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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跳紫】来生可期 ...


  •   1.

      紫兔藏入马车时,空中飞箭如雨,玉蟾宫外火光冲天,喊杀声如同汹涌的浪潮,剑与箭划出道道寒光。无一不在向宫中所有人拉响警报,彰示玉蟾宫形势的岌岌可危。
      紫兔咬咬牙,强迫自己不冲出去支援蓝兔和其他姐妹们。她将炸药在马车上铺了一层,又在后面堆了一堆,将一切准备妥当。然后,她坐在炸药上,静静地等待。
      突围有多危险,有多困难,她和蓝兔都知道。但是蓝兔仍然不愿意放弃将她们一并送出去的希望,这个马车调包的计策,也是蓝兔挣扎了很久才做出的决定。
      紫兔本来不想让蓝兔来“送”她,但是她知道,即使她说了,蓝兔也不会同意抛下她,所以她就没说,而是去寻求了跳跳的帮助。
      想到这里,她就想起了前一天的跳跳。那个身材修长,面如冠玉,长发如瀑的男子,生得一幅玲珑心肠,肚子里的弯绕比谁都多,大概也就是这样,才能在魔教混得如鱼得水。
      他手执一把折扇,一收一打之间就能将清水搅浑,浑水搅清。总爱哼着小曲,吊儿郎当地在屋檐上如履平地般踱步,做什么都仿佛是漫不经心,举重若轻。
      可是前一日他神情无比肃穆地对她说:“紫兔,我知道我劝不住你,但是我可以引来大奔,保你们俩的突围出去,我做得到。你要听你们宫主的话,不要擅作主张,明白吗?”
      紫兔依然记得他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的坚定和担忧,明白他多年游走刀尖上,用仇恨支撑生命,要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停下来去爱一个人,去信一个人,有多苦。
      于是,前一日的紫兔点头,向他发誓一定以安全为重。
      冷兵器的碰撞中,紫兔听见了大奔的声音。她闭上眼睛,攥紧炸药包,隐隐听到了宫门被砸的震动。
      宫门已经脆弱不堪,紫兔用尽全身的力气听着外面的声响,感觉马车已被点了火,顶上已站上了人。砰地一声,宫门破开,马车顿了顿,一瞬间猛地向前冲去,将兵刃相接的声音、倒塌爆裂的声音、姐妹们惨叫的声音统统留在了后面。她的眼泪掉下来。
      玉蟾宫,她的家,没了。
      而她自己,擅自秘密地在车里堆放了炸药,也不打算活着。

      2.

      初遇心上人大抵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之一。
      紫兔不知道跳跳第一次看见她是在哪里,反正她第一次见跳跳是在玉蟾宫的后山。
      那时候玉蟾宫已经被魔教包围,外边还在声势浩大地比武,她和一个姐妹护送虹猫少侠去密室疗伤,忽然听见窗外有些许不正常的响动,于是出去查看。
      “你要小心。”少侠说。
      紫兔冲他点了点头,执着剑,灵巧地侧身出门,发现了一个爬墙爪正牢牢地抓在一块大石头上。
      她探头一望,就看见牛旋风正满头大汗地爬着,顿时心生一计。
      “哼哼,摔不死你,也砸死你!”
      紫兔拿出佩剑将那石头一翘,石头咕溜一下就倒了个个儿,她嘻嘻地笑了。
      “叫你偷袭!”
      然后她就顺利地听见崖底传来一连串地惨叫声,吐了吐舌头,得意地拍拍手准备离开,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房顶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坐得无比放松,在别人家房顶硬是坐出了自家沙发的感觉。她愣愣地看着那个人,那个人也看着她。
      正在紫兔愣神之际,那黑衣人施施然地开口了:“玉蟾宫的宫女,果然机敏过人。走路不看 前面,倒是爱往上看。”
      这是一个清朗的男子音,让人联想到醇香的佳酿倒入青瓷器。紫兔一刻也不迟疑,迅速从袖中抖出一枚飞针,用内力向那黑衣人射去。
      那黑衣人显然知道她要出手,如同一团青烟一般向上跃起,身手矫捷地避开数根飞针,然后转身就跑。
      “站住!哪里走!”紫兔大喊一声,正准备召集宫女全力搜索时,忽然眼珠一转,有了对策。
      “站住!你给我站住!”紫兔一边追一边放飞针,不断牵制着前面那黑衣人。那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紫兔的飞针基本上影响不到他的速度,她甚至好几次差点跟丢。她跑得气喘吁吁,嘴角却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摸向某处机关。
      下一秒,先前飞檐走壁得不亦乐乎的黑衣人就被从天而降的大石头击中,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紫兔紧紧盯着他,那人果然是个高手,摔了一下之后立刻一个打挺起来就跑,可玉蟾宫的机关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一大波竹箭从八方飞来,纵他再怎么灵巧,也得被迫留步。
      然后紫兔就看到了她出生以来见过的最骚的闪避。那人细腰一带,长剑拔出,几个翻转翻得她眼花缭乱,再一看,竹箭贴着他的面纱滑过去,阵势已破,他倾身就走。
      “站住!”紫兔急了,她一把飞刀扔出去想阻碍那人的行动,谁知那人膝盖一弯,一下子蹲在地上,冲她讨饶道:“姑娘饶命,我是好人!”

