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瑜素羽》赤卯

10、那本书

　　大学的生活开始半年，又是一年春节，楚羿难得有空回来。想来从那次庆祝韩滢高考成功以后就一直没有见过。上了大学之后，韩滢一般也不回来。赵瑜在曹素死后更是鲜少回家。直到春节这三个人才又聚在一起。
　　楚羿开门进来，见韩滢穿了一件淡粉色长宽T恤，白色蕾丝短裙，乌黑的头发自然下垂，对他浅浅的微笑。楚羿几乎愣住，这个美人真的是韩滢吗？他的印象中韩滢是个羞涩又充满活力有些中性气质的女孩。
　　见楚羿怔怔的表情，赵瑜“噗哧”一声笑了，“我刚看到她时也是你这个样子！”
　　楚羿回过神来，“女孩子长大了就是不一样。”
　　韩滢羞涩的笑了。大学里同寝室的女孩子们在一起额外八卦，谁喜欢谁也不是什么秘密，在室友的威逼利诱之下，韩滢说起了楚羿。室友很热心的为她参谋，讨论得出以下结论：他喜欢大家闺秀式的女孩儿，应该以曹素为样板，加上韩滢本身的健康活力，一定手到擒来。今天韩滢穿的这身衣服也是室友们调教半年的成果。
　　韩滢刚要说话就被楚羿的咳嗽声打断了，起初的轻咳渐渐无法控制，他一手扶着沙发靠背，一手抚着胸口，咳得喘不过气来。
　　“楚羿！”原本坐在沙发上的赵瑜紧张的站起来扶他。
　　“我没事。”楚羿缓过气来，“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受了点凉气。”
　　“你还是回房休息一下吧。”赵瑜蹙眉。
　　楚羿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他扶，自己向楼上走去。

　　咚咚咚——
　　“请进。”
　　“大哥，你好点了吗？”韩滢端了水进来。
　　楚羿自床上坐起来，笑笑，接过水杯，“没什么事，都是赵瑜太紧张了，来，坐那吧。”
　　韩滢坐在书桌边上，“半年没见过了，大哥可瘦了。”
　　楚羿听出这话苗头不对，略微笑笑。
　　“大哥这半年来有想过我吗？”韩滢低头揉衣角。
　　“想自然是想过的，你是我小妹嘛。”
　　“那我如果不是你小妹呢？”韩滢仍旧低着头。
　　“别乱想，我们下去看看，是不是该开饭了？”楚羿拉开了门，侧身让韩滢出去。
　　“大哥，我喜欢你！”韩滢猛然站起身来，大声说。
　　“我心里只有素素一个。”楚羿语气平缓。
　　“可是她已经死了！”
　　“这和生死没有关系。”楚羿仍是淡淡的，“我们下去吧。”

