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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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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安眉再一次从茫然中醒来,她的整颗心都被阵阵无力感攫住。
正如槐神的许诺,她又一次在蠹虫的帮助下度过了无法克服的难关。
此刻她正睡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身裹着轻暖的被褥,之前的牢狱之灾就像一场虚幻的梦,可接下来,她要面对什么呢?
安眉心头隐约明白,三百年蠹虫精的能力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所以每一次随着问题的解决,她的生活都会被全盘推翻,好比攀爬一层复一层的高塔,每一次都会到达一个超出自己能力的、与过去截然不同的高度。
然而她的能力与见识都属于最底层,她力不从心。
安眉颓然叹了口气,起身穿戴漱洗妥当,推门走了出去。
“早啊,安师爷。”
县衙小役的招呼声令安眉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她还来不及好好消化这个崭新的称呼,县衙中的差役们已经从各个角落涌上来,热情似火地围住安眉,堆满笑意的脸上满是亲兄弟般的熟稔:“安师爷,我们今晚去哪里快活啊?”
“啊?啊……”安眉的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望见县衙高耸的檐角,终于搞清楚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她住进了县衙后院!
“安师爷你怎么脸发白?身子不舒服么?”一名差役关切地问。
“唔……昨夜被子没盖好,有点伤风……”安眉支支吾吾。
“哪里是被子没盖好,”另一名差役狠狠搡了身边人一把,骂道,“都怪你昨日拼命灌安师爷酒,把人都喝伤了……”
那人忙委屈争辩:“谁说是因为我?!安师爷道行那么高,哪次没把我们放趴下……”
安眉缩在门边兀自强撑,听得是满脸苦笑,最后终于在有人上前勾肩搭背时彻底破功,告了声罪退回内室。
回到屋中按住胸口深吁一口气,安眉跑回榻边翻箱倒柜,顺利找到了槐树枝与不少银两,却依旧愁眉不展。
她粗略算了算,也知道自己昏睡的这些天花销庞大,第一只蠹虫赚到的钱竟耗去了七八成。
而她不但成了荥阳县衙的师爷,几天前还在打她板子的差役们竟也与她称兄道弟!
这第二只蠹虫究竟做了些什么?!
正当安眉惶惶不安时,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笃笃敲响,一道温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安师爷,姜大人有请。”
安眉浑身一震,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磨磨蹭蹭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人,正笑眯眯望着她。
她不知这人该怎么称呼,愣了愣,小声问:“姜大人……找我?”
那人面带微笑,和气点头:“姜大人邀你一道用朝食呢,快随我来。”
安眉艰涩地吞吞口水,腹中再饥饿也提不起胃口,只能无可奈何地跟着那人走。
蠹虫趁她昏睡时打点好了一切,却独独漏了她自己。
一路穿过廊庑来到庭中,安眉将鞋子脱在堂外台阶下,登堂前回头望了那和善的男人一眼,不安地问:“你不一起进去么?”
那人笑着摇摇头,一双眼睛细细扫过她紧张惶恐的脸,温声道:“我就在这庭中候着,安师爷快进去吧。”
安眉听了这话,只得硬起头皮,孤零零一个人进堂。
此时姜县令正坐在堂中等候,见她来了,很是高兴:“来来来,安师爷,快坐下用饭。”
安眉心虚地低着头,战战兢兢行了个大礼,在姜县令下首坐下,便有婢女举着食案上前伺候饮食。
她食不知味地咽下一碗粥,生怕姜县令会问出自己答不上的话。
好在姜县令似乎只记挂着盘中的鳆鱼干,寂然饭毕,才抬起头对安眉道:“安师爷,你随我到内室来。”
“是。”安眉自然推拒不得,只好怯怯应了一声。
姜县令便引着她走进县衙后堂的内室,安眉跟在他身后小心地四下打量,见屋中没有床,案上又堆满了卷册,便猜想这里是一间很阔绰的书房。
姜县令让安眉在榻上坐下,自己转身在壁柜中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出一只锦盒递到她面前。
“安师爷,你看看这个。”姜县令神色中颇有些卖弄的嫌疑,他将锦盒盖子一揭,得意洋洋地听见安眉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锦盒中盛着十颗莹白浑圆的珍珠,每一粒都有拇指般大小,在细绒布中摆放得端端正正。安眉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宝贝,一时间连眼睛都移不开。