      3.

      紫兔没想到自己到这时候还能笑出来,她觉得,这可能就是跳跳的魔力。
      马车来回晃动,被魔教小兵撞得东倒西歪。大奔豪气的喝声伴随着呼呼生风的抡棍,将一个个魔教小兵掀翻在地。
      大奔壮士是个好人,紫兔想。但愿他一生平安顺遂。
      紫兔觉得,她自己的一生其实挺顺遂的。作为下属,能遇到蓝兔这么好的主子,大概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再能遇到跳跳这样的男子,都不知道是积了多少世的德才换来的。她懂感恩,知满足,觉得自己即使就这样死去,也是好的。
      这是她的想法,如果换作是跳跳,估计就截然相反了。
      她记得那天,她把跳跳绑着,就地审问他。
      “说!你闯进玉蟾宫,想做什么?”她把剑架在他脖子上,恶狠狠地发问。
      他晃了晃脑袋,回答说:“我来这里看看风景。”
      “看风景?”紫兔冷笑,“您还真是闲得慌。来我玉蟾宫看风景,为何不走大门呢?”
      “外头魔教包围着,我没法进来呀。”他不假思索,笑嘻嘻地回答。
      “你撒谎!”紫兔大喝一声,把跳跳吓得一愣。
      “你根本就是那魔教的护法使者,你就是个魔教恶徒,还装什么装!”
      这话一出,剑下的人明显怔了怔。紫兔看他不说话,打算押他去交给蓝兔定夺,却忽然感觉手上被一股力道限制。
      紫兔大惊,她定睛一看,发现绑在跳跳身上的绳子不知什么时候断裂了,他正用一把飞刀抵住她的剑锋,须臾间身形一闪,轻巧地立在了树上,哈哈大笑着说:
      “小丫头,什么是恶,什么是善,你知道么?若我说,我虽身在魔教,却心系苍生,你信是不信?”
      紫兔知道自己今天是捉不住他了,一听他这话,立刻气极败坏地反驳:“说什么漂亮话呢!魔教就是魔教!魔教的人就是恶徒!你还是魔教护法,肯定是罪大恶极!”
      跳跳闻言,轻轻地笑了笑,说:“谁告诉你入魔教的就一定是因为心恶。你就看看那些小兵吧,谁愿意在刀口上过活?不过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那他们也是杀了人,手上沾了血的!”紫兔怒道。
      跳跳沉默了一会儿,对她说:“要活着,手上总是带点血的。
      “丫头,你还太小,你不明白。”
      当时的紫兔并未想太多,觉得这人明显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嘲讽她年纪小没见识,实在是不讲道理。后来她回想起跳跳的这句话,总觉得他轻飘飘的话语里藏着深深的无奈,每想起一次,她就要心疼一次。
      他过得太难了,不知道是经过了多少的迷茫才找到这个定位,消化灭门之苦,在一个没有希望、暗无天日的地方死死守住本心。
      他有这么狠,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毁了他的家,他就一定要复仇。
      而她,她愿意和她的家同生共死。这就是他们最不同的地方,也是最相似的地方。

      4.

