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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四) ...

  •   (二十四)

      那个人疯了一样的逃命,他逃了这么多年,终于逃到穷途末路。恐惧和绝望张牙舞爪对他穷追不舍,利爪已经勾上脖子肩膀,划出血痕,激得看上去衰弱到随时都能倒地暴毙的男  人跑得不可思议的快,刚刚守在门口的几个跟踪者竟一时追不上他。
      这里的街巷混乱狭窄,像错综复杂的迷宫,不熟悉地形的几个年轻人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昏头昏脑的绕了几个弯,消失不见。我和syou只能小心追在后边,更加焦急无奈。
      冬日的阳光渐渐穿破云层,斜曳着跌下来。我停下来靠在墙上,怎样张嘴喘息也得不到足够的空气,吸进去的是冰冷锋利的刀片,割破喉咙肺叶。寒冷在身体内部翻搅,我看见自己的汗水滴向地面,擦过风化石墙的影子却在颤抖。
      陌生的石块和街巷,陌生的山脉深处,陌生的NRS活体样本。不,我什么也不记得,遗忘即是死亡——只是,死灵的残像依然烙在濒死生者的眼里——kei,你逃不掉。那个男人看见我时那张扭曲惊恐的脸再次浮现,他绝望的眼神令人作呕。他认得我,我可能曾是他笼中的白鼠,被翻来倒去经受各种超越人类想象的疯狂实验。愤怒的浊物在胸口瞬间膨胀而起,我的手指抠在凸凹的石砖上,这个世界是一坨熏得人发晕的呕吐物,为什么不现在就全部毁灭!
      “kei,kei!”身边的孩子摇晃着我的肩膀,“你怎么了?”
      “那个人认识我,我必须干掉他。”
      “我知道。”
      “回去,到此为止,剩下的与你无关。”
      “放屁!”他使蛮力摁住我的肩膀,“你除了当我是傻瓜耍还他妈的会什么花招?你以前的事情我几乎全不知道!这笔帐我们以后再算,现在没有时间,必须比他们更快一步。连老子都不知道的秘密,谁也别想拿走!”然后他顺势把我拎出墙角,说:“我们分头追。”
      分开时他拉过我,将一把小手枪压在我的手上:“你,要小心。”
      那是一把精致的女式手枪,轻而小巧,握把上装饰着彩绘贴片,娇媚女人,长发蛇一样缠满周身。甚至,原主人百合味香水的余韵仍依稀可辨。
      我记起那天与信士相遇时,他说起纳雷什金娃夫人提及的塔吉雅娜的异常行径,现在想来,那一定是为了套取syou所要的情报。
      你,对我究竟有没有一点真心?——手枪和香水的美丽女主人曾经这样问过那个孩子,那时的她卸去一切高傲武装,仿若失去魔法的哀伤精灵,凄凉亲见所期冀的答案,如气泡飘摇升空,最终破碎。
      我曾以为那样的女子,会将最后的尊严留给自己,走的干净利落。那么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让她为了syou牺牲如此,卷入危机之中?
      算了,扑火飞蛾自有想要的与烈焰共舞的极乐,如她,也如——
      ——这个正任意践踏人心的孩子。
      他俯视着我,眼中闪过残忍乖戾。
      ——我为了保护你,什么事都可以做。
      回忆起他刚刚讲过的话,未褪尽少年青涩的嗓音蓦然震荡心脏,令人无端战栗。
      我攥紧手中的枪,女子防身用的小手枪大多杀伤力有限,况且这款更是华丽胜过实用,最多只能装五发子弹。M市严禁私藏枪支,这大概是syou所能得到的最有威力的武器,如今交在我的手上。
      曾经,也许,我幻想过要固守这个孩子,无上珍宝,没人能抢夺,没人能伤害,没人能让他陷入危险之中。

      我沿着弯弯绕绕的狭窄巷子急速穿行,想要尽快找到目标,或者,尽快找到syou。早晨灌下的烈酒在胃中火一样灼烧翻腾,粗糙发酵至五腑六脏,密布的针尖胀满腹壁。我紧紧摁住左腹,手指扭绞着皮肉抵御痛楚,略微躬身绷紧脊背,尽力不在行进时拉扯腹部肌肉。但这无济于事,千万根针穿起全身所有与疼痛有关的神经,心脏颤抖着沉重跳动,意识挣扎着弹起一分,旋即窒息着坠落更深。我摔了一跤,倒下时妄图抓住墙壁,却依然摔得结实,手臂刮下的水泥渣纷纷掉进衣领。我摸索着支起身体,关节全软使不上力气,更多的水泥渣石灰块及干枯的青苔掉落而下。
      我试图把酒呕出来,翻到喉头却只有一片腥甜,鼻腔深处也有温热的不明液体在暗暗涌动。我知道自己正在发烧,更知道自己实在急需血液供养体内盘踞的祖宗,好挽救集体自杀的红细胞,以免像前一阵样疯狂出血。但,他妈的不能是现在!
