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神仙的睡前故事会》冰凌不加冰

6、Chapter 6 四点

　　在那之后的事情，丹尼尔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当时的自己仿佛被一只嗜血的猛兽所控制，发疯般地挥拳打向周围的孩子们。平日里的顾虑和隐忍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全身上下沸腾的血液和被愤怒支配的大脑。
　　雨声宛如单调的背景音乐，孜孜不倦地播放着，无力地洗绦着巷子里的阴暗。
　　没一会儿，幽暗的巷子里就只剩下了丹尼尔和那本已经化为碎片躺在水洼里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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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尼尔身上已经没有一处能看的地方了。他宽大的白衬衫沾满了污泥和脏水，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血迹和淤青。那双犹如海洋底部的深蓝色眸子转了转，定格在了那团湿漉漉的碎纸屑上。
　　他抬起那双脏兮兮的手，用手背蹭了蹭布满汗水的额头，心中竟没有一丝恐慌，反倒充斥着莫名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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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洛维塔说得没错。他要打倒他们，一点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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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时，巷子外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像是有什么人踏着那条石路急冲冲地向这边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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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转动了眸子，将视线投向巷子外一片水泥灰的天空。
　　哦，那些家伙这么快就叫来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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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着这样的想法，丹尼尔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他已经能预料到结果了。
　　聚众斗殴，恶意殴打贵族子弟，特别是打伤了那个弄坏了书的贵族少年，说不定还会往自己头上安一个盗窃的罪名。这一大笔账保准全都要稳稳地扣在他头上，尽管大人们对真相都心知肚明。
　　最好的结果是被抽上几马鞭，在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禁足一个星期。
　　而最坏的就难以预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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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出乎丹尼尔的意料，出现的人既不是穿着华贵礼裙的妇人，也不是一脸愤怒的科林顿公爵，而是一名纤瘦的少女和一位撑着雨伞的白胡子管家。
　　丹尼尔讶异地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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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少女——艾洛维塔似乎是匆匆赶来的，裙子上还沾着雨水的痕迹。她双手提着裙摆，浅蓝色的眸子上下张望了一番，视线最终定定地落在了丹尼尔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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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她视线交接的一霎那，丹尼尔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无所遁形的恐慌。那感觉就仿佛做了亏心事后被人当场抓包，尽管对方没有开口指责，但只要看着她的眼睛，心脏就会悄无声息地疼痛起来。
　　那本小王子的残骸就在他身后，艾洛维塔不可能看不到。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内心瞬间波涛汹涌，手脚竟紧张到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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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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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不断呐喊着这三个字，视线不敢从艾洛维塔脸上移开分毫。他生怕看见那张脸上出现厌恶的表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无比慌张地将双手背到身后。
　　她会责备自己吗？抑或是一言不发地走开？还是……
　　从今天开始，彻底讨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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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深吸一口气，红唇微启。丹尼尔的心也随即悬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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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尼尔，你没事吧？怎么会伤成这样？”
　　少女的语气听起来很焦急，还带着些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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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尼尔终于抬起了头。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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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后的下午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太阳已经有些西斜，浅金色的阳光穿透摇曳的树荫，在一间间红顶白墙的小房子上投下斑驳的金色。
　　街角那间浅咖啡色木房子上方悬挂的牌子随着铃声的响起摇晃起来，黑色油漆写成的“书店”二次在阳光下泛着光。
　　“多谢您了！”一头黑发的少年单手推开木门，悬挂在门上的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只见他的手上握着一本浅黄色封面的书，精致的水彩画被外套遮住了，看不真切。
　　“快走吧快走吧，唉，不知我这是倒了什么霉。看你可怜，我可一分钱都没从你这里赚啊！”柜台后的老人絮絮叨叨，没好气地将丹尼尔往书店外赶。他后脚刚离开书店的地板，身后的木门就砰地一声，毫不留情地和门框装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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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
　　站在书店门口的石阶上，丹尼尔拍了拍封面上的灰尘，松了口气似的长叹一声。
　　和那本被损坏的《小王子》完全相同的版本，总算买到了。
　　书店老板恶劣的态度丝毫影响不了丹尼尔的好心情。在书店打一个多月的工就能换到这本《小王子》，已经很划算了。
　　说起来，丹尼尔很幸运地渡过了两个月前的那场斗殴事件。虽然被扔到地下室里禁足了两个星期还被罚了各种家务活，但至少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他算是安然度过这次危机了。
　　于是从地下室里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买到一模一样的《小王子》还给艾洛维塔。