“这是进上的北海贡珠,要不是本官有一门显贵的亲戚,哪能弄到这个,”姜县令自顾自说道,“想必你也知道,本官的大舅子是谁……”
安眉自然不知道姜县令的大舅子是谁,不过好在姜县令并不在意安眉的神色,只是一径往下啰唣:“本官的大舅子,便是朝中赫赫有名的鸿胪卿季子昂,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洛中英英苻长卿,京都堂堂季子昂。’他们二人,是近几年洛阳最出风头的人物,无论样貌、才华、门第,都是一等一的出色。我给你看的这些贡珠,便是要拿去送给这句话里的另一位人物——豫州刺史苻长卿的。”
安眉不大明白姜县令为何要对她说这些,但接下来,姜县令就道出了自己的目的:“苻长卿这人,城府深沉、恃才自负,为官更是心狠手辣。这一次他秘密出巡,我有手下在荥阳发现了他的行踪,这些年本官一直没能同他攀上交情,所以实在心虚得很。好在此人虽不近人情,生活却奢侈靡费,若奉上如此珍稀的礼物,定能让他高看一眼,手下留情。本官需要一个极细心妥帖的人去办这件事,安师爷,本官很器重你哟……”
安眉听到此处,惊得舌头都大了:“大大,大人,小小小人……”
“你放心,我会让卢师爷陪着你去,这一路往洛阳有他帮衬,只要你能拿出出狱那日的状态,不怕苻刺史不笑纳。”姜县令回想当日安眉从狱中出来,是如何阿谀奉承自己,便忍不住啧啧赞叹。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原来拍马屁也是一门艺术。
这门艺术可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可以鞭辟入里直打七寸、可以有血有肉感人肺腑、也可以振聋发聩烈火烹油……而自己由最初的漫不经心,到洗耳恭听,乃至被彻底洗脑,那一份充斥身心的、妙不可言的、两腋生风式的飘飘然,真是天下至为醉人的享受啊……
“安师爷,本官相信你,可以将这件事办到最好!”姜县令十分郑重地拍了拍安眉的双肩,扭头冲门外喊道,“叫卢师爷进来。”
“卢焘升见过大人。”随着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先前为安眉引路的男人恭谨地入室请安。
安眉在旁暗暗高兴,因为总算知道了这人的名字和身份。
原来他姓卢,与自己同样是县衙的师爷呢!
卢师爷却不看安眉,只认真记下姜县令的吩咐,承诺会尽职护送安师爷去洛阳后,与领了锦盒的安眉一同告退。
一路默然无话,直到穿过后堂廊庑,两人才开口交谈,正商量着要准备哪些行李,不料衙役们竟呼啦啦冲上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安师爷,听说你明日要去洛阳?!今晚兄弟们可一定要为你饯行!”众人七嘴八舌道,“你可千万莫推辞,要是你悄没声地跑了,那可就真不够意思了!”
安眉被挤在中心畏畏缩缩,半天也讲不出个所以然,一旁卢焘升笑了笑,不着痕迹地为她解围:“你们这帮浑人,饯行是假,打秋风才是真吧?”
“卢师爷这话说得好小气,只怕这一路上,您都少不了要沾安师爷的光,”众人讪笑道,“晚上卢师爷也一道来吧,哎,我们去哪家吃酒?县东头的春风酒肆好不好?”
众人忙不迭叫好,卢焘升却脸色微微一变,婉拒了饯行宴,拱手告辞。
安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莫名有些难受,却因被众人簇拥着,只能无奈地看着他走远。
回房打点好行李,到了晚间,果然就有衙役前来叫门。
安眉推脱不得,只好随身带了一贯钱,跟衙役们一同前往县城东面的春风酒肆。
那是一家卖葡萄酒的酒肆,店中烹的卤羊头远近有名,每日酒幌高挑、宾客如潮,正是莺歌燕语美酒浓,胡姬当垆笑春风。
县衙里十七八个差役要了一间包厢,请安眉上首坐了,很快美酒佳肴依次摆开,众人齐敬安眉一杯道:“今日众弟兄为安师爷饯行,请安师爷先尽一杯。”
安眉急忙捧起杯子,说了些颠三倒四的场面话,便低头猛灌了一大口葡萄酒。
酸涩的葡萄酒呛得她直咳,好在众人纷纷忙着喝酒吃菜,一笑便罢,也没人留意安眉与往日的不同。
撇开蠹虫上身时不算,安眉在记忆中从没喝过酒,所以也不知自己酒量深浅,反正有人敬酒就乖乖喝上一杯,没人敬酒便努力吃菜。
她一边专心拆着卤羊头,一边听着同伴行酒,其实心底是很开心的。
从前徐家生活穷困,一年都吃不上几顿好饭菜,公婆也不允许自己入席同坐,如果没有蠹虫带来的奇遇,她做梦都想不到眼前这般光景。
安眉想着想着嘴角就悄悄上翘,却听一名衙役带着醉意高喝:“陪酒的女人呢?!还不快过来!小心大爷砸了你的店!”
安眉立刻放下筷子,小声劝道:“算了吧,大家一起玩玩就好,要什么陪酒的……”
“那哪成!弟兄们出来喝酒没个女人作陪,岂不无趣至极?”
“正是正是,安师爷,这春风酒肆的胡姬可骚了,你见了就知道!”
“是啊安师爷,你尝过胡姬的滋味儿么?那可真是过瘾呐!”
安眉手一颤,一时面色无比难堪,在场却无一人察觉,只因目光全被走进包厢的胡姬吸引。
那胡姬姿容冶艳,红褐色的头发泛着光泽,奶白色的肌肤细腻丰润,卷翘睫毛下碧绿的眼珠,像吐蕃最新鲜的葡萄。
安眉怔怔望着那胡姬的面庞,心口一阵发紧……康,康古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