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结局》长鲸饮川

8、蓝胡子（七）

　　蓝胡子却轻轻地笑了起来。
　　“夫人，我的父亲那样的欣赏你，不如你在他身边，为自己找个位置吧？”

　　他这句话讲得实在是自然而流畅，就好似这个建议中并没有饱含着令人战栗的恶意。因为那个房间里唯一男性死者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了——他极有可能是蓝胡子的父亲。

　　而蓝胡子此刻向他的夫人凯瑟琳发出的邀请，无疑是一份来自死神的请柬。

　　凯瑟琳此时也从巨大的震惊中挣脱了出来，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生命正在受到怎样的威胁。
　　她没有再试图尖叫或咒骂，而是直接动身逃走。

　　厚重的裙摆在地面上滑行，轻悄的脚步因失去节奏而显得狂乱。

　　然后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
　　代岱看着那个如同一团暴风雪般卷进来的女人，几乎僵在了扶手椅后的空隙里，连呼吸都接近停滞。

　　但现在并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凯瑟琳直冲向那个摆着佩剑的架子，猛地抽出了那把剑。
　　剑与剑鞘摩擦的声音，仿佛贴着人的脊骨划过一般。

　　这个女人现在看起来高傲而脆弱。
　　她如同任何一名骑士一般昂起了头举起了剑，悍然守护自己的性命。

　　片刻之后，蓝胡子走了进来。
　　直面着寒光闪烁的剑尖，他似乎并没有因此而紧张起来。
　　他的语气依旧是那样的平和，在这样的情境下，听上去却让人心神战栗。

　　他说：“夫人，你此刻杀意勃发，是想让我的血，就如同那把金钥匙上无法擦去的血迹一样，在你的剑尖凝固吗？”

　　凯瑟琳却狂乱地笑了起来，她的五官如同大理石雕塑般完美，即使是这样癫狂的笑，也依旧明艳动人。
　　她有些答非所问地说：“我的丈夫将我的情人杀死，而他必会将我也一同送进地狱。如果我手中的剑不能穿透他的心脏，那么我用我将逝去的生命发誓——每当他的刀与剑开刃后，沾满的都将是他妻子的血。住进这座城堡的女人都将背叛这个男人，因为他永远无法成为她们真正的丈夫。”

　　说完这些后，她猛地挥剑向蓝胡子扑了过去。
　　鲜血绽放。

　　代岱在那一刻几乎要惊呼出声，他知道凯瑟琳无法杀死蓝胡子。
　　她扑过去的瞬间就被夺走了剑，蓝胡子抓住了她的头发，反手便使她身首异处。

　　咚——是凯瑟琳尸身倒地。
　　嗒——是蓝胡子剑尖血滴。

　　代岱用尽全力咬紧牙关，生怕那不受控打颤的牙齿撞出什么声音，让他暴露在蓝胡子面前。
　　他低估了自己的承受力、也低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仿佛是有灵魂、真实存在的。
　　刚刚凯瑟琳的死，他现在根本无法将其简单的称之为‘蓝胡子的首杀’。

　　他现在几乎无法抑制住对蓝胡子的恐惧与愤怒。
　　那个男人将杀人这件事做得如此自然、如此理所当然，不论背后有什么理由，都太令人战栗。
　　代岱的指甲几乎都掐紧了掌心肉中，他在心里为自己敲响警钟——
　　再不可以有哪怕一点点掉以轻心，他面对的不是童话人物蓝胡子，而是一个连环杀手。

　　他屏息看着蓝胡子将剑上的血擦拭干净，在这期间凯瑟琳身体中汩汩流出的鲜血，就在地毯上漫延。
　　像一朵缓缓绽放的大丽花。

　　金枝的有效时长很快就到了。
　　代岱又回到了那个偏僻房间的门外。他的脸色煞白，靠着墙缓缓坐了下去。

　　在这个陌生而荒诞的世界里，代岱闭上了眼，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孤独。
　　但片刻后，他便撑着墙站了起来，神色平静、眼神坚定。
　　绝望会在脆弱中疯狂生长，而能陪伴与拯救他的，只有他自己——这个道理他许多年前就学会了。

　　他静下心来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想要确保自己不会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信息量最大的无疑就是凯瑟琳临死前的那一段话——她首先承认了自己与蓝胡子的父亲偷情，随后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杀死蓝胡子，用自己的生命诅咒了他。
　　那个诅咒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诅咒蓝胡子将会继续杀死他的妻子，一部分诅咒他以后的妻子都将背叛他。
　　但那句“他永远无法成为她们真正的丈夫”……代岱想了想，觉得还真有可能是自己猜想的那样——让蓝胡子无法人道。

