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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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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下午三点二十五分。
陆为舶已经在卡座里等待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了,他左手边放着一杯现泡的奶茶和一块巧克力蛋糕,右手边放着笔记本电脑和几张零散的白纸。
三点半整,有人推门进入了店里,门上挂着的铃铛悦耳的响了几声,然后就是服务台里咖啡师的声音:“先生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点什么呢?”
一个沉稳的男声礼貌的回应:“暂时不需要,我来找人,谢谢。”
硬底皮鞋敲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慢慢朝陆为舶这边靠近了过来。
来者今天穿了一件驼色风衣,里面是白色的高领针织衫,头发因为没有再用发胶所以柔顺的垂下来服服帖帖的待在额头上。男人背着个黑色的细带双肩包,很普通的款式,甚至有点烂大街,当男人靠近时,能十分清楚的闻到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带着点海水气息香调的香水味,而这也让他的形象在“男孩”与“男人”之间更加摇摆不定。
靳洋在少年对面坐了下来,陆为舶这才注意到男人的到来,赶忙有些慌乱的整理着桌子上胡乱铺开的纸张。
“您来啦?要喝点什么吗?”陆为舶把整好的东西放在一边,见靳洋的目光从他手边的巧克力蛋糕上一扫而过,有些局促的挠挠头,“我不知道您喜欢喝什么,就暂时没点,不如我现在去给您点好了,您有什么想喝的吗?”
靳洋正饶有兴趣的观察着店里的装潢,很随和的点点头,“我第一次来这里,也不知道什么好喝,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说实话,陆为舶自己其实都不知道这家店里有什么好喝的东西,他向来只在这家店里打包带走一块又一块的巧克力蛋糕……
于是……
当服务员将同样的一杯奶茶和巧克力蛋糕放在靳洋手边时,陆为舶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其实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喝的……这杯奶茶还是我之前买巧克力蛋糕集点数送的,我觉得味道还不错,就……也给您点了这个。”
靳洋端起杯子浅浅的抿了一口,冲对面显然有些紧张的人笑了笑,“很合我口味,谢谢你。”
男孩松了口气,“那就好,如果您喜欢的话,这里可以续杯的……”
话音还未落就已经听出了自己话中比巧克力蛋糕味还要浓重的傻气,又听到男人从胸腔中发出的低沉的轻笑声,并无其他意味,却足够让陆为舶再一次恨不得把脸埋进自己面前那块巧克力蛋糕里。
靳洋半握着拳挡在嘴边掩饰似的轻咳了两声,再开口时依然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好,我知道了。”
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沉默了一会,靳洋先开了口:“剧本秋秋发给你了吗?”
陆为舶正愁怎么找话题来打破沉默,听得靳洋这么一句,连忙鸡啄米似的猛点头,一边把电脑转过去给靳洋看。
靳洋有点满意的点点头,又问:“你看原著了吗?”
“看了看了,”陆为舶又把电脑上看电子书的软件点开,展示给对面的男人,“才看了一半,还挺好看。”
“有什么感想吗?”
“啊???”
