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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之见,悠悠此心同月 ...

  •   白色的灯笼泛着惨淡森冷的光泽,在暗夜里一飘一荡的悬着,其上斗大的“义”字映着这般如幽冥鬼火般摇曳的莹火更仿佛是要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钉透入髓的寒意。
      “冷公子,忘尘公子,那西席先生的棺木便是停在此处。”那莒总管四下略一张望,便指着正中的一堆棺木如是道,然后便提着灯笼先向前引路去了。
      微微深吸了一口气,我力持镇定的随他向那堆棺木走去,腿微微有些麻木,胃里一阵钻心的扭绞,痛得我几乎忍不住要弯腰将手紧紧的按上去,可是,不能,滋事体大,如果心中那点猜测和预感是正确的,那么百灵庄和这四合天城即将面临的便是后果难测的大事,如今只差了这最后一丝线索,我说什么都不能在此刻退缩。更何况有这么多人等在一边猜着,看着,此事若果然如我所想,还不知会牵扯了多少人。
      “水公子,你今晚看来本有些不适,那义庄,不若还是不要进去了。”才走得几步,那冷寰却忽然又轻轻侧身挡在了我的前头,此时我能站直已是费尽一身力气,却再开不了口去应付他,只能勉强装作冷淡的摇了摇头,只盼此人就此知情识趣的乖乖退开。
      “水公子要找些什么线索,不若说与再下,待在下细细看了那具尸身,再来告诉公子岂非一样?公子身子受不得寒气天下皆知,那义庄是何等阴寒,但请公子还是听了在下这一次,在下所求不过只是公子能听在下这一次。” 他的音调几乎微微急切起来,其中真诚的关心担忧之情怕是谁都听得明明白白,我一时不觉也愣住了,抬眼看他,他的脸上全然没有造作的姿态,只是全然诚挚的焦虑和关切,那一刻,我几乎,有些感动。不明白这个不过今日才见了第二面,还只是个陌生人的冷寰为何对我如此真诚的关切。
      心下一暖,那扎人的痛楚竟仿佛去了些,此人是一番好意,说的也是不无道理,欲开口道谢,我细细再向那人看去,细致的眉目神情,温和淡然而和蔼动人,极漂亮的眸子里写着真心实意的关切和怜惜,怜惜?...那是,那是...心头一震,我仓皇的倒退了一步,记忆中一直被埋藏的脸此刻陡然变得那样的清晰,那些苦苦封藏的东西就这样肆无忌惮而毫无预警的炸开来,几乎让我一阵目眩:
      “别怕,此后,我便永远与你一处...”
      “你是我的宝贝啊,以后,我发誓会细细的保护你,温暖你...”
      “尘...你..唉..你总是如此纤细...唉...”
      “尘..你可曾想过,人,总该改变的,一定要变的...”
      “我...我想...我们还是算了..对不起...”
      “我做不到,尘,对不起,你的确是叫人怜惜,我却,却有些累了...”
      ......
      刚刚片刻的柔情不知如何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心头一片仓皇凌乱,便是刚刚胃中的绞痛亦不曾逼得我落下冷汗来,此刻,我却感到背上清清冷冷的濡湿了一片,“水公子,你,你还好吗,你这是...”耳边传来仓皇担忧的声音,那么的温柔体贴,只是这般的好意,我却是,再也领受不起。
      挺直了背脊,我抬头直视他的目光,我不知道我在看的是他,还是透过他看见了某人,只是,我真的已经不是,也不想再是四年前的水忘尘了。
      “公子好意,忘尘心领,不过此事干系甚大,纵使有些微的差池,忘尘也担不起那样的干系,还请公子成全。”清冷的声音几乎有些倨傲,我是决不能让人看轻了去的,我已经作了四年的事令人,四年来,我做得无数事,我不相信我没有改变,我可以,我一定可以,证明给...给自己看,握紧双拳,我毫无犹豫的大跨步向那阴寒至极之所走去,许是真凭了那股义气,一时间,居然有些热血沸腾的豪情,无论如何,我已经决不再是当初那个稚弱无能的只会使人怜惜的少年,我如今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断不会,输了给这一点小小的心魔去。
      入了庄,那莒总管不一会儿就在工人的帮助下找到了那西席先生停尸的所在,棺木打开,那尸身因时日久了已有了腐败之味,莒总管皱紧了眉头,隐隐便有退却之意,只是他既然是七王派了听命于我,见我神色间从容不迫,他也不好造次,我此刻倒反而淡定下来,今夜说不得,便是和自己斗上一斗。水忘尘多年所恃,也不过这一身铮铮傲骨。
      细细去看那具尸身,已经微微有些肿,浑身泛着令人作呕的紫黑色尸斑,如此情况,要找那些印记却也不易,那些义庄的工人听我们吩咐小心翼翼的撕开了那尸身身上的衣物,我找寻良久,却没有找到我要找的讯息,如此情况,很可能我要找的东西却是在这尸身的背后,想到此处,我也不免微微皱起了眉,以此具尸体现在的状况,看得出是已出了尸水的,要翻转他,端的是令人作呕,也着实,困难得很。
      “公子,可..可找到线索了吗?”那莒总管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看似竟立时便要呕了出来。
      我努力对抗自己心口的烦恶,对着义庄的师傅们道:“在下不情之请,还望师傅们帮手将这具身子翻个转,在下想看一下这具尸身的后背。”
      “公子,这,这不是我们不肯帮忙,这,这委实,委实为难了哥几个啊!”
