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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四章 ...

  •   决定好两人未来要走的路之后,苻长卿与安眉在刺史府中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

      不过这所谓的平静,只是暴风雨前最叫人心神不定的“平静”罢了。

      眼下乱匪已经攻占了京城,各路人马鱼龙混杂,将洛阳搅得乌烟瘴气。

      混战声日夜不歇,皇宫首当其冲成了乱匪进攻的目标,而权贵的府邸则变作人间炼狱。

      富贵朱门被揭竿而起的贫民砸开,人们带着仇恨与兴奋,像突然闯进了一座新奇的桃源仙境,在其中肆意烧杀抢掠、焚琴煮鹤。

      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是老天赐给他们的军饷,昔日藏在重重楼阁中的美女娇娥,也可以恣情染指。

      令人难以置信的醉生梦死、光怪陆离,对他们来说,正是鏖战最大的犒赏。

      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大门紧闭的刺史府即便再冷清萧条,迟早也会被人撞开。

      苻长卿选择按兵不动,每日只和安眉一起静养身体,心中却是时刻都在运筹帷幄,小心计算。

      他有时会把一些想法透露给安眉,然而更多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捉摸不透时下的局势,只能与安眉紧紧相拥,似乎如胶似漆的时光,可以暂时像迷离的浓雾一般,遮蔽掉四周满目的疮痍。

      尽管他们一个口不能言,一个虚弱无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能交心。

      在不知听了多少声“大人”之后,苻长卿不再满足,挥毫写下四个字,递给安眉。

      “叫我苻郎。”

      安眉读懂了字纸,眨巴着眼睛,一下子结巴起来:“大人,这,这不合适……”

      她看到他目光中闪动的促狭,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双颊醉酒般染上红晕:“是不是……在柳木棺里的时候,你听见我说的那些话了?”

      苻长卿不能答她,只一径笑着,伸手点点那四个字,坚持要她念。

      “哎……”安眉攥着苻长卿的衣襟,将羞红的脸埋在他怀里,软软叫了他一声,“苻郎……”

      含羞带怯,果然与那蠹虫谄媚的腔调,有着天壤之别。

      苻长卿心满意足,双手捧起安眉的脸,示意她看着自己,再唤一声。

      安眉定睛看着他,星眸中闪烁着点点泪光,笑着如他愿。

      “苻郎,苻郎,苻郎……”

      内心泛起阵阵悸动,苻长卿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如此动听。

      他幽黑的眼底映出安眉娇羞的脸,指尖抚过她柔软的鬓发,低头在她唇上落下点点碎吻。

      她终于能够这样称呼他,而他在有生之年,也终于能够像现在这样看着她,真是出生入死后何等的幸事!

      如今他只盼着喉咙可以尽快复原,否则积压在心中的千言万语,何时才可以对她尽情吐露?

      这两天他时常觉得喉中发痒,似乎藏在布带下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也许不久之后,他就可以像个正常的活人了。

      苻长卿尤在沉吟,依偎在他怀中的安眉却忽然不再动弹,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人再次陷入沉睡,不禁满是眷恋地又落下一吻。

      确定安眉睡沉了,他悄悄起身,掩好床帐,独自一人前往刺史府的前堂。

      少掉半条命的安眉极度虚弱,一天中总有大半时间在昏睡,苻长卿就趁着这时与计吏议事,从不会耽误照料她。

      “大人,听说今天把守神武门的羽林军右卫府,已经向乱匪投降了。”计吏向苻长卿报告外界局势,愁眉不展,“再这样下去,皇宫迟早守不住……”

      听到如此凶险的消息,苻长卿却连眉毛都不抬一下。

      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所谓不破不立,改朝换代亦是如此。

      苻长卿心中暗忖,将一切冒险的计策,统统藏在幽暗的双眸之下。

      ******

      这一日午夜,洛阳城依旧是火光冲天,哀鸿遍野。

      苻长卿彻夜无眠,倾听着窗外的动静,当震天的喊杀声猝然包围住豫州刺史府时,他立刻摇醒安眉,将她抱出后堂。

      安眉正睡得迷迷糊糊,朦胧中感觉到苻长卿将自己急匆匆抱起。

      她半睁开眼睛,咕哝了一声“苻郎”,跟着就被震天的喊杀声吓得满面苍白:“苻郎,发生什么事了?”