      那天,紫兔在跳跳离开后冷静下来,把什么都想通了,觉得他蹲在地上向她服软,不过是在试探玉蟾宫还有没有机关,便觉得自己实在太傻,被人家耍了还以为是自己占上风,简直有辱玉蟾宫的名头。
      蓝兔倒是不怪她,只说人没事就好,而且这件事完全没有任何影响,虹猫少侠的伤势日渐好转,宫里也没丢什么东西,仿佛那魔教护法擅闯玉蟾宫,真的就是来看看风景而已。
      只是紫兔心里还有个疙瘩,虽然仍觉得那人关于善恶的言论是胡说八道,但总归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道痕迹。
      第二次见跳跳是在玉蟾宫外,那是一个晚上。
      蓝兔急需药材,她就自告奋勇地要去帮她采,于是在蓝兔的再三叮嘱下,紫兔出宫了。
      紫兔跟跳跳打可能打不过,绕开几个魔教小兵却是小菜一碟,她用黑布蒙上面,脚步飘然如同御风而行,很快采到了药材,正准备回去时,路口上忽然钻出来一个魔教小兵。
      紫兔连忙往草丛里一隐,接着就看见了一身青衣的魔教护法,正往这边行来。
      知道这人不好惹,她一下子提起万分警惕,只盼他们快些离开。
      接着她听见小兵说:“护法,猪堂主命我来取神仙丸的解药。”
      神仙丸?那是什么东西?
      紫兔竖起耳朵,想再听到一些信息。
      “哦?解药?”熟悉的声音响起,他说,“在呢。哎?怎么没有了?是不是掉了,还是我忘了带?”
      那护法翻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就蛮不讲理地凶小兵道:“看什么看,不相信?”
      “相信!相信!”小兵被吓得连连点头。
      护法将衣袖一甩,对他说:“回去吧!”
      “是!”小兵忙应道,转身狼狈地跑了。
      紫兔微微一探头,看见跳跳双臂交叠踱着步,得意地笑着说:
      “想要解药,我偏要拖你一拖。神仙丸,神仙丸,神仙吃了也玩完,时辰到了药不到,生不如死作鬼叫。哈哈哈。”
      紫兔内心振动不已,千万种思绪在她脑袋里纠成一团。为什么他不帮猪无戒?难道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是好人?
      “草丛里的,别躲着了,出来吧。”
      熟悉的男子音落在紫兔耳朵里如同炸弹,她一抬头,就看见一张放大的脸,正笑意盈盈地对着她。
      平心而论,他真的长得很好看。紫兔成天看着第一美人,也还是觉得他长得不错。这时候他背对着月光,更是将因为瘦削而棱角过于分明的脸缘修饰得柔和了几分,一瞬间只让紫兔想到了四个字,天人之姿。
      “采的什么药呢。”有着天人之姿的魔教护法探手去捞她抱着的药材,紫兔自知阻止不了,就由他去了。
      “嗯?”他翻看了一下,眼里放出惊喜的光来,“看来虹猫少侠的伤就快好了。”
      “你想做什么,魔教护法。”紫兔硬着声音说。
      “没什么,”他微笑着说,“只是觉得,我的任务就快要完成了。”
      他说着,直起身子,轻点足尖跃到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问她道:
      “等你们宫主跟着少侠出门了,宫里谁管事呢。”
      “反正不是魔教的人。”虽然他可能真的是好人,但因为上次被忽悠过,紫兔对他还是抱有戒心。
      “别这样,小丫头。”跳跳作出略微受伤的表情说道,“我就是来和你聊聊天。”
      “可我不想和你聊天,”紫兔说,“你位高权重,你要聊天,还怕没人配合吗?”
      跳跳哈哈一笑,弯着唇说:“我就喜欢你这性子。”
      紫兔不明所以,便望着他,他靠在树上,玩着腰间的一支玉笛,慢悠悠地说:“在魔教,要 学会审时度势,曲意逢迎,趋利避害,若是像你这般口无遮拦,估计永远都爬不上去。”
      “那又怎么样,”紫兔想也不想就反驳道,“爬到你这么高的位置,却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不可悲吗?护法!”
      跳跳闻言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弯了腰,笑得畅快无比,林中的鸟都被惊得扑了扑翅膀。
      紫兔见状,心中五味杂陈,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愧疚感。
      “你说得对。”跳跳停止了大笑,对她说,“只要我还有一天被叫做护法,我就还是魔教的人,真的挺可悲的!”
      “不是……你其实……我的意思是……”紫兔一下子被他说得没了正义人士的底气,结结巴巴地想安慰一下他。
      “不过你不用叫我护法,”跳跳打断她,坐起身来,冲呆愣着的紫兔眨眨眼道,“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跳跳。”
      之后紫兔回想起这次见面,觉得跳跳那一阵大笑,把她的怀疑和警戒全给笑没了。跳跳说,那还是因为她善良率真,不过他长得好看,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也是事实。
      然后紫兔就讽他自恋,他就带着灿烂的笑容,摸摸她的刘海说:“你也好看,你比我更好看!”
      “我哪比得上您呢,”紫兔故意阴阳怪气地说,“您这皮相,别说十七岁了,就是七十岁,也是神仙容貌呀。”
      “你可别取笑我啦。”跳跳笑着说,“你要有自信,你现在真的很好看。不对,不止现在,就是再过三十年,你还是这么好看,青春永驻,满不满意?”
      “你少给我贫!”紫兔羞红了一张脸,抡起扫帚就要打他。
      只是当时的他们都没想到,跳跳一语成谶,紫兔真的无法老去,将容颜永远定格在了十六岁的年纪。

