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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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王此言一出，堂中诸人顿时噤声，面面相觑。
苻长卿沉默片刻，客套地笑了笑，婉言推辞：“安氏一介女流，怎当得起殿下如此抬举？只怕她出乖露丑，有辱视听。”
“哎，苻大人过谦了，安姬的才华世人有目共睹，字里行间的锐气丝毫不输男子。如今妇人间也推崇林下风气，争相与士大夫论学清谈，苻大人又何必胶柱鼓瑟？”一旁季子昂放下茶碗，与昭王相视一笑，默契无间，“苻大人若介意安姬抛头露面，不如在堂中设下屏风，令安姬在屏后与昭王作谈，苻大人意下如何？”
季子昂轻佻的笑容令苻长卿心下大怒，他寒着脸沉吟不语，堂中气氛十分尴尬。
这时苻公突然开口：“季鸿胪说笑了，区区一个侍妾，哪里金贵得见不得人？只管请安姬出来见客就是。”
苻长卿听见这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直直盯着父亲。
苻公冷着脸，正眼也不看他，径自吩咐左右：“来人哪，在堂中张设屏风，去白露园请安姬过来见客。”
十二扇描画着金碧山水的云母屏风很快在堂中设下，昭王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只等着会一会传闻中的美人。
一时满堂静谧，只有婢女在缓缓打扇，带起夏日轻软而慵懒的风。
片刻之后，堂外传来细碎的佩环瑽瑢之声，一阵似檀非麝的香气悄然渗入堂中原有的香气，随着众人的呼吸一下下由浅入深地撩拨，挠得人心头发痒。
随着婢女一声通禀，一道纤细的女子侧影如染上宣纸的淡墨，缓缓晕上屏风半透明的绢面，在绢面明丽的金碧山水间袅娜下拜，声清如莺：“贱妾安氏，见过诸位大人。”
昭王盯着屏风上淡如轻烟的影子，饶有兴味地清了清嗓子，和气道：“快快请起。”
“谢大人。”屏后女子盈盈起身，在竹簟上安然落坐，举手投足间纤弱风流，令人赏心悦目。
昭王用手指敲着凭几，兴奋地探身问道：“那篇《论女诫》，是你写的么？”
屏风后的身影稍稍一顿，不卑不亢地回答：“正是贱妾拙作。”
“拙作？哼，你那满纸的荒诞论调，实在是惊世骇俗，大胆得很哪！”昭王虎着眼问罪，语气却含着笑意，全无半点责备。
“贱妾不才，不曾想一时戏作竟致满城风雨，委实无心亵渎大人眼目，还请大人降罪。”屏风后的人影俯身一拜，姿态却极从容，看不出半点胆怯。
“嗯，是得降罪，”昭王呵呵一笑，从一旁的瓶插里抽出一枝栀子花，示意身旁的婢女送到屏风后，“随你拈韵赋诗，作得好，就免了你的罪。”
但见屏风后的人影拈起花枝，慢悠悠吟道：“素华偏可喜，的的半临池。疑为霜裹叶，复类雪封枝。日斜光隐见，风还影合离。”
声如击玉，才华卓著。
在这样的场合，她究竟是不懂藏拙，还是刻意表现？
苻长卿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昭王却在座上拊掌大笑：“哈哈哈，天下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虚传，安姬会什么乐器？”
“诸般乐器皆有涉猎，尤擅琵琶。”屏风后的人朗声回答。
“好好好，”昭王连声赞叹，转头问苻公，“郡公府上可有好琵琶？”
苻公在座上欠了欠身子，谨慎答道：“鄙府俗陋，倒也曾附庸风雅，藏了几副琵琶。”
说罢忙差左右从库房里取出一把龙首琵琶，呈给昭王过目后，送进杜淑手中。
杜淑抱住琵琶，手持拨片在弦上一抹，霎时琵琶声如玉珠散落，嘈嘈切切，道不尽的缠绵。
只是曲子再好，满座唯有昭王沉浸在曲中，其余人皆是各怀心思。
很快一曲终了，余韵绕梁，季子昂侧目观察昭王神色，投其所好地赞美道：“听说安姬是胡人，难怪琵琶弹得这样好。”
屏风后，杜淑轻声一笑：“大人谬赞。”
昭王听见季子昂这般说，立刻佯装好奇地接腔：“久闻胡人女子冶艳豪放、不拘小节，既然这般……安姬可否出来一见？”
满座尽知昭王的心思，听他说出这句话，心头竟有种预感成真的释然。
堂中一时寂静无声，都在等苻长卿打破沉默。
不成想，接下来的变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贱妾惶恐，”只听轻轻一声告罪，屏后人影俯首一拜，末了竟又添了一句，“一切但凭夫君做主。”
明摆着欲迎还拒。
