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出戏》陈淡淡

1、第一章

　　1.
　　人行横道边的绿灯亮起，行色匆匆的人们迈着不甚轻松的步伐飞快的穿过马路。
　　唯有一个人，他头也不抬，全神贯注的盯着手机，还用手里的公交卡挡住有些刺眼的阳光。他耳朵里塞着耳机，正慢吞吞的往前走，直到汽车司机忍不住冲他鸣了一声长笛，少年的肩膀才猛地一颤，茫然的转头，漆黑晶亮的眸子对上挡风玻璃后司机有些恼怒的眼神。
　　司机不耐烦的皱着眉头，又狠狠捶了一拳喇叭，发出刺耳的声音，少年这才醒过来了似的，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跑完剩下的路程，少年的身后，刚刚鸣笛的司机开着车“唰”地擦着他的后背飞过，空气中只留下一句暴躁的“小屁孩走路上不要看手机！”
　　少年把耳机摘下来一只，疑惑的望着汽车远去的方向，皱着眉头抬起一只手掏了掏耳朵，然后摇摇头，断定自己是幻听了。
　　这位走着路也执着于看手机的少年名叫陆为舶，现在二十一岁，再过两个月就要过二十二岁生日，是一位十九线小歌手，百度百科上只有姓名性别出生年月的那种。少年的长相十分有辨识度，皮肤白皙，留下巴尖细，下唇比上唇略厚实一些，纤长的睫毛根根卷翘，浓眉大眼，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子浓浓的年轻人特有的青春活力和朝气，只不过他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实在是不适合他。
　　明明长了一张应该穿校服坐在教室里乖乖听课的脸，却穿着一件故作深沉的藏蓝色格子毛呢大衣，内衬黑色高领毛衣，脚上踏着一双白色休闲鞋，像个想要装成熟却实在不得法的小孩。
　　少年胡乱揉了两把柔软的黑发，这个不太文雅的动作使他的头发乱七八糟的翘了起来，但他却毫不在乎，抿着嘴唇，眉头轻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他才飞快的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迈开脚步走向他的目的地。
　　随着耳机里一声清脆的“导航结束”，少年默默地放下了手机，仰头望着面前这座通体由反光玻璃覆盖，完全符合“光污染”条件的高层建筑。
　　这栋楼是A市一座非常有名的地标性建筑，出名的原因是……如果按照一楼入口处的塑料指示牌来粗略估计，这栋三十来层的写字楼上一共有二十八所大小不等，知名度也不等的娱乐经纪公司。
　　门口零零星星站着几个蹲点的粉丝，手上拿着相机和礼物之类的东西，正时不时朝门口张望着。
　　瞥见此景，少年抿了抿唇，黑亮的眼睛扇过一瞬间的小小失落，他粗暴的将耳机从耳朵上扯了下来，胡乱卷了卷塞进背包里，信步走了进去。
　　随着电梯里显示屏上闪动着的数字的增加，站在四面墙壁都由镜子做成的电梯里，陆为舶突然感觉自己的高领毛衣有些勒脖子，还扎扎的，他忍不住抬起手用力挠了几下，指甲在脖子上留下几道由白转红的抓痕。
　　“叮——”
　　电梯门应声而开，陆为舶做了个深呼吸，强迫自己暂时忽视掉扎脖子的高领毛衣，踏出电梯。
　　右拐，再左拐，楼道尽头那间防盗门微微敞着一条小缝儿，门后隐约有谈笑声，露出一线光亮的就是陆为舶要去的地方了。
　　陆为舶在门口站定，紧张的抬起手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屈起食指，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谈笑声并没有停止，只是略微小了一些，随即，深色防盗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个身高大概一米六五的女孩子抱着一只辣椒形状的抱枕站在门口，有些疑惑的歪着头看他：“您好，您是？”
　　陆为舶连忙摆上一个有些官方的微笑：“我叫陆为舶，我经纪人说今天在这里……”
　　“哦哦你是来试戏的吧？我们正说着你呢……”不等他说完，女孩清脆明朗的声音就把他打断了，她微微侧身请他进来，关上防盗门把他往会客厅里带：“这地方应该好找吧？我们想着你可能还要晚一会儿，蔡姐专门给我们打电话说她没法陪你，你又不认路，拜托我们多等你一会儿，没想到你到的还挺早的。”