      5.

      那次宫外相遇后,跳跳就跟紫兔混熟了。之后,他充分发挥自己在轻功上的先天优势,隔三岔五就往玉蟾宫里跑。紫兔先是赶他走,不理会他,到后来也习惯了,有时候打扫完庭院,还会站在窗前等他出现。
      他们待在一块儿也不干别的,就只聊天,你一句我一句,说来说去变成互侃互嘲,却也开心。紫兔甚至觉得,无论打点宫中事务有多累,照料少侠和宫主有多少着急和担忧,只要一见到跳跳,那些不愉快的心情都能瞬间飞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七日转眼只剩二日,距离比武招亲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紫兔也越来越忙碌,偏巧这时魔教入侵,蓝兔受了伤,虹猫为了治疗她使用了内力,伤势停止好转,形势再度陷入危机。
      好在跳跳发挥他唆使人的功夫,让猪牛二人心生嫌隙,甚至大打出手,两人上了擂台,正打得难分难解。
      紫兔远远地望过去,跳跳高挑的身影在一群看热闹的魔教小兵中格外瞩目,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向她投来一个清浅的笑容。
      牛旋风的武功比猪无戒的高,但猪无戒诡计多端,这场比武看来能拖延不少时间。
      紫兔看了一会儿,就回去办事了。蓝兔受伤,她就是宫里最大的管事,除了帮蓝兔照顾虹猫,她还要安排宫中各种事务。如今情况危急,七天时间可能不够,于是从昨天开始她就在召集宫女们收集武器,秘密地加固宫墙,忙得焦头烂额,偏巧昨天一整天跳跳都没来,今天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她压力无法疏解,难免有些烦躁。
      同时她也非常担忧,如果七天不能完成合璧,那他们这突围要怎么个突围法。
      她涉世不深,虽然知道这武林之中高手很多,却还是觉得自家玉蟾宫就是最厉害的,可如今群狼环伺,魔教几乎将她们逼上绝路,她才深刻体会到生存的不易。
      所以她要加倍地努力,一定要保住玉蟾宫,保住宫主。
      “紫兔姐姐!”
      紫兔正在打点兵器,迎面跑来一个小宫女,气喘吁吁地对她道,“宫…宫主唤你!”
      紫兔忙拍拍她的背说:“别急,我马上去。”说罢,她立刻起身,安排人接替工作后,很快地赶往密室。
      紫兔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等待她的蓝兔,微微倾身唤道:“宫主。”
      “紫兔,”蓝兔面色憔悴,嘴唇几乎失了颜色,平生一种病态美。她拍拍旁边的凳子,对紫兔说,“坐一会儿。这些天,辛苦你了。”
      “不苦!”紫兔不假思索地说,“我愿意替宫主做事。宫主是七剑传人,您才是辛苦。”
      蓝兔感激地笑了笑,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低着头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紫兔说:“牛旋风和猪无戒还在打,一时半会儿完不了。”