苻长卿勃然大怒，当着众人不好发作，只将牙根咬得死紧，半天后才冷冷开腔：“既是殿下盛情相请，岂容你托大拿乔，出来吧。”
屏后人得到准许，起身轻移莲步，绕过屏风出现在众人面前，恰如云霞出岫，光彩照人。
饶是见过安眉的苻家子弟，也不得不惊艳。
但见蓬松的青丝经过兰膏润泽，松松绾出一把堕马髻，娇慵地垂在颊边，衬得杜淑香腮如雪。
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妆点着一朵朱红色的杏花，罥烟双眉舒展风流，明眸顾盼时，睫毛像蝴蝶扑扇的小翅，忽闪出夺目的艳色。
源自胡族的美丽直白而热烈，她没有汉家女子的矜持，却仍将团扇举起，借着鬓边金钗流苏的掩护，偷眼觑视满座宾客，最终将目光落在一位客人身上——那陪在权贵身边却依旧磊落出众的人，正是季子昂。
他并没有主座上的客人显贵，浑身流露出的气质却异常吸引杜淑——这份悸动非关风月，而是一种发现同类的欣喜。
仿佛暗夜里擦亮一星半点的火光，在眼神交汇时，从心底窜起一阵阵酥麻……
机敏的季子昂当然也收到了杜淑的眼神，他不动声色地望着眼前美丽的胡姬，心底有些纳罕，似乎感觉到什么东西在冥冥中萌生，摸不清道不明，却确然使人着迷。
杜淑察觉到了季子昂的目光，团扇下的唇角勾出一丝笑，将明眸偏移开去。
她仰头望见苻长卿墨黑色的双眼，带着无畏的笑意，将团扇移开，坦然承接他的怒意。
一场虚浮的盛宴，因着佳人知情识趣、上下周旋，得以尽欢而散。
这日向晚，杜淑坐在白露园廊下纳凉，一边摇着团扇，一边望着苻长卿笑：“苻郎此刻前来，难道是想兴师问罪？你不喜欢我抛头露面？”
“你在宴上刻意矫饰，曲意逢迎，我当然要有所怀疑，”苻长卿冷冷盯着杜淑，警告她，“望你见好就收，免得惹出什么麻烦。我已经见过她的魂魄与那棵槐树，你对她的某些说辞，我不追究，不意味我不知道。”
杜淑听他这样说，脸上露出些近乎顽皮耍赖的表情，低下头笑道：“我可没别的想法，不过假使能获得昭王的垂青，今后还有谁敢看不起她呢？对不对？”
“我不需要你做那么多，”苻长卿不为所动，对目前有些超出他掌控的杜淑，隐隐觉得受到威胁，“还有四日就满十天了，你不必再有动作，就安安分分待在白露园吧！”
他沉着脸说完，拂袖离去。
杜淑目送他走出白露园，无声一笑。
苻长卿一语成谶，三日后，杜淑惹出的麻烦果然登了门。
平阳季氏长公子季子昂，竟再次拜访苻府，公然向苻长卿讨要安眉。
以今日之世风，士族子弟间交游作客，如果在某家相中一个侍妾美婢，坦然张口向主人讨要，是一桩增进情谊、锦上添花的美事。
毕竟侍妾毫无地位，胡姬则更是低贱。
是以季子昂信心十足，即使这位胡姬再负盛名，即使自己与她的主人再没交情，冲着大家刻意追求的名士风度或者自己如今的地位，他都不认为苻长卿会拒绝。
哪知苻长卿听了他的提议，却像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头颅微微后仰着，露出讥嘲不屑的表情：“足下今日登门造访，竟是想讨在下的侍妾？”
“那日鄙人看苻大人的言谈神色，对安姬似乎不甚上心，”季子昂对苻长卿的敌意报以一笑，“季某这不情之请，的确有些唐突，但君子有成人之美，大人若无心眷顾安姬，不妨割爱？”
苻长卿垂目一笑，懒得与他虚应故事，直接拒绝：“正如足下所见，目前苻某的确对她不甚上心，不过就算季鸿胪您来要她，在下也不能割爱。”
季子昂碰了一鼻子灰，低头转了转手中茶碗，冷笑道：“不知是不是鄙人多心，苻大人似乎……对鄙人有些成见？”
“足下的确多心了，”苻长卿朗声一笑，脸上一派和乐，眼中却毫无笑意，“这件事纯粹是在下吝啬小性，不关足下的事。”
言谈至此，已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隔案对坐，静默片刻后，才由季子昂打破沉默。
他笑着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望着苻长卿，眼中妒意一闪而逝：“那么，如果昭王来向大人讨要安姬，不知道大人您，还会不会吝啬小性呢？”
苻长卿瞬间大怒，这一次不再掩饰敌意，冲季子昂冷笑：“安姬不过一个卑贱胡姬，想来还入不了昭王的眼，如果足下能怂恿昭王跟一个臣下讨女人，苻某再忧心不迟。”
苻长卿一气说罢，面色阴冷如冰，捏着茶碗的指节微微发颤。
他已经气走了安眉的魂魄，无论如何也要留住她的肉身，哪怕得罪小人也在所不惜。
她，就快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