　　蔡姐是他的经纪人。算上他，蔡姐同时带着三个艺人，他是最不上趟的那一个，拿不住什么好资源，像试戏这种小场合，他就只能自己一个人来应付。不过大概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虽然他最不争气，蔡姐对他的宠爱和关心还是一点没少，想到这里，陆为舶弯起嘴角笑了笑，内心深处慢慢淌出一股暖流。
　　会客厅里坐了五个人。两个男人，一个瘦些一个胖些，胖的那个脸圆圆的，慈眉善目，见他进来，男人放下了手里的啤酒罐子站了起来，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瘦的那个正拧着眉头看手里的一个文件夹，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只不过严肃的很好看，陆为舶没忍住，便盯着他多看了几秒钟。感受到男孩赤裸裸的目光，瘦男人微微抬起眼皮，目光如刀，和陆为舶淡淡的对视上。陆为舶一惊，急忙想要拔开视线，可已经来不及了，空气一瞬间如同粘稠的胶水，安静而缓慢地流动着。
　　刚刚给他开门的那个女孩手里端着个玻璃杯子从茶水间之类的地方出来了，见他正站在原地尴尬的和会客厅里一干闲杂人等大眼瞪小眼，便自来熟的拍他肩膀：“不要紧张，就当做在自己公司一样，我们大家都很随和的啦。”
　　瘦男人撤走了凌厉的目光，陆为舶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冲女孩有些僵硬的笑了笑。
　　这时，坐在沙发上的瘦男人才放下了手里的资料夹站了起来，冲陆为舶微笑着礼貌的伸出右手，刚刚的凌厉目光在他眼中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有些空洞的程式化的微笑：“你好，我叫靳洋，是这部戏的主演之一。”
　　这是个拥有着健康的麦色肌肤和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的男人，乌黑且长短正合适的发丝用少量发胶固定成浪奔的发型，露出光滑的额头，男人的眉骨比较高，眉眼就显得深邃，除犀利之外更多了些沉稳平和，但半挑着的眉间又有几分不可忽视的痞气。
　　陆为舶慌忙把手上的汗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伸出手去握住那只过分修长又干净的手。男人的指甲修剪的很仔细，圆润光滑，手指骨节分明，掌心干燥而温暖。他的小指上套着一个戒指，是一条小蛇咬着自己尾巴的样式，两颗细小的绿钻充当蛇眼，闪着碎光，显得华贵又低调。
　　或许是盯着那只戒指有些出神，陆为舶始终没有放开男人的手，靳洋尴尬的抬起另一只手挠了挠自己高挺的鼻梁，掩唇轻咳了一声。
　　陆为舶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将男人的手象征性的摇了摇：“我叫陆为舶，年少有为的为，船舶的舶……蔡姐让我来这里试戏的……”
　　这时，房间里唯一一个看上去年龄超过了三十岁的女人走上前来跟他握手：“我是林梦，是这部戏的编剧，你可以叫我梦梦姐……”林梦又指了指胖男人，“这位是导演周卓，你叫他周导就行。”
　　胖男人乐呵呵的冲他摆摆手，陆为舶忙不迭冲他微微欠欠身：“周导好！”
　　晕晕乎乎的做了一圈介绍，也算是和这房间里的人有了初步的认识，比如说，给他开门的那个声音很清脆，扎着两条很可爱小辫子的女孩叫秋秋，是工作室的小助理；留着玛蒂尔达发型，连长相都跟玛蒂尔达有几分神似的叫Cassie，是靳洋的助理；还有一个头发很长，皮肤很白的女孩子叫Bonnie，是助理兼美工。
　　靳洋是个很干脆的人，彼此认识了就好不拖沓的切入正题，林梦递给陆为舶一张提前印好的电影大纲，让他提前看看熟悉一下内容。
　　陆为舶这次来试戏的是一部名叫《不爱不散》的网络耽美小说改变而来的电影，主要讲的是以为名叫萧烽的霸道总裁和他的秘书齐琛之间的故事。正如所有言情小说的的套路一样，两人在一起的过程极其心酸，标准的虐恋情深，但好在有一个Happy Ending。
　　林梦给陆为舶安排的是齐琛面对着萧烽的睡颜，按捺不住内心情感，忍不住亲吻心上人的一段，听林梦讲完戏，靳洋轻轻撞了下陆为舶的肩膀：“怎么样？一开始就这么激情，能hold住吗？”
　　陆为舶被他这么一撞，本来已经能选择性忽视的高领毛衣的存在感骤然强烈了起来，他忍不住伸手扯了扯，耳根滚烫的抬头求助的看向林梦：“我……我觉得一开始就亲……有点不太……不太合适……”