      蓝兔点点头,对她说:“现在时间不够,最好还能多几个人来挑战,再拖一会儿。”
      “嗯!”紫兔会意,“我去想办法。”
      她正要出门,忽然听见蓝兔在后面叫她:“等等。”
      紫兔回头,看见蓝兔有些严肃的表情,她说:“你和之前说的那个魔教护法……没有来往了吧。”
      紫兔闻言如同被雷劈了一下,她努力控制住正在变得奇怪的表情,虚弱地回答道:“没有啊…”
      “没有就好。”蓝兔说,“虽然不知道他对黑心虎有多少忠心,但他到底是魔教的人,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可他是好人!
      紫兔在心里呐喊。可她看着蓝兔疲惫的神态,觉得还是不该为她添堵,时局也不容许她向蓝兔解释,于是点了点头,悄声无息地退下了。
      紫兔带上密室的门,站在原地放空了一会儿。前几天和跳跳相处的种种情节接二连三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想着想着,她居然笑了出来,原本凝重的心情又变得轻巧。她忽然发现,自己不解释也不完全是因为没有时间,而是因为自己其实不是很乐意将这些事情拿来分享,这些回忆是只属于她和跳跳的。
      这是个有些自私的想法,可这样的想法却令她高兴,于是她停止了放空,出了门又是充满干劲的玉蟾宫大宫女。
      一出门,她发现外面安静了许多。
      这样的安静很诡异,刚才还人声鼎沸,一个个汉子看热闹看得混身是劲,这会儿却忽然像被浇熄了火。
      紫兔刚想去探探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如同清醇佳酿倒入青色瓷碗的声音,以玩世不恭的语气说:
      “都说蓝兔美色天下第一,我也想抱得美人归呀!”
      这话无赖,顽皮,不讲道理,又令人无法反驳。这就是跳跳能说出来的话,一点没错。
      紫兔一瞬间双手冰凉,那个背对着她,站在擂台上的人,不是跳跳,还能是谁。
      她突然想起,她和跳跳从未谈过情与爱的话题,她从未问过他是否心有所属,也从未向他表明自己内心的情愫。可她没想到,他竟是……这样想的。
      其实他想得也没什么错,美丽的事物谁都喜欢,怎么独他就不行呢?
      紫兔的思绪百转千回,忽然一滞,觉得不对。
      她平时没少跟跳跳提蓝兔,但他从未表现出什么想法,不排除他隐藏得好,但他的武功紫兔很清楚,而且他不忌讳耍点阴招,对付猪无戒应该没问题,没必要拖到最后一天发出挑战。
      那他这是在……拖延时间?
      这样就能解释通了,如果猪牛那一场出了意外,时间拖得不够,他只能顶上去再拖一会儿。
      紫兔心里明白,这种说法同样有漏洞,但她愿意相信擂台上那个男子,相信他对她是真诚相待的,相信他们对彼此抱有同样的心情。
      正巧这时候,跳跳仿佛感知到什么一般,忽然回头,正巧与紫兔对视。
      他目光坦荡而温柔,令紫兔瞬间安了心。

      6.