　　所以刚刚看到的那一段过去，可以总结为凯瑟琳发现蓝胡子父亲被杀死，惊叫引来了蓝胡子，随后也被蓝胡子所杀吗？
　　代岱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他再次回想蓝胡子的言行，忽然发现，一开始，蓝胡子说的是让凯瑟琳将钥匙还给他，然后从房间里出去。那时他并没有非常强烈的杀意。
　　但凯瑟琳将钥匙还给他后，他的态度忽然就变了。

　　这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代岱闭上眼睛，强制自己再次沉浸到刚刚的情境中……两人之间沉默……衣料摩擦，是凯瑟琳在掏钥匙……当啷……
　　代岱猛地睁开了眼，那个声音，分明是钥匙掉在地上发出的！

　　随后蓝胡子一定又将钥匙拿在了手中，是什么让他忽然萌生杀意，执意要杀死自己的妻子呢？
　　因为钥匙上擦不掉的血，说明她出轨了？但从蓝胡子后面的话来看，他对这个事情是有所察觉的。

　　代岱忽然想起，接下来蓝胡子问凯瑟琳的话——杀意的种子已经埋藏在你心底了吗？
　　他立刻掏出那把金钥匙，心中强烈暗示自己，“我要杀了蓝胡子，我要杀了蓝胡子，我要杀了……”
　　原本干干净净的钥匙上忽然开始缓缓浮现出一块血迹。
　　他盯着那块血迹看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帕使劲儿的擦它，但一旦在一面擦掉了它，那块血迹立刻就会出现在另一面。

　　代岱倒吸了一口气，钥匙上的血迹所代表的，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妻子失贞”。而是拿着这把钥匙的人，是否对蓝胡子起了杀心。
　　蓝胡子必定是从凯瑟琳那里接过了金钥匙，却发现上面出现了这块血迹，所以才毫不犹豫的要将她置之于死地。

　　但明天早上蓝胡子就会回来了，他不可能将这个带血的钥匙就这样交给蓝胡子。
　　那就是擎等着被砍了。

　　于是代岱做了几个深呼吸，再一次对自己默念道：“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唵……”
　　在佛法无边中，钥匙上的血迹明明暗暗，最终缓缓淡去。

　　代岱：怪不得我室友一念咒，我就觉得该给他吃顿好的了，佛学真是奥妙极了。

　　解决了这把悬在头顶的金钥匙，代岱决定回到卧室好好睡一觉。
　　至于蓝胡子身上更多的谜团，他准备等到明天早上亲自接触过后，再去进行更深的探索。
　　一切耳闻，不如目见。虽然这个规律也会出错，但总归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行得通的。
　　他现在经不起任何误判。

　　在高床软枕之间，代岱舒舒服服睡了个好觉。

　　代岱忽然感觉到下巴有些痒，他一向浅眠，于是不怎么高兴地蹭了蹭枕头，然后不情不愿地醒了过来。

　　“抱歉，夫人，我吵醒你了吗？”一个男声低低说道。

　　代岱：？？？？！
　　他的意识瞬间清醒了过来，反应过来这是蓝胡子已经回来了。

　　他实在不知道以前的凯尔是怎么和蓝胡子相处的，只能做出还没清醒的样子，轻轻“嗯”了一声。
　　蓝胡子似乎是笑了笑，依旧是低声地说，“再睡一会儿吧，还很早。”
　　说完，就直起身出去了。

　　代岱已经睡不着了，他睁着眼睛又躺了一会儿，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

　　当他洗漱穿戴完后到了餐厅时，发现桌上果然已经摆满了丰盛的早餐。
　　这些天每到饭时，餐桌上就会突然出现许多食物。第一次的时候，他每样拿了一点去喂厨房的老鼠，发现它们除了来得更频繁并没出什么问题。
　　代岱在发现自己连餐具都不用收拾后，一度怀疑蓝胡子的城堡里有家养小精灵。

　　蓝胡子就坐在餐桌左端的主位上，正拿着一把拆信刀在拆阅信件。
　　见代岱来了餐厅，他抬头微笑着看了过来。
　　岁月在他的眼角慎重地勾出了一笔纹路，以确保那增添的只有魅力，而不是沧桑。
　　他的唇边的胡子被精细地打理着，是深海般幽蓝的色泽，在他这样平静地微笑时，看上去并不骇人。

　　他问候道，“早安，夫人。”
　　代岱从未预想过与蓝胡子的第一次会面，竟然是这样平静地隔着早餐桌互相问安。

　　在他们安静地吃过早餐后，蓝胡子终于说出了代岱等待已久的那句话——
　　“夫人，我走之前交给你的那些钥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