被男人冷不丁这么一提问,陆为舶瞬间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还在上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同学们看电影,看完电影总是要写观后感。陆为舶本人最讨厌这些走套路的东西,写来写去就是些“我们要向主人公学习他艰苦卓绝的奋斗精神”之类用烂了的老梗,就特立独行的写了一篇交上去,结果第二天就毫不意外的被老师当做反面教材在班里公开处了一波极刑。
他至今都记得,那部电影叫做《海上钢琴师》。班里同学都从网上搜资料东拼西凑,先是讲故事梗概,再写观后感,清一色的“我们要像1900一样保留自己的与众不同,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做一个遗世独立的天才。”
陆为舶写的是什么?他写的是:“1900怯于上岸寻找自己爱慕的女子的行为是不对的,面对自己的爱情,我们应该勇敢追求,无论这份爱是否被接受。”
当老师板着脸念完这段话,班里的小毛孩子们已经鸡飞狗跳的开始起哄了,后来还被思想古板的班主任以“思想不健康”为由叫了家长。总之从那之后,只要有人问他观后感,陆为舶那脆弱的小神经立马绷成一根紧绷绷的弦,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
于是,此时此刻他面对着靳洋的提问,支支吾吾的怂成了一只瘟鸡。
靳洋见他半张着嘴,一开一合活像条刚被打捞上来的鱼,有些不明就里,只好鼓励似的冲他笑了笑,“说啊。”
不知道为什么,靳洋这个人,总是能让陆为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力,好像他并不是同事而更像是自己的父亲或是班主任,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即使他一直都很温和的笑着,但总能很清楚的感觉到那笑容里的威压,让他本能的不想去惹靳洋生气。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男人生起气会很可怕。
于是陆为舶抖抖嗦嗦的开口了:“我觉得齐琛对萧烽的爱情非常的执着和坚持,他的这种爱很感人……”
此人一开口,靳洋端在手里的奶茶就被他不动声色的吹了个泡泡,“卟嘟”一声,他拼命忍住仰天狂笑的冲动,凭着多年来练就的表情管理大法把脸上眼看着要皱起来的褶子们一道一道的抹平了回去,“我是说,你对你的这个角色有什么理解,不要学校里那种走套路的读后感。”
陆为舶一听,瞬间松了口气,但脱离了套路,他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是又一次顺利的……卡壳了。
“这样吧,我问你,你回答我好了。”
感谢上天赐给我了一个善解人意的搭档。陆为舶感激涕零的狂点头,一双黑眼珠亮晶晶的盯着男人。
“你以前演戏的时候,有试着分析过人物性格之类的吗?”
陆为舶一张脸皱成了包子,拼命地回想着自己那少的可怜的几根指头就能数的过来的演艺经历,然后皱着脸苦巴巴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我以前都是本色出演来着。”
“小琛对于你来讲不也是本色出演吗?连秋秋那丫头都说你很适合演小琛!”
“不不不,靳老师您别抬高我,我昨天看了原著,小琛的性格跟我一点都不像!”
靳洋深沉一笑,这不就套出陆为舶的“读后感”了么?
他有些随意的往后一靠,环起双臂冲对面的男孩抬抬下巴,“说来听听?”
陆为舶抿了抿嘴唇,有些纠结的开了口:“我举个例子吧,如果换做是我,萧烽半夜了偷摸的摸到我家来,我才不会给他开门,更不会让他留宿。再比如,如果我发现萧烽有了女朋友,我就再也不会跟他来往,假装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这么一个人,电话啊微信啊各种联系方式我都会删得干干净净的。”
靳洋微微坐直了身体:“可是他是你喜欢的人啊?”
陆为舶:“喜欢的人也一样,我觉得‘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非常有道理,与其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着,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咔嚓两刀解决了,就痛那么一下下。”
靳洋有些头痛似的轻轻闭了下眼,捏了捏高挺的鼻梁:“为舶啊,这就是我们现在的问题所在了——你没有把自己代入到剧里去,你这样长期下去,就不仅仅是演技的问题了,长此以往,你演的所有角色都仿佛是同一个人,你仔细想想,你之前演的那些角色,是不是感觉他们的性格都差不多?”
陆为舶拿起小勺拨弄着巧克力蛋糕上那颗鲜艳欲滴的红樱桃,咬着舌尖仔细回想了一会儿,犹犹豫豫的点点头。
靳洋一摊手:“我说的没错吧,所以说,之前你其实不是本色出演,而是没有完全将自己代入戏中人物,懂我意思了吗?”
陆为舶又点头。
男人安抚的拍拍他的手臂:“没关系的,这种东西慢慢学就好了,我也总是会犯这种错误的,不要为此太过纠结了,当心人格分裂!”
陆为舶惊的睁大了本就很有存在感的眼睛:“真的存在人格分裂这种东西吗?!”