      不用苻长卿回答,很快安眉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立刻紧张地攀紧苻长卿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一路抱向马厩。

      这时作乱的匪寇已经砸开了刺史府的大门,苻长卿立刻翻身上马抱紧了安眉,提缰策马,由刺史府的后门抢了出去。

      安眉缩在苻长卿怀中半睁开眼睛,乍一出刺史府,便看见了熊熊火光下一张张狰狞的人脸。

      她不禁扬声尖叫,在铁器刺耳的碰撞声中紧闭双眼,不敢想下一刻命运会发生怎样的遽变。

      苻长卿拔出腰间佩刀,拼尽全力格挡开乱匪的袭击,身下受惊的马在敌人的包围中踢腾着马蹄,却不知该往哪里撒开步子。

      在与乱匪的近身缠斗中,苻长卿寡不敌众,胳膊上冷不防就挨了一刀,他在剧痛中咬紧牙关狠踢马腹,身下的马喷出一口粗气,嘶鸣着冲出了重围。

      然而四周乱匪如麻,眼前总是不断闪出人影,试图拦下逃窜的马。

      苻长卿在纷乱的火光中双眸圆睁,不断举起佩刀左劈右砍,最后忽然有人将一支燃烧的火把掷向了他们,苻长卿护着安眉侧身躲避,拼尽全力,却终究还是被受惊的马颠下了马背。

      他护着安眉在地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刚稳住身子,眼前便银光一闪,一把长刀已向他头顶劈来。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苻长卿只觉得喉中一痛,竟本能地大喊了一声:“慢着——”

      他的声音沙哑怪异,却比过去的嗓子更显官威,正要痛下杀手的匪寇瞬间一愣,锋利的刀刃险险悬在了离苻长卿鼻尖三寸远的地方。

      “你这厮,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嚣张!我□□祖宗……”那寇匪回过神,发现自己被苻长卿的喊声震住,立刻面皮紫涨,骂骂咧咧起来。

      苻长卿对那寇匪的辱骂不以为意,只是搂紧了怀中惊魂未定的安眉,嘶哑开口:“你们的首领徐珍,与我是旧识,我手中有他想要的东西,你带我去见他,必能获得重赏。”

      “大胆!我们大王的名讳也是你能乱叫的吗?!”那寇匪瞪着眼往地上啐了一口,可听到苻长卿直接报出了徐珍的名字,心里又打起鼓来,“你说的倒轻巧,凭你一句话,就想要我带你去见大王?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诓骗我去送死呢!”

      苻长卿喘着气一笑,悄悄将安眉抬起的头按回自己胸前,对那寇匪道:“我骗没骗你,你试一试就知道,这样吧,你就想办法去徐珍的大营递一句话,说找到了一个自称是大王夫人的女人,姓安名眉,就行了。”

      那寇匪转了转浑浊的黄眼珠子,将刀尖往安眉脊背上一指,瓮声瓮气地问:“你说的大王夫人,难道就是她?”

      苻长卿立刻将安眉搂得更紧,又伸手拨开了寇匪明晃晃的刀尖,从容不迫地回答:“不管是不是她,此刻我们二人你谁都伤不得。如果你想得到更多的好处,不妨就按照我说的路子试一试,如何?”

      那寇匪考虑了片刻,终是贪婪之心占了上风,收起刀对同伙们下令:“把他们捆起来看好咯,我去大营那儿打探打探,若是得了好处,少不了兄弟们的!”

      “好嘞,大哥尽管去,这两人由我们看着,包管一根寒毛也少不掉!”

      那寇匪一走,同伙们立刻将苻长卿五花大绑。

      安眉因为脚伤行动不便,又哭得厉害,乱匪们忌惮她也许真的是大王夫人,因此倒不敢为难她,只是用绳子在她手腕上松松缠了几圈。

      苻长卿受伤的脖子此刻又遭麻绳紧勒,令他喉间一阵刺痛,只能仰着头气喘吁吁地咳了几声,咽下几口血沫。

      就在苻长卿连呼吸都困难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安眉凑到了自己跟前,紧跟着脖子上竟一阵轻松。

      他垂下双眼,看到安眉往地上吐了几口唾沫,意识到她在用牙齿替他咬松脖子上的绳结。

      心间微微一疼,他立刻往后躲了躲,不让她帮忙:“我没事。”

      安眉抬起头,含着泪光的眼睛里满是喜悦。

      “苻郎,苻郎……你可以说话了?”

