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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58章:笑里藏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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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路东躲西藏,可算是在南煦国偷偷摸摸地安定下来。”江声还在摇晃着杯子,似乎故事还没有讲完。
“他后来跟我们越来越生疏,整天不知道干什么去。”他嘲道:“别的本事没长进,倒是越发会躲了。”
“我是真的没想到,他最后竟是和宋青云联手,当上了南煦的皇帝。我本就是跟着宋青云办差,为族人们讨口饭吃,也是从他那里知道了陶溯那些不干净的手段。”江声详细地讲述了一番陶溯的手段,说起来是义愤填膺,结束时跟着叹了一口气,“怪我没有好好教导,辜负了王上的期望,现在想来,实在是痛心疾首。”
宋青云能告诉江声这些,那他也是不承认陶溯的。既然不承认他,又为什么要帮他呢?那他或多或少也有点篡位的心思,只是有一些自身的原因。
乔言卿不做评价,只问他:“九朝害得夷境家破人亡,你真的不想做些什么吗?”
江声料到她会在这方面上怀疑他,只是笑着摇头,“我的族人已经在南煦安定下来,只要南煦安宁就好,何必到九朝给他们找不痛快?我帮宋青云,也只是不想看到陶溯再这样错下去,毕竟是我教导无方。只要乔姑娘同意与我们结盟,我们自然是帮九朝赶走陶溯,此后九朝和南煦依旧交好,再也不会有夷境这种祸端。”
乔言卿沉默不语,他看起来说得头头是道,其实全是漂亮话。他只有一个逻辑是清晰的,就是把所有的罪过往陶溯身上搬,仿佛解决了陶溯,所有都会尘埃落定。
见乔言卿没有表示,江声暗暗捏了捏拳,面色沉重,“乔姑娘,你不会真的觉得,我女儿……江昔,是自杀的吧?”
乔言卿一愣,没想到会牵扯到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胭脂案,她听楚慕讲过,遗书的内容她也还记得:一时为错,万念俱灰,悔不当初。留我一信,只愿你能明我心意。
“她是自杀。”乔言卿肯定地点头,她相信楚慕他们的查案结果。
江声失笑,“是,她是自杀。只不过她真的是完完全全想要自杀的么?”
江声讲的时间并不久,外面却已经是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昏暗的灯光置于圆桌上,将这里的空间显得狭窄。
“我那可怜的女儿,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甘愿孤身到九朝为他套取情报。他后来得了势,不需要她了,怕她在九朝暴露了他,便劝着她自杀了。”
他随后红着眼逼问乔言卿,“你说我女儿是自杀还是他杀?”
乔言卿一呛,认真回想楚慕跟她所讲的案件细节,迅速在脑中整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连亮着的烛火都不敢随意颤动。
良久,乔言卿才再次开口,“……如果我答应了你,你想要我怎么做?”
这意思,像是答应了,又没有答应。不过,已经有答应的趋势了。也不枉他绘声绘色地讲了那么多,还用了江昔的死做杀手锏。像乔言卿这种,根本经不住的自己怜悯之心的敲打。
江声心里一直有一个分寸,他知道一旦他所说的提议违背了乔言卿的原则和底线,他之后再如何拿捏,她都不会答应了。
“乔姑娘,我相信陶溯对你还是在意的。只要你在府中装病,让他在适当的时候分心就行,相信这对乔姑娘来说不是难事吧?”
很可惜,他不擅换位思考,拿捏错了——他以为自己只是在让乔言卿做着最简单最普通的事,既不伤害他人,也无性命之忧。更何况,经历那么多事,他始终相信是个人都不会对陶溯有什么好感。
而几番下来,乔言卿已经大致上知道江声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心急,伪善。
陶溯就是利用她和楚皓霖他们的关系,造成了现在的结果,现在江声如此,不过是都觉得她没什么威胁,看似没用却又能恰在关键。她曾以为只要自己守好本分,不做多余的事,便不会给其他人添麻烦,其实她无法置身事外。
乔言卿低头皱眉浅笑,无奈又心酸。
“我会考虑的。”
此话一出,江声便觉得乔言卿已经有所动摇,他这会儿便不能再紧逼,点点头,“劳烦乔姑娘了。”话毕,他不做逗留,没了影。
乔言卿叹了口气,谨慎地等了一会儿,才起身向门口走去。她轻轻推开门,寒流便一股脑地涌了过来。
“咳……”她轻咳一声,抬头向院中的木槿树望去,依旧是平时说话那种温声细语,“他并不了解你。”
木槿树微动。
乔言卿呼出一口白气,“我们好好聊聊吧。”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陶溯便出现在了她身后,跟着她进屋了。
他走在后面,那时失态的样子已经没有了,现在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不过乔言卿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在抗拒。
“对不起。”乔言卿首先开口。
陶溯没想过乔言卿会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特别是在听了江声说的话之后。
他看着乔言卿,诧异过后掺杂着一丝嘲冷嘲热讽,“你是以什么心情,什么样的立场在对我道歉呢?九朝的公主,同情心泛滥可不是好事。”
陶溯把语气压得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件日常琐事一般,其实他一直在用大拇指的指甲反复又用力地划着食指的指头。
乔言卿轻轻摇头,“我的道歉不为求得原谅,是为九朝错误的征讨感到羞愧。我知道,你没法替那些家破人亡的夷境子民对九朝说声原谅。但是同样,你也不该让九朝无辜的百姓来赎罪。”
她的态度温和又坚决。
陶溯没能理解其中的关系,他只渴望知道一个确定的答案,他只要这个答案来告诉审判他的行为,“那你告诉我,错的是谁?”