      我明明已经放弃了那个孩子,完整的,一根骨头,一块肉,一滴血,断筋割骨的生生剥离出自己的身体。求生痛如求死,我以为终能可以涅磐重生。可现在,我又追随在他的身后奔跑,而他正挡在我与伤害及杀戮之间,唯一可保命的武器交在我的手上。
      眼前景象一半晃动一半黑白明灭,贴身的衣物被冷汗浸透粘在身上,仿若粘冷密闭的外壳,隔绝已逐渐恍惚的世界。我似乎在奔跑,目的不明前路不知,身体每一个细胞都活化成细小白蚁,密密麻麻蠕动啃噬,双腿双臂甚至头颈都麻木在这疯狂的蠕动之中,身体是无穷尽的细小的点块,一点点飞速旋转着要挣脱□□,要吞噬及毁灭。
      是的,我想毁灭这一切,不管是syou还是埃利,甚至NRS及我自己,不再有可鄙的希冀及信赖,不再有所谓的爱及其背叛,不再有想要占有的依赖与贪婪。上帝将我放逐于人世之外,没有一具真正的血肉之躯能归属于我,填满我的躯壳,存活于世,除非以死亡作为终曲。
      我找到了那绝望的逃亡者,他绊倒在山脚下废弃房舍的残骸上,痉挛着按紧胸口,看我如看见地狱深处复仇而来的厉鬼。
      “不是我!”他的声带完全嘶哑,呼吸尖啸如破裂的汽笛,“是他们,是他们把你带来,那些实验——我必须——我只能——”
      我一脚跺向他的小腹,停止这刺耳噪音,掏出他怀中的密封盒子,用枪顶住他的额头:“这是什么?”
      “NRS……复制……病毒株……不过,不完全……”
      我看着他痛苦的吞咽空气,挣扎着最后一息生息,垂老的面容在死神的袍袖下歪斜不堪,像不断放大的秽物。我揪住他后脑的头发,拖拽起来,将他的脸向着残墙的突起处用力按下去,让他的碍眼五官和颅骨通通压扁爆裂,血液混着脑浆喷溅在砖石之上,浸润墙缝中干萎的苔藓。
      血与疯狂让所有的一切如淬火般霎那冰冷死静,我听到尾随而来的脚步声,拖着尸体隐藏到墙后。我单手提着死者的衣领,抵着他的背,让他的脚露在外边。追踪者在谨慎的缩小包围圈,听脚步是三个人。我慢慢将死人的脚挪进来,他们警惕的停下,随后一人停下警戒,另两人一前一后慢慢逼近。第一个追踪者抵在墙边,小心窥视过垂头静坐的尸体后,举枪冲进来,枪响的瞬间我已提起尸体推向他,死者血肉模糊的半边头颅直扎向他的脸,惊愕之中他射偏了子弹,被尸体压倒在地上,枪摔到一边。而在第一人失措的同时,我趁势将另两人射杀,塔吉雅娜的古董枪保养的非常好,精准异常。
      瞬间失去了同伴和枪的追踪者挣扎着推开身上的尸体,妄图抓到枪还击,我赶上一步,踏碎了他的喉咙,他糊了满脸的血和脑浆,死前甚至没来得及呻吟。
      追踪者使用的枪是自动□□,所以只有我开的两枪在废墟与山间回响,刺耳惊心。我知道必须尽快离开,但是,我已经几乎耗尽体力。我撑住墙尽力的呼吸,却只压出了肺中最后仅剩的氧气,有什么东西扼住了我的喉咙,眼前五彩斑斓——那些不断扩大的血泊,那些体内的恶魔,他们在一同叫嚣——
      身体内爆裂般的喧嚣中,我知道自己正缓慢倒下。
      有人冲过来扶住了我的肩膀,但慌乱中脚步踉跄被我一同绊倒在地。
      “kei!kei!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有我所熟悉的手臂及少年青草的气味,他紧抱着我,湿热急促的呼吸喷在我的脸颊和脖颈,胸膛在我的背后剧烈起伏,因喘息,因搏动颤抖的心脏。我听得见他的新鲜甜美的血液在汗水濡湿的皮肤下狂躁的流淌,汩汩有声,奔腾的生命的明亮河流,绕过未完全坚实的肌肉,尚在生长的骨骼,柔韧的经络,在死灵与硝烟的腥红屏障中,一条一条妄图再重新扎根进我的血肉。
      他扳过我的脸,检查我有没有受伤,手腕压在我的唇上。我尽力呼吸,嘴唇抵在他的动脉上,脉搏跳动,灼烧难挨,但他却制住我使我无法转头,无法躲避。
      无法躲避,无法离开,无法撕缠纠葛,无法得到完整,无法全部掠夺——我的孩子,全部完整的孩子,全部的完整的囚徒,全部的——我自己。
