子里的孩子也快出世了,估摸就在腊月间,吉祥日子,真好。姐姐仍还上街四处喂猫吗?不知大哥入仕没有?他饱读诗书,迟早会成有能力的好官吧。还有那最不靠谱的弟弟,我在临行前的信里叮嘱他少散漫,好好读书,也不知听进去几分。我没有一日忘记他们。午夜梦回时,泪湿襟衫。

      胡亥常传唤我去他宫里,没事儿给他奏小曲儿,再扯扯闲话。胡亥爱听传奇故事,带点神话色彩的那种,我把读过的书里的故事艺术加工一番,总能唬得他惊奇不已。这天,我像往常一样,给他讲小戏,讲完两个一下就没了灵感,半天编不出来,只好讲点别的。哄小孩真累啊。

      “我问世子一个问题,你若答得上来,我明儿接着来给您讲故事,讲一天。你若答不了,后几日恕我不能再陪您玩了。春节将至,乐师坊忙着排练宴会歌舞,急。”

      缩在火炉前的小世子眉毛一挑:“也就你敢跟本世子谈条件。行吧,你问,我一定能答上来!”

      我清清嗓子,“请问世子——某个农夫上山的脚程需一个时辰,下山却需得两个半时辰,为何?”

      “哈?”胡亥异色的眸子大睁,“怎么可能!”

      小样,就知道你答不上来。我最近可真没工夫陪你闹腾,“揭晓答案。上山和下山其实花的时间没有变。”

      他眉毛拧起来,说话时因为天寒嘴里冒白气:“你耍我?!”

      “没没没,小的哪敢?您看,两个半时辰——两个半个时辰加起来,正好一个时辰,您说是吧?”我装作惶恐的样子摆摆手,恶向胆边生。

      小世子被我惹得生气又郁闷,只大吼着让我滚回乐师坊,说是最近都不想再看见我,还从雪地上抓了个雪团扔我,被我灵巧地躲了过去。哈哈,这孩子就是这样,跟小爆竹似的一点就着。

      我忍着笑从他宫里退出去,一路悠哉地走回乐师坊。我没有骗胡亥,新春佳节将至,乐师坊有得忙活。我和兰因姐姐负责一场舞蹈的伴奏,得再加紧在细节上与她磨合,力求不出差错。原本这种正式乐舞不该落在一个只来了几个月的小学徒身上,但我底子好,学得快,已经算是琴师中较为出类拔萃的。负责秦国礼乐的大乐正说,若我再勤快些,或许再过十年,有机会当上小乐正。我嘴上打哈哈说高兴,其实心里暗道那时估计我早就回韩国逍遥快活去了。

      结束了排练已是深夜,冬天昼短夜长,天黑得早。侍女早早点起宫灯,咸阳宫灯火通明,在暮色中散发着朦胧暖色。小雪从夜幕飘落人间,随风飞散无定处。我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爬上一株树干有碗口粗的老梅树,提着从树下挖出来的埋了一个月的新酒,抱着酒壶独酌。

      我虽披了件厚实的素色斗篷,还是抵不住料峭的夹雪寒风,微微瑟缩。大口喝酒,喝多了慢慢就暖和起来,脑子也迷迷糊糊,越来越不清醒,任凭身上落雪,懒得抖去,有头顶红梅陪我同淋雪,何妨!

      难得偷闲,今夜偏要随心意醉一回!

      大半盏下肚,已是酒兴上头。我抬头看,不见星月。自从背井离乡,新郑的街巷流水常常入梦来。不知故国现下可能见月光?

      心乱如麻,泪水汹涌。

      这一年,我居然经历了这么多。

      马上又是一年春。咸阳宫的春宴很热闹,宫人们忙前忙后的准备着,为新春年夜的歌舞升平。欢腾的情景让我不由得忆起昨年的这时候,我还尚在新郑。

      我想起昨年的那些雕刻花灯、那些夜宴上的推杯换盏和觥筹交错、那些璀璨得照亮夜空的绚烂烟火……那个人。

      那一夜,我见过他酒醉微微红了脸。他对我笑,我拉着他的手,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下逃奔。他的神色温柔,融和进清冷的月色。

      我爱不得却爱了的,放不下又难以忘却的他。

      张良,张子房……

      过往种种接踵而至,心脏抽疼。咸咸苦苦的泪水滑落脸颊,被东风吹落下地,余温融了一点细雪。

      风寒雪冷,酒昏人智,我很快依偎在老梅树的粗枝上睡去。好晕……好困……好累……

      ……

      “你就在这儿睡?”

      迷蒙中好像听见了赵高的声音?

      做梦居然都能梦见他。我一定是被风吹得魔怔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客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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