　　三人寻常吃了年夜饭，餐桌上倒是笑语连连，赵瑜不时开着玩笑，说几句当下流行的梗，楚羿一年到头在部队，对这些都不太了解，韩滢在一旁解释，只是脸上的笑容不大自然。
　　饭后，电视上放着春节联欢晚会，茶几上摆放各式瓜果梨桃，赵瑜拿一个扔给楚羿，自己自顾自的吃起苹果。他在韩滢和楚羿的脸上逡巡过一圈，眼珠转了转，但什么都没有说。
　　赵瑜不说话，另外两个人也不曾说话。
　　春晚播到一半，楚羿倒是问了韩滢一句，“在学校怎么样？”
　　“都挺好的。”她刚想接着说，就想起在学校里同学们给她出主意，让她追楚羿的事，又想起楚羿刚刚拒绝她。一时觉得闷闷的，后面的话也不大想说了。
　　她闷了半天，客厅里只有电视在想。韩滢觉得只说那么干巴巴一句“挺好的”，也不太合适，又加了一句，“课都跟得上，成绩也都挺好的。”
　　“是吗？我还没问你成绩。”赵瑜笑着接了话。
　　“就有一科80，其他都是90。”
　　“那是不错，”赵瑜转头对楚羿说，“你记得我们那个时候吗？总是刚上及格线。”
　　“那时候还不是及格万岁。”楚羿说。
　　可能是刚才表白被拒绝的原因，春晚刚播完，韩滢就说要去睡觉了。两个男人和她说了晚安，却谁都没有动。
　　电视里还响着《难忘今宵》的声音。
　　两个人一个坐在长沙发上，一个坐在斜对角的双人沙发上，同时盯着众人荟萃的结束场面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道打算怎么办？”赵瑜先开口。
　　“什么怎么办？”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赵瑜说，“你这身体也不好，在部队里不是长久之计，不过现在这形势，在部队里还能好点，在外面真是累得要你命。只不过总有退伍年限。”
　　“去养老单位，还能怎么样？”
　　“那样也挺好，怎么不是一辈子。”赵瑜调低了电视的音量，“那韩滢呢？”
　　“和韩滢有什么关系？”
　　“她是对你有点意思吧？”
　　“嗯，”楚羿也没打算瞒他，“吃饭前跟我说喜欢我，不过她一个小孩儿，也就是一时兴起。等过了这个劲儿就好了。”
　　“你要是不喜欢韩滢确实没有必要，”赵瑜说，“但你也该考虑考虑以后，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
　　“说这个干什么？你想让我现在就找个女的？曹素怎么想？亏你说得出口。”
　　“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早打算。”
　　“那你怎么不结婚？”
　　“我怎么结婚？我现在前脚说订婚，后脚就上新闻，不找个门当户对的，微博上的吐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
　　“你怕这个？”
　　“我倒是不怕，我怕股价跌。”
　　“没有合适的？”
　　“暂时还没找见，”赵瑜说，“打算找个家底干净的，有没有钱不要紧，主要上祖上三代都扒不出一个绯闻。但要是这样，其实不找也无所谓，赚得差不多了就退休，找个岛享受晚年。”
　　“你想的倒好。”
　　“想的有什么不好。”赵瑜说，“还有个事儿，就算你嫌我多事，我也得说一下。”
　　“你说。”
　　“韩滢一个小姑娘，出来打工前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学生那心理，咱俩都是过来人。她一冲动去部队找你，对你影响不好。”
　　“你可真是婆婆妈妈，她都二十了，你还打算把她关起来？”
　　“那肯定是不能够，”赵瑜说，“我考虑跟她谈谈，这不是先问你的意见，毕竟你是资助人。”
　　“谈什么？”
　　“谈谈给她找个勤工俭学，这样她就没时间找你了。而且这对她也有好处，让她见见外面的人，也减少跟你接触。”
　　“你的意思是以后不资助她？”
　　“是这个意思，但也没必要马上这样，”赵瑜说，“我打算跟她说，总让你资助不太好，你也有父母要养，现在老人生病也得花不少钱，说这个她肯定能理解。”
　　“我看未必，你这思想工作做的不好。她肯定觉得是我借你的口拒绝她。”
　　“你不想拒绝她？”
　　“我都拒绝完了。”楚羿说，“这么说，她说不好会反弹。”
　　“觉得越不让干越想干？”
　　“也有可能。”
　　“那我就不客气了，得和她说说，她恩将仇报的事。你供她读书是好心，她还不识好歹为难你，这很不应该。”
　　“她也挺不容易的，还有个瘫了的哥哥，你也别说的太狠了。”
　　“怎么怜香惜玉了？”赵瑜痞笑了一下。
　　“放你他妈……”楚羿没说完，闭嘴了。
　　“你得这么想，”赵瑜循循善诱，“你住院她照顾你，那是拿了钱的，现在你资助她读书，是她欠你的。她应该为你考虑。但你要真是有那么个意思，就当我没说。”
　　楚羿抄起一个苹果扔到赵瑜脸上，“我有个鬼意思？你要是没话找话，就去睡觉！”
　　赵瑜抬手接住，“好好，我不说了。”他这样说完，握着苹果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挺想素素的。”
　　“嗯……”楚羿低下头看着茶几边缘。
　　“你也想吧？”赵瑜接着问。
　　“你是不是没话找话？”楚羿恼火的说。
　　赵瑜苦笑了一下，“最近加班累了，我总想起咱们念书的时候，总想她那时候老是一个人，没人和她玩儿，咱班的男生都欺负她，我还记得那时候还有人和我说，素素长得丑，脾气还不好，是丑人多作怪。”
　　“那是他们瞎了。”赵瑜也听过那种话，他当时是怎么反应的？他不记得了，但可以肯定不会是让现在的自己满意的反应。
　　“那时候她梳一个半短不长的头发，还总是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梳过没有。后来我才知道是骑车上学被风吹的，别的女生都知道到门口梳梳，她就不知道，好像也不在乎。”
　　“其实她在乎。”这也是他长大才知道的。
　　“那时候都还小，哪知道一个女生肯定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后来和她熟了，告诉她多注意形象，她当时好像是有点不高兴。”赵瑜边回忆边说，“我那时候还觉得她这人怎么不听劝，现在想想换谁被这么说，谁都不能高兴。”
　　楚羿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像是在笑，又没笑出来。那时候他们都太小了，不考虑别人，也不会从考虑对方的角度说话。
　　赵瑜又说：“她最后的那本小说，你看了吗？”他握着遥控器，将音量关掉，只余下屏幕在闪烁着五彩的光。
　　“……看了。”
　　“她说是写给我们的，我没想到写得这么详细。”赵瑜说，“一个小女孩儿只知道学习，像个书虫，谁都不理她，却有两个人突然出现在她身边。被她说是‘天使’真是惭愧。”
　　那本书记录了他们的学生时代，女孩儿如何被同学欺负，又如何有那么两个人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给她提供了帮助。这其中也有矛盾，那两个男孩儿最初只是觉得她可怜，在同学欺负她的时候，也只是旁观。后来对她越来越了解，开始主动帮她出头。女孩儿的校园生活从只有霸凌到获得友谊。
　　小说从他们读初中开始，写到了大学毕业，写到其中一个男孩子成功创业，写到女孩子出版了第一本书，他们在餐厅庆祝，就以此做了结尾。
　　“我想问问你，”赵瑜说，“你打算把这本书出版吗？”
　　“素素想吗？”
　　“应该觉得可有可无吧。”
　　“那个有四十多万字，她辛苦写的，要是能出版，还是出版，毕竟是她最后一本书。不过，我不太知道怎么和出版社联系，还要再看看。”
　　“这个交给我。”知名作家的遗作，必然会有不少出版社争相想取得出版权。他让高璃联系一家合适的出版社就能解决。
　　“那就交给你了。”
　　“好，”赵瑜说，“那本书里，还写了她心脏的事情。”
　　“到后来写病情控制住了。”
　　要是真的多好。赵瑜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说：“以前从不知道她第一次发作的时候那么害怕。她也从没说过。”
　　“要怎么说？”
　　“是啊，没法说。”赵瑜说，“要不是看完，我都不知道，她那么小就身体不好了，要是早知道，初中的时候就……那时候真是年幼无知。”
　　楚羿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我也知道现在说这个太晚了，可是啊，这人不就是……唉……”赵瑜说，“她在书里还说幸亏有我们。”
　　“别说这个了，去睡吧。”楚羿站起身。
　　赵瑜叹了口气，他看着闪烁的电视屏幕，“要是能重来，你说，会不会不一样？”
　　“不知道，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