      苻长卿无声一笑,点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安眉喜极而泣,将额头抵在苻长卿肩上,越发哭个不住。

      “可惜声音太难听。”苻长卿自嘲一笑,暗暗又咽下一口带着腥味的血沫。

      安眉立刻摇头,抽噎着吸了吸鼻子:“不会,只要能说话,就比什么都好。苻郎,你说徐珍他现在做了大王?距我上一次在荥阳见他,不过才短短几个月,他怎么会变得那么……”

      苻长卿看着一头雾水的安眉,不禁在心中冷笑。

      那徐珍之所以会当上大王,恐怕都要拜那五只蠹虫所赐。

      一切的谜底,在见到徐珍之后就会解开吧?

      见安眉惶惶不安,他忍着喉中不适,轻声宽慰:“别怕,他有了你的消息,一定会派人来接你,到时候……”

      “不!”安眉打断苻长卿,满脸苍白地依偎着他,哭着说,“他恨你,他一定恨你!你忘了你曾经对他的同伴做过什么吗?车裂!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怎么办……”

      “别怕。”苻长卿笑着哄她,却将刻薄的嘲讽藏在心中。

      当初他车裂匪首,只怕正中了徐珍的下怀,也只有他怀中这个傻女人,才会将世人都想得那样单纯。

      “苻郎……”安眉望着从容不迫的苻长卿,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能将脸再次埋进他怀里,暗暗下定决心——无论生死她都要陪在他身边,只要这样就够了。

      须臾,幽暗的街巷忽然人声嘈杂,数十支明晃晃的火把次第排开,照得街巷亮如白昼。

      坐在街角的苻长卿和安眉一时无法适应这亮光,眯着眼睛望向喧嚣的来处。

      这时整条街巷忽然又安静下来,每一个举着火把的寇匪都煞有介事地挺起胸膛,等着迎接某位即将到来的大人物。

      当整条街巷安静得只剩下松明轻轻的爆裂声,街巷的一头蓦然响起一阵肃然有序的马蹄声,十几匹马先后踏入了并不宽阔的街巷,而为首那人,正是安眉数月未见的徐珍。

      如今的徐珍依旧像曾经那样沉默寡言,脸上布满严肃的纹路和沟壑,又被风吹日晒出黑红的颜色。

      他比过去更加壮硕,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苻长卿和安眉。

      安眉浑身筛糠般发抖,面色惨白地看着徐珍翻身下马,一路迈着沉甸甸的步子走到自己面前。

      “的确是她,”徐珍盯着安眉的脸,对部下们下令,“带她回去,男的就地枭首。”

      “不——”安眉立刻惊叫,双手死死拽住苻长卿身上的绳索,两只眼睛像被火灼烧一般,赤红地盯住徐珍,“你不能杀他!你不能杀他!”

      徐珍听着安眉尖叫,双眼流露出看疯子一样的目光,透着点怜悯和好笑:“我不能杀他?”

      他轻咳了一声,一边转过身子,一边对部下言简意赅地下令:“动手。”

      安眉立刻闭紧眼睛,用身体护住苻长卿,铁了心要为他挡刀。

      这时苻长卿却发出一声嗤笑,全无惧色地看着徐珍,冷声道:“大王杀我容易,只怕第五只蠹虫,大王就没办法找到了。”

      已经准备上马的徐珍停住动作,回身紧盯着苻长卿,满脸狐疑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大王如果杀了我,就没办法找到第五只蠹虫,或者说,是没办法找到能够附在安眉身上的……另外一个人了。”苻长卿意味深长地弯起唇角,幽黑双目紧盯着徐珍,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徐珍果然因他的话而陷入沉默,片刻之后才吩咐左右:“先别动手,这两个人,都给我带回大营。”

      苻长卿胸有成竹地一笑,在晃动不定的火光中望着徐珍的背影道:“安眉的双脚受了伤,大王最好再拨一匹马给她。”

      徐珍回头望了苻长卿一眼,又看了看安眉,示意手下照苻长卿的意思办,这才再次动身上路。

      安眉满脸苍白,被寇匪们松了绑、扶上马。

      她发颤的双手紧紧抓住鞍鞯,惊惶地望着在马下步行的苻长卿:“苻郎,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嘘。”苻长卿微笑着示意安眉噤声,只是侧过脸望着她,轻声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好。”

      安眉听了苻长卿的话,眼底一热,咬着唇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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