“当然,”靳洋一本正经的瞎扯八扯,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冲他对面的男孩凑近了些,“我之前演过一个跟我性格差别很大的角色,拍完三个月的戏之后就总感觉身上留着那个角色的影子,很多认识的人都说我性情大变,害怕吧?”
陆为舶寒毛直竖,目瞪口呆的愣在了原地,他只是想有个事情干,但是其实闲闲的也挺好,他可不想为了一部戏而葬送掉他活泼开朗阳光的少男心。
看见对面坐着的男孩惊诧的表情,靳洋意识到自己有点玩脱了,赶忙摆摆手尴尬的打着哈哈:“哎呀哎呀,我逗你玩的,不会有那么严重啦……”
陆为舶冲他翻了个要死不活的白眼,重新把视线放回电脑屏幕上,盯着文件里的剧本发呆。
好半天,他才慢吞吞的开口:“那靳先生,你的性格是什么样的呢?和萧烽像吗?”
靳洋愣了一下,继而也开始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嗯……我也不知道我的性格是怎么样的,我总不可能自己评价自己吧,那多自恋啊,不过我能保证……”他举起三根手指,笑嘻嘻的看着陆为舶:“我绝对跟萧烽不一样——我肯定比他成熟,哈哈哈!”
被此人的厚颜无耻所折服,小陆同学坐在他对面,翻出了第二个胆大包天的白眼。
两人在咖啡店一直坐到晚上七点多,陆为舶整一个下午只吃了一块巧克力蛋糕,当着靳洋的面又不好意思再开口点食物,回到家时已经饿得是前胸贴后背,急急忙忙的点了个外卖披萨,一边啃着披萨一边窝在地板上看平板。
手机震了一下,是秋秋。
小姑娘性格外向,聊天必带表情包,一上来就用非常欢脱的语气问他有没有跟靳洋联系。
陆为舶回答说有。
又问他有没有见面。
陆为舶也很诚实的回答说有。
秋秋叭叭叭发了一连串土拨鼠表情包过来,还跟着一条拥有无数个叹号的消息。
【From秋秋:我的天啊,你们居然见面了!!!!!!进展也太快了吧!!!!我们靳总向来高贵冷艳不见人的!!!!】
陆为舶无语了一小会儿,突然想起了一个纠结了一下午的遗留问题。
【To秋秋:你们靳总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小姑娘回信息倒是快。
【From秋秋:靳总很认真,对我们很好,但是管的也很严格,我刚来公司的时候天天被他骂哭……TAT】
【From秋秋:不过他这人心也很软很善良,见不得别人哭,我只要一哭他就不说我了,然后我每次都是哭着,他在旁边指导我做事情,哈哈哈,他人还是很好的啦,就是有点小凶orz……】
【From秋秋:你没被吓到吧?怎么不回我消息啦?小琛琛??小白哥哥???】
【From秋秋:完蛋了完蛋了,我把小琛吓跑了,靳总要暴揍我了……】
【From秋秋:啊啊啊啊啊小琛!!你快回来!我等草民都等您救命呢!!】
……
【To秋秋:……我没事】
靳洋是个生活极其规律的人,规律的有些死板。通常他会在傍晚七点半到八点半之间吃晚餐。
但今天是个例外,由于和陆为舶的“会谈”结束比较晚,到家时已经是八点一刻了,靳洋飞快的将肉和菜一股脑扔进高压锅,然后打开电视,开始看晚间新闻的重播——因为和陆为舶见面,他错过了新闻的直播时间。
八点四十五,新闻播送完毕,高压锅也发出了提示音,靳洋关掉电视,从锅里将米饭盛出来,站在灶台前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懒得多弯一次腰再拿个盘子出来,于是一股脑的把粗制滥造的炖菜在米饭上铺了一层,端着盘子在餐桌跟前坐下,伸长了手臂抓过手机,打开了听音乐的App,在搜索栏里输入“陆为舶”三个字。