乔言卿的明眸微微闪动,她到底还是心疼他的,她可以进行评价,但绝不能轻描淡写地代过这笔伤痛。
他们注定是对立面。
乔言卿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他们立场不同,她的任何言辞都会让陶溯觉得有失偏颇,“你想听到的对错绝不会是我认为的对错。”
陶溯一愣,冷笑一声,“我也根本不想听。反正你都准备答应江声了,我还指望从你这儿听到什么‘对错’?”
“江声的话,我不全信。”乔言卿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掠过陶溯的手,她拿起茶壶,只往里倒了一点水,便将杯子朝他推了过去,“如果你愿意讲,我会听的。”
陶溯习惯性地接过茶杯,拿到手中才意识到自己不该接过,这让他刚刚筑起的高墙瞬间垮掉一半。杯子里倒的水量一口不到,显然也不是真的要让他喝。
陶溯不明白自己哪来的小情绪,开始摩擦起杯口,似乎可以从这里得到发泄。
他又是揣测不安的,但他愿意把这一系列动作看做关系的缓解,摩擦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轻轻捏着杯子,在一番自我疏导和思想挣扎之后终于问出口,“我这样对你,你还要听我讲?”
“我不会骗你,但也不会对你毫无保留。”
她的话一向温柔,也不留余地。
*
七岁的陶溯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不过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桃子,我还是挨着你睡。”江昔同往常一样,抱着自己的被子过来了。
经过几日相处,两个小孩的关系也更近了一步。
陶溯笑她,“你胆子真小。”
“哼——”江昔撇过头去,还是朝陶溯的地方挤了挤,“谁叫爹爹老是要自己一个人先去探路,每次都弄到三更半夜的。”
陶溯起先觉得这句话并没有什么问题,江声本就有领头风范,一马当先没什么不妥。
只是他突然想到最近这几日自己的遭遇,好像所有倒霉的事都冲他来了:过桥的时候会踩到坏掉的木板,进了丛林茂密处便总有陷阱,路过湍急的河流也会踩到脚滑的东西,不过每每都化险为夷——
细细想下去,他发现这都是因为江昔跟在他身边。
而江声也的确表示过不希望他俩待一起——是怕误伤了江昔。
在从头想过来,似乎还有更恐怖的地方。
江声是故意与他们失散的,让他们乱跑,好撞上那些士兵。偏偏不巧,他遇到了那场火,本想借着那场火烧死两人,只因有人看到,说了一句‘那好像是少主的衣服’,他才不得不表现他的仁爱之心。
他明知道一个七岁的孩子刚死了母亲,最是容易崩溃的时候,这个时候却紧逼他扛起家族大梁,为的是彰显自己的沉稳靠谱。
江昔之前在森林里说了一句,‘又去?’,说明他之前去过一次,现在看来,目的就是为了布置陷阱。他说要把他带到身边,只是要带他去陷阱那里,但是未曾想到江昔会跟着一起,只好放弃。
一切奇怪的,不奇怪的地方都连上了——江声想夺权。他在一步步地收揽人心,想要本该继承父位的他死于意外。
陶溯当然没想得这么清晰,只是几个地方模模糊糊地涉及到,一串下来,细思极恐。他一下觉得后背发凉,呼出的气息也不顺畅。
江昔见陶溯没有回话,感觉他整个人愣愣的,便一边戳他,一边问道:“你怎么了?”
“离我远点!”陶溯一时没忍住,身体同时往后躲开。
不不不,他不能让江声发现端倪,他更不能让江昔卷进来——他还要在江声面前演,直到他能够与之对抗的一天。
“咳咳……我的意思是,我身上脏……”陶溯掩饰地咳了几声,压低声音。
“嗐,这有什么——”江昔没有发现异常,同往日一样,还是朝陶溯靠了过去。
陶溯不再说话,整个人陷入了沉默。江昔也不再自讨没趣,慢慢睡着了。
他以为有人在黑暗中为他提灯照路,而现实却浇他一桶冷水,告诉他所有的灯火仅是为了烧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