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尔陌千寻

4、第四章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秘密，真正的秘密是死去的人心底永远埋葬的不可知，是活着的人百般猜测的诸多遗憾与不甘心。而活着的人口中，那些所谓的秘密，从来都不是秘密。

　　罗曦元想，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很多令人发指的恶意可以披着虚假的外衣“光明正大”的肆意宣泄，就好像那些事“理所应当”一样。在夹缝中隐瞒着的善意反而被扭曲利用，扣上了黑丑恶的帽子，被无知人唾弃、打压、践踏。

　　这样的世界真的很奇怪。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爸妈亲生的，也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去找那对抛弃了自己的亲生父母。罗曦元想，这大概是因为爸妈的坦诚吧。

　　罗曦元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明媚的春天，四五岁的孩子们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呢？

　　和那些思想家、哲学家们考虑的人生三大问题不同，小孩子的问题其实简单得多，但幼儿园的老师微笑着没有回答，而是让孩子们回家问问自己爸妈。

　　回家后，罗曦元在妈妈说完睡前故事正要说晚安时，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忍不住问出口。妈妈愣了愣，露出和往常一样温柔可亲的笑容来，她亲了亲罗曦元的额头，认真地说：“因为爸爸妈妈很想很想很像要一个可爱的宝宝，于是某一天，元元就抓住了爸爸妈妈的手，来到了爸爸妈妈身边，所以啊，元元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宝宝。”

　　后来罗曦元才发现，那是比以往所有的睡前故事都要温柔动人的话。

　　大约是在同一年的秋天，妈妈牵着罗曦元的手，两个人一蹦一跳地回家时，看到一个头发半白的婆婆堵在家门口，一向轻言细语亲切温和的爸爸和她大声争执着。

　　“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家那个又不能生，照我们的说法，就该跟她离婚，重新找个老婆生个儿子才是对的。但你们关系好，舍不得离婚我们也能理解，可你们居然一声不吭就去外面抱了一个孩子回来！你也是知道的啊，你堂弟他之前生了两个女儿，现在又生了两个儿子，就是随便抱一个回来养，不是也比那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丫头都要好得多吗？等你们老了，家产也不会便宜一个外人啊！劝了这么多回，你怎么还是想不开呢！”

　　“二伯母，还这样叫您纯粹是因为您年纪大了，我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但现在看来，您没想着爱幼，我也实在没必要敬老。当年我爸妈没了，你们吵着闹着要分家的时候，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地是你们的，房子也是你们的，我们家穷，攀不上你们这些亲戚，跟你们从此没有任何关系，那些白纸黑字我都还留着，想着您现在也不想我立刻拿出来。但撕破的脸皮早就粘不回去了，我也没必要给您什么好脸色看。您不用费尽心思说什么‘好话’了，我们跟你们没有关系，我们家的事用不着你们担心，这件事没得商量，我们不可能同意的！我就不留您了，慢走不送！”爸爸说完，把妈妈和罗曦元拉进屋里，直接关了上门，隐隐听见门外那人变了调子的咒骂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爸妈太了解罗曦元，也清楚她的早慧与敏感，爸妈很少隐瞒她什么事，之前没有告诉罗曦元，主要是觉得她太小，可能还不明白，但现在既然看到了听到了，他们就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尽管罗曦元确实不是很懂，但她只需要知道一件事，虽然她和爸妈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最爱她，他们永远是一家人。

　　相比那些含糊不清的言辞，罗曦元更喜欢这样的坦白，但也惧怕这种坦白，渐渐长大的罗曦元明白，惧怕是因为自己无法用同样的坦诚对待爸妈。

　　和温柔善良的罗家爸妈不同，罗曦元总是会有一些很不好的念头，这样的念头在她看到新闻里很多宠物被主人丢弃时逐渐成了一种执念。她怀着最深的恶意揣测他人，不相信有谁会真的喜欢自己，她觉得也许有一天自己还被抛弃，就像之前一样，因为就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喜欢她，都不想要她。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就像一颗沉睡的种子，任何动静都能将它惊醒，然后生根发芽，长成了狰狞丑恶的荆棘。

　　罗曦元握住了心口的荆棘，任它刺破手心，带来无法愈合的伤口。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伪装，依旧表现得乖巧懂事惹人怜爱，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罗家爸妈的底线，生怕自己犯错，生怕自己会让他们讨厌。但她又反感自己这种怀着恶意的小心翼翼，她觉得这是在辜负爸妈的信任和关心，这样的自己不配得到那些可贵的关爱，于是，她一步步陷入自我厌弃的死循环中。

　　而血缘关系成了她的噩梦，这场噩梦在小升初的春天又成了她的心魔。因为妈妈在某一天突然头晕恶心，爸爸和罗曦元把她送到了医院，像很多狗血横飞的故事一样，妈妈怀孕了。爸妈十分惊讶，和医生聊了很多，他们实在不相信这件事，罗曦元倒成了觉得这件事再正常不过的人。

　　回到家，爸妈把选择权交给了罗曦元，他们问她，你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吗？你不想要，我们就不要。罗曦元愣了很久，她没有想过这件事还有自己选择的余地，然后她看着B超检查结果上那个小小的还没有胎芽和胎心搏动的胎囊，展开毫无破绽的笑容：“当然想啊，那样我就可以和他一起照顾爸妈了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说着。

　　升入初中后，弟弟罗曦安出生了，非常巧合的，他和罗曦元出生在了同一天。

　　那个深秋的晚上有点凉意，妈妈躺在床上抱着弟弟，罗曦元趴在床边，爸爸捧着点了蜡烛的蛋糕走进病房，病房里的其他孕妇也好，医务人员也好，大家一同唱起了生日歌。

　　妈妈摸了摸罗曦元的头：“元元，和弟弟一起许个愿吧！”

　　她在烛光摇曳中闭上眼晴：

　　我想，成为爸爸妈妈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