陆为舶真的是个十九线的小歌手,他的歌甚至只有翻唱和合唱,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出自己的歌还是因为他自己的歌没有在这个App上线。
下午在咖啡店时陆为舶告诉过靳洋,他本来是羽毛球运动员出身,但是从小就喜欢唱歌,叛逆的时候中二病发作瞒着他爸妈参加了选秀节目,没想到居然还拿了个全国前三十六强,当时一下子就被一家公司给签了,正当他以为自己就要大展宏图在娱乐圈即将风生水起的时候,作为羽毛球教练的他爸发飙了。
公司在A市,选秀节目在B市,陆为舶家也在B市,他爸从沈阳千里迢迢跑到A市来抓人,可是妈妈心疼孩子,提前给人通了气,他爸来的时候混蛋儿子已经跑的没影了,没抓着人,当时气得就高血压犯了,提前退休在家颐养天年。这一下更方便了,三天两头的朝A市跑,最后终于逮着人一顿臭揍,偏偏陆为舶个猴崽子软硬不吃,梗着脖子要跟他爸断绝父子关系,于是他爸又一次气得中风了。醒来之后,或许是懒得跟这毛孩子纠缠,或许是觉得在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干脆大手一挥,你小子滚吧,爱干啥干啥去,别在老子跟前碍老子的眼。
猴崽子本来在他爸病床前低眉顺眼的承认错误,准备承认完错误继续犯错误,一听这话,开心得登时抱着他爸猛亲了一通,第二天就喜气洋洋收拾东西回了A市,打算一个人闯出一片天地来。
陆为舶他妈夹在老子和儿子之间,向这个也不是向那个也不是,两人的终于休战,也让这个进退两难的女人总算松了口气,拿出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一股脑的塞给了儿子,抹着眼泪给人送进了机场。
他爸才刚出院,坐在轮椅上送他,瞅着儿子的背影,只是不住地叹气,说,等他撞了南墙,撞疼了,就自己回来了。
陆为舶撞了南墙,撞得还真挺疼,可他就是不服输,梗着脖子不肯回家,在外头受了委屈也从不跟家里说,打回家的电话内容百分之九十五是报平安,连钱都不怎么跟爸妈要。
被选秀节目淘汰之后,陆为舶本准备一心一意的在公司做音乐,实现自己多年的梦想,却没想到签的是个“野鸡”公司,过河拆桥能力一等一的棒,公司的无良老板脸皮厚的能直接当护城墙,只在最初的几个月里借着选秀节目的热度让他跟几个同样十九线的小歌手合唱了几首歌,还美其名曰经费不足,剩下的基本就是陆为舶自己闲暇时候(基本上就是所有时候)搞的翻唱了。
靳洋翻了翻那实在乏善可陈的歌单,合唱的都分不清谁是谁,压根就不能听。他朝嘴里狠狠塞了一口白菜,咔嚓咔嚓的嚼着,挑挑拣拣点开了一首歌。
是陆为舶翻唱的一首《我能够》,原唱是W歌手。
“……管他太阳当空,管他东风西风,一步一个感动,迎着风向前冲,缤纷每一分钟,用我专属的节奏,画一道自己的彩虹……”
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靳洋就注意到了陆为舶的声音。他的声音和成年男性该有的那种偏低沉磁性的声音完全不同,就好像在变声期的时候被人喂多了烤棉花糖似的,是软绵绵的清亮,外面脆生生的,里面却又是那种热乎乎的有点烫嘴的软糯,而且不管是说话还是唱歌,他尾音的咬字都不是很清晰,软软和和地腻着,但配着他的声音又莫名的和谐,有点像穿着大人衣服假装成熟的小毛孩子,可爱的让人想掐他脸蛋,而且是揪住就不带松手的那种。
靳洋晃着脑袋,又朝嘴里塞了一勺菜汤拌饭,不自觉的和着歌曲的节奏嚼着嘴里的食物,牙齿和牙齿相碰的咯嘣咯嘣的声音在他听来居然有点迷之悦耳。
“或许接下来的合作会很愉快也说不定呢……”靳洋在心里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