      时间最终还是不够,蓝兔同意嫁人,玉蟾宫像是被搁在刀尖上,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紫兔明白蓝兔的想法,努力忍住把猪无戒抽筋扒皮的冲动,布置他们的婚礼。
      那些冗杂的事情,坐在车里的紫兔不想回忆。
      车顶的大奔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小兵,却丝毫不见疲态,棍棒依旧使得气势恢宏。其间牛旋风还冲上来和他打了一场,对待这位内力深厚的魔教堂主,他也是粗中有细,把人踹到喷火口上,打得他落花流水。
      偶尔,紫兔也能听到□□被刺穿的声音,听到大奔的上衣被划烂的声音,就会十分心痛,因为他拼死保护的,不过是一个必死之人。
      有几次,紫兔抚摸着身下的炸药包,想去支援大奔一把,可如果是那样,计划就乱了。
      她觉得自己有些没用。
      印象中,在她十六岁的一生里,她时常觉得自己没用。她身边有很多姐妹,她只是玉蟾宫宫女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得蓝兔青眼相看,才到今天的位置。蓝兔与紫兔朝夕相处,能在无数长相相似的女孩中找到她,自然不是难事,那跳跳呢?
      她曾经想过,跳跳会不会把另一个紫兔认作她,或者把她认作另一个紫兔。
      但是这个问题,从昨天见到他以后,她就完全不担心了。
      那时候她布置婚礼布置得肺都快要气炸,其他宫女同样生气,在她安排她们工作时难免有些怨懑,她耐着性子劝她们,不愿意做的她就亲自补上去,直到半夜她还想起大厅有处地方没挂红绸,便从床上爬起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拿。
      她睡眼惺忪,身形恍惚,挂了半天没挂上去,还挂得四肢脱力,脚底一打滑,差点摔倒。好在有股气劲将她托了一下,她才在地上站稳。
      哪来的气劲?紫兔大骇,心中却隐隐有些预感,一转头,果然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正站在交错的红绸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大厅可真漂亮。”他开口说,眉眼弯成桥,“我这么走进来,还真是结婚的感觉。”
      紫兔一看是跳跳,立刻来了精神,笑话他道:“说得好像你结过婚似的。”
      跳跳哈哈一笑,说:“是还没结过,但是你也没结过。”
      “我是没结过,但是我会布置,”紫兔不甘示弱地顶嘴道,“我猜你一定不会!”
      “我不会没关系啊,”跳跳忽然弯了弯腰,凑到紫兔面前,轻柔地说:
      “我们俩有一个会就行了!”
      他的鼻尖抵着紫兔的鼻尖,漂亮的眼睛里尽是温柔,像将漫天的星辉放入温暖的河水中缓缓流动。
      紫兔一下子呆住了,待她想清楚跳跳的意思时,她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一把推开跳跳,又羞又气地道:“你……你说些什么话呢!”
      她本以为跳跳会继续调侃她,已经作好了反击的准备,谁知他居然说:“对不起,我刚才不该离你那么近的。”
      紫兔错愕地抬起头,看见这人居然十分颓丧,他用抱歉中夹带着受伤的眼神看着她,令她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跳跳见她没反应,便接着说道:“我应该征得你的同意的,嫁人是大事情,不能随便开玩笑的,我……”
      “你别说了。”紫兔伸出两根手指,摁住他的下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装。”
      这回轮到跳跳错愕了:“这你也能看出来?我装这个最拿手了。”
      “嘁。”紫兔撅嘴道,“本姑娘是什么人。”
      跳跳默了一会儿,对她说:“不过刚才,确实是我轻薄了,对不起。”
      紫兔仔细地看着他,他此时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烛火的照映中打下了柔和的阴影。她看得出,他是真的在道歉。
      “其实……”紫兔突然拔高了声音说。
      跳跳猛地抬头,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她,又将她看得有些热。紫兔别过脸,小声地说:
      “我若是喜欢,日后会有机会的…”
      “那你喜欢吗?”跳跳忙问。他认真地看着她的脸颊,不愿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终于,她转过头来,用同样的认真,点头回应了他。
      跳跳的眼里放出夺目的光彩,他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喜悦不受控制地迸出胸腔,向紫兔露出孩子一般灿烂的笑容。
      那是紫兔在死去的时候,脑海中最清晰的画面。

      7.