　　看了看远处高耸的钟楼，丹尼尔抱着书，匆匆赶往上次约定见面的小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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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天，小王子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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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好还是在原来的那个时间来。”狐狸说道，“比如说，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但是，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准备好我的心情……应当有一定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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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仪式是什么？”小王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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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是一种早已被人忘却了的事。”狐狸说，“它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比如说，我的那些猎人就有一种仪式。他们每星期四都和村子里的姑娘们跳舞。于是，星期四就是一个美好的日子！我可以一直散步到葡萄园去。如果猎人们什么时候都跳舞，天天又全都一样，那么我也就没有假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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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自《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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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口气跑过三条街，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艾洛维塔的身影。
　　此时已经临近黄昏，天际逐渐染上代表夕阳的暖色调。
　　艾洛维塔依然如往常一般一身红裙，在一片白色石头和黄色枯叶间格外夺目。她的手上撑着阳伞——今天老管家似乎没跟着她。
　　很快察觉了丹尼尔的存在，她冲着他的方向露出了笑容。不知是不是丹尼尔的错觉，艾洛维塔的眸子看向自己时，有一瞬间发出了光。
　　只是当时的丹尼尔没来得及想那么多。他快步上前，将手上好不容易得到的《小王子》递向了对方。
　　艾洛维塔的神色有了一丝诧异，没有伸手接住。
　　“丹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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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丹尼尔垂下眸子，“那本书，我弄坏了。所以这本赔给你。”
　　他满怀希望地期望艾洛维塔接下自己手上的书，但后者似乎仍在犹豫，迟疑着没有动作。
　　半晌，艾洛维塔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在丹尼尔耳中带着一丝无奈。
　　“丹尼尔……其实你没有必要对我说对不起的。就算要赔，也应该是那些弄坏它的人来赔，这不是你的错啊。”
　　听到她的话，丹尼尔愣了一秒。
　　“……不，是我没保管好它，我也有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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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洛维塔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说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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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尼尔将书又往她面前递了几寸。
　　他很怕艾洛维塔不接受，因为这在他眼中无异于等于她不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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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是察觉了他的情绪，艾洛维塔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接下了这本书。
　　有时候，拒绝别人的礼物是不礼貌的。
　　“好吧。”她露出了笑容，“我就收下了。”
　　丹尼尔这才放心了。
　　“多谢。”
　　“说谢谢的应该是我呀。”艾洛维塔轻笑一声，翻开了书的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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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本完全崭新的书，价格对丹尼尔来说绝不会便宜——艾洛维塔心知肚明，毕竟她给丹尼尔的那本《小王子》是从皇家图书馆里带出来的。
　　她不由得偏了偏脸，悄悄打量着少年的脸庞。
　　在两个月期间攒钱买到这本书，想必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吧。她能看到少年指间缠绕的绷带比上次又多了两条。
　　艾洛维塔的神色柔和了几分，她随意地坐在了一座倒塌的石墙上，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冲丹尼尔笑道：“这本书你已经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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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亮的夕阳在她身后闪烁，微风穿过两人的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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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丹尼尔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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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洛维塔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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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风儿已经带上了夜晚的潮湿。秋季即将走入尾声，夏日的昼短夜长已经远去，纵使时间还早，却已经能在另一边的天空中看见月亮的影子。稀稀疏疏的星点也出现在天幕中，宛如摇曳着的点点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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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的房屋亮起灯火，橙黄色的灯光点缀着清冷的暮色，与天上的群星交相辉映。
　　远处再次传来老管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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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艾洛维塔从石墙上站起身来，再次对着丹尼尔露出了笑容。她铂金色的长发即使在暮色下也散发着明亮的光辉，浅蓝色的美丽瞳眸静静地望着丹尼尔，视线沉入他如深海般地眸子中。只可惜光线太暗，看不清晰。
　　丹尼尔知道她是时候离开了，刚想对她行礼，却被她的声音打断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轻轻道：“丹尼尔，你还记得小王子驯服的那只狐狸吗？”
　　“嗯，记得。”丹尼尔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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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管家的身影在不远处的路灯下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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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洛维塔撑起阳伞，回眸一笑。
　　“下次我会在四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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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尼尔愣了愣，半晌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眸子中难得的盛满了笑意。
　　他对着她离开的方向，低低应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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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星在头顶上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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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大人端详着手中那本古旧的书许久，最终将它放置在了书架最高的一格。褪了色的镀金字体在烛光下已无法反射明亮的光辉，如一颗暗淡的星辰般沉入了一大堆颜色各异的书海中。
　　钢琴的低音响起，为乐章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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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四点了，她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