      我挣扎着摆脱他的怀抱,那个密封盒子应声掉落于地,他想捡起察看,被我推开。我钳紧那恶魔的副本,暗哑的对他吼:“滚——滚开——马上——”
      他愣了愣,随后猛然抢过我另一只手上的枪,一把揽住我,侧身举枪。
      枪声响过,几乎可以忽略的轻微爆破声,不是德林杰女士枪的声音,而是来自□□,syou甚至还未来得及扣扳机,已经被击中腹部,连带着我一起倒下去。
      对方再次举枪准备射击,我拾起德林杰顶在密封盒上:“杀了我们,你也拿不到。”
      打伤syou的追踪者跟他年纪相仿,他紧紧握住枪,年轻的脸绷紧没有表情,但是我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战栗的闪烁,他太年轻,眼睛中没有沾染太多血腥,即使占据绝对优势,也无法坦然站立在同伴的尸体之间。
      他犹豫着僵持不动,而我身边的孩子则蜷缩着呻吟,血不断从按压伤口的手指间涌出,我半跪在地上,温热的血渐渐浸透膝盖上的牛仔布料。
      “快走,kei,不用管我……”他用无力的手拨我的膝盖,示意我后退。
      “答应我不杀他,我就把盒子给你。我跟你走。”我作势要站起来。
      “不!……”syou剧烈的挣扎了一下。
      持枪的年轻人终于按捺不住,急躁的迈步向前,我做个要掷出盒子的假动作,他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微微转了下头。
      在这一刹,他已被我击中,倒下。
      我脱力的跪下来,试图拉起syou,视野一片猩红,找不到他的手与胳膊,血在不断的流出来,我也找不到他的伤口,他还能活下去么,还活着么,或者,即将死去?
      在这个杀戮的时刻,我们相互保护,相互依赖,一同浸泡在他的血液与生命之中,彼此只有对方是唯一可珍惜的活物,硝烟、死亡和绝望在我们的身周徘徊,而我们正在此时依存的如此之近,他的伤口,痛如剜去我的心脏。他死去,我即死去。
      没有人可以伤害只属于我的东西,我踉跄着走到还没有完全断气的凶手身边,把他手边□□剩余的子弹全部打进他的身体,子弹闷响着钉进他年轻的身体,他徒劳的抽搐着承受,失神的眼睛因濒死的绝望和惊恐瞪得滚圆。我艰难的呼吸,窒息的黑潮和绞碎内脏的疼痛及嗜血的疯狂渴求厮杀在一起,我抬手,将德林杰的子弹分别射入他的双眼。
      港口边看海的孩子回过头来,眼睛是两个血洞。
      黑色的天使展翼下坠,黑翼遮天蔽日,黑暗宛若光明,微醺的光晕中,我胆怯的伸手触摸自己的眼睛,它们正自顾自的流出血红的泪水,它们的主人,正在我的手中死去,呼吸渐微,心跳停止,声音梗塞,体温消失,血液即将凝固冷却。我看着怀中垂死的孩子,我是如此爱他,爱到恨的尽头。我即将在温暖明亮的世界中彻底失去他,只有在死亡、杀戮、阴谋与绝望中,在只有我能容身而他不能生存的业火与暗夜之中,只有我他才能活下去,他将紧紧依偎着我,永远不会失去。我不能失去,我想要只看着我的孩子,用他给我的眼睛看着他,占有,掠夺,操控,囚禁及吞噬,现在他死去,他的血肉即将在我的躯壳之内重生,再没有害怕失去的恐慌,不能得到全部的不甘,我们在同样的温暖躯壳之内,呼吸相吻,心跳重合,超越生死的明亮边缘,永不再孤独绝望。
      我抬头却看见面对面站着的是我自己,五脏六腑皆空,五官全失,死去被蚕食的,是我自己。
      我想呼喊那个熟悉的名字求救,却满嘴腥甜的的血液,找不到自己的舌头。

      当我恢复神智时,发现自己正贪婪的吮吸已经死去的年轻杀手的血液,syou半撑着身子紧摁伤口,愕然的看着我。
      “kei……”
      我顾不上他受到伤害般的惊愕眼神,急着察看他的伤势,背后却听见枪栓拉开的喀哒声,立即抓抢转身,而埃利奥特•曼森也正举枪瞄准着我的脑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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