      他们在大厅里待到天空开始蒙亮,彼此之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跳跳说了自己被灭门的绝望,说到在魔教的十年时,紫兔不止一次差点掉下泪来,又被他忽然的一个插科打诨给逗笑。紫兔讲述了自己在玉蟾宫的一些趣事,言语里都是对家乡的热爱。这让跳跳在赞叹之余有些担心她会不顾自己安危保护玉蟾宫,不过她向他作了保证,而他愿意相信她。
      直到东方开始泛起了白色,他们都知道,最后的战争要来临了。
      “我没法在你身边,所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听见了吗?”跳跳在离开前,对她作着最后的嘱托。
      紫兔轻轻地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薄暮之中。
      远方,天光大亮。地上,则是黑暗疯长。

      8.

      跳跳后来回过玉蟾宫。
      那是他还卧底在魔教,黑心虎派他执行任务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离奇地失了眠,在床上辗转反侧很久,满脑子都是火焰的颜色,跳跃、翻滚,将草木燃成灰烬,将人也吞没,永不回来。
      于是他换上夜行衣,趁着没人注意,用最快的速度回了一趟玉蟾宫。
      宫外是被烧焦过,还没有恢复肥沃的土地,光秃秃的,是烟黑色。昔日富丽堂皇的玉蟾宫仅剩残垣断壁,有稀稀落落几个宫女,扫着地面寥寥几片枯黄的落叶,注意到他,就抬头看一眼,眼神木讷而呆滞。
      他的视线在刹那间模糊,恍惚间像是看到了突围前一天晚上,大厅里的紫兔。
      大厅美轮美奂,红色的绸缎交错着,将她的眉眼掩住,如同戴着红色的盖头。
      他们在大厅里,将过往人生交由对方品味。那时的紫兔用澄澈的黑眸看着他,温情的目光无声地罩着他的身躯。
      那样的目光,在他很久以后借助雷电之力,挥起青光剑砍向黑心虎时,成为支撑他从容赴死的一支力量。
      他们认识不过七天,却仿佛携着彼此走过了大半生。跳跳后来想,大概是这一次,用掉了前面很多年积累的情感,又透支了后来很多年应有的悸动,才会有这种感觉。
      他们不需要亲密的接触,仅仅只是看着对方,就已经十分圆满。
      可是他们再也做不到。
      突围当天他掀开她的帘子,她用适度的力道向他飞来一把飞刀,他只当是她叫他装得像些,没想到她是存了死志,那几把飞刀只是为了支开他。
      这是她唯一一次欺骗他,也是他唯一一次猜错了她的想法,结局就成了永远的遗憾。
      那一天大奔身负重伤,被长矛刺穿了身体,趴在地上绝望地喊着虹猫的名字。跳跳在那一刻希望车里的真是虹猫,是那样就还有一战之力,但如果是紫兔,以现在的形势,他就算提前暴露身份,反咬魔教一口,也救不了她的命。
      但她根本没想要他救命。
      他能想像得到,紫兔在赴死前无论有多少想法,当看到猪无戒的脸时,心中的恨意就停止不住,瞬间爆发。
      她瞪视着猪无戒,眼神轻蔑而愤怒,手中攥着炸药线,坚定地说:“告诉你,我不知道!”
      她拉线的那个动作在跳跳眼里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他就这样看着她一点一点把线拉起来,炸药包一点一点爆出火星,然后猛地炸开,强烈的热浪几乎将跳跳的眼睛灼瞎。
      到这一刻他终于完全懂了紫兔。懂了她的坚持,懂了她的情怀,懂了她的爱情。
      又过去了很久,七剑胜利,魔教被铲除,他们七个去帮蓝兔重建了玉蟾宫,为死去的宫女们一一立了碑。跳跳默默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将它浅浅地埋在紫兔的碑前。
      彼时细柳迎风,春光正好,恰是桃红梨花白的时节。青衣的男子坐在屋檐上,捧着一壶酒,边喝边唱:
      “我本江湖一闲人,四海为家看风景……”
      偏遇一方真情港,却得阴阳两相隔。
      福也?祸也?
      都可说,也都可不说。现如今,即便只是来生可期,也足以令人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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