　　靳洋被他逗得直笑：“我倒是不介意，不过林梦大大，为舶已经是第二十二个来试戏的小琛了，我可不希望他再被吓跑，因为我们真的再找不到合适的人了。”
　　秋秋笑着在一旁摆弄摄像机：“萧总说的有道理，不然就把亲吻换成抚摸怎么样？”她眯着眼睛，脸上写满了肉麻兮兮的向往，仰头望天四十五度角，用诗朗诵般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语调继续道：“情难自制，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才能鼓起片刻的勇敢，划过爱人清秀的眉眼，似乎天地间的温柔都汇集在了指尖……嘶萧总你干嘛踢我！”
　　靳洋拍她脑袋：“秋小辫同志，您要是把您那文采用一半在文案上面，咱公司的公众号根本不至于被人以垃圾水货为由举报好吗！”
　　秋秋似乎被他戳到了痛点，翻个白眼扭过了头，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再跟靳洋交流过哪怕一个标点符号。

　　因为场地的限制，肖总原本应该在床上的“睡颜”被强行移到了沙发上，靳洋双臂一环趴在桌面上，闭着眼睛安静如鸡，旁边的陆为舶却彻底不淡定了，耳根滚烫的好似要冒蒸汽，就差像列火车似的鸣笛了。
　　林梦在一旁帮他进入状态：“你想象着他是你喜欢的人，对……你喜欢他……”
　　梦梦姐求求您别再说了！
　　指尖都在发抖，陆为舶有些崩溃，在他乏善可陈的二十一年的人生里，唯一的恋人就是羽毛球——没错，他是个羽毛球运动员——别提什么喜欢的人，甚至就连自己的性向，到现在都还是模模糊糊的。唯一能让他脸红心跳的，除了羽毛球还是羽毛球，此时此刻面对的第一个“喜欢的人”，出乎他意料的居然是个男人！
　　面红耳赤的将这场简短的戏试完，陆为舶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被烧熟了。
　　秋秋把摄像机交给靳洋，两个人凑在一起认真的看刚刚的录像。
　　画面里，陆为舶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靳洋，背景音是林梦的声音：“想象他是你喜欢的人，对……你喜欢他……”
　　靳洋盯着摄像机窄小的屏幕，微微蹙着眉，但这之中一点都没有不满意或是不耐烦的情绪，他只是觉得很奇妙，在之前来试戏的二十一个人中，不乏有科班出身的专业学表演的男孩，但是对于这个“在喜欢的人面前害羞”的感觉偏偏总是差那么一点，要么就是做作的咬嘴唇，要么就是埋着头皮笑肉不笑的装娇羞……
　　镜头中，陆为舶表现得并不是很自在，耳尖红透，黑色的顺毛柔软的搭在额前，随着呼吸的频率和他偶尔不安地挪动着的身子微微颤动着，虽然靳洋是闭着眼睛的，根本不用担心不经意间对视上这种尴尬的问题，但陆为舶那双长长睫毛下的漆黑眼眸还是犹犹豫豫的飘忽着，带着点试探又带着点畏惧。或许是因为紧张，在他的手指离开靳洋时，安静的环境里还能听到黑发男孩轻轻松了口气的声音……
　　靳洋有些惊喜的抬头看向林梦，多年的默契让林梦几乎在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知道，这个人很对头。
　　就这么短短的五分钟不到的片段里，陆为舶把齐琛面对萧烽时的那种隐忍的恋慕毫无保留的呈现出来了。但当时并不会有人想到，在几个月后的某一天，秋秋抱着摄像机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播放这一段短小的视频，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絮絮叨叨的跟靳洋吐槽：“当我终于因为我们找到了一个能本色出演小琛的演员而差点感动的痛哭流涕的时候，我以为他是演得好对角色理解到位，谁知道他是紧张过了头，真是欺骗感情啊……”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让我们把目光收回当下。
　　看得出来，林梦对陆为舶是很满意的，要不是齐琛饰演者的最终决定权在靳洋手里，她都想要当场拿出合同来签约了。
　　手握大权的靳总坐在沙发上的沉默了好一会儿，冒出一句：“再试一场。”
　　陆为舶把刚刚喝进嘴里的姜汁可乐又吐回了杯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