      我一怔,心忖他们说的也的确是事实,一时之间,居然也无法可想,怔怔的看着那具尸身,难道要就此前功尽弃?!
      “水公子,可否请你后退一步。”我一愣,转过头,竟然是刚刚那个冷寰,一时间,我也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却仍然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忽然之间,那人便抽出了随身系在腰间的软剑,一时间,众人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寒光,那剑光瞬间耀眼的居然把这阴森森恐怖的义庄照得如同白昼般透亮起来,我心下一凛,冷剑山庄的剑术果然非浪得虚名,不由暗暗起了钦佩之心,也不知过了多久,猝然,那人似是收了招式,急退了三步,那漫天的剑光渐渐退去,待得义庄内重新暗下来,众人却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刚才那具尸身,如今正包裹在一层透明细致的冰晶里,隐隐透着寒气,居然是刚才那人用其手中的三尺清锋生生将这具腐尸冻了起来。
      “师傅,如今..如今可是能按着忘尘公子的意思办了?”看那人面色苍白呼吸凌乱,却犹自回头对着我温柔的微微一笑,一时间,我心头五味陈杂,几乎忘了此前自己想要做的是什么,直到他犹带着喘息的声音传来,我才为之惊醒。
      义庄的那些工人仿如也被他绝世的剑术所摄,微微哦了一下之后,立刻手忙脚乱的将那具已经冻硬的尸体翻了转来。
      我收回视线,再次收敛心神朝那具尸体细细看去,终于在那人的耳廓背后发现了一样刺青,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嘘了口气,我缓缓地再次抬眼看向冷寰,道:“冷公子,看来,这四合天城,真将有好一场麻烦了。”许是这一夜着实挣扎的透了,此刻心下正是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三十余年前的旧事,果然,是要重演了吗?“水公子,您这话,这话...?”冷寰并没有接我的话,倒是那莒总管又惊又疑的看着我结巴起来,我忍不住微微一笑,也不答他,只是自顾自的想着,三十年后,注定了百灵庄的百灵令,又要再次染上事令人的血了吗?原来当年那人,却不是哄我。
      想起刚刚的那个刺青,形如恶鬼,青中带金,却和那志事上所提及的特征一般无二。心中此时虽还有些细致的疑问,但可以肯定那事端,是断然不会错得了。
      鬼刹,三十年前传言被事令百灵令和能驭得百兽的神算天女逐出了四合天城,永生犯不得皇朝百姓的诡异组织,今日,却是当真卷土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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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是人们眼中淡定从容,和蔼可亲的冷剑山庄二少主,但是,恐怕只有我自己知道,挂着那样和蔼温柔的面容,不过因为我生性懒散,懒得费心思对付人心而已。
      冷寰非性情中人,更从来不自诩有侠客般的古道柔肠,那什么天下苍生,皇朝百姓,从来都不是我意关心的事物,我也从来没想过会为了那些劳什子的东西去拼命。
      那一日,人人都因着他的一句话而悚然变色,我却依旧淡薄,并不是我真的和煦从容,只不过四合天城便有惊天的变故,我所在意的,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然而独独对着那人,我却是半点计策都无,那一日,明明看到他动摇了,却不知为何,反而瞬间变了脸色,更加倔强固执的朝那义庄走去,我实在想不出理由,更加说服不了他,只能心痛,除了心痛还是心痛,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体会到这样激烈的感情,还是,从一个有着如雪般清澈眼眸的男子身上。
      那一日,我耐不下心头的担忧,悄悄闭了气跟着他的轿子回府,看到他下轿的时候脸色苍白一片,那府上的下人来扶他的时候,他几乎完全直不起腰来,却仍然低低的嘱咐着千万不要惊动太多人,看着他弯腰痛苦的按压住胃部,几乎是踉跄着进了府,我的心痛的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烤,等到尝到嘴里那样咸涩的味道,我才知道我居然在那一刻止不住流下泪来。
      水忘尘,你如此将所有的苦楚压抑了一个人生生承受,我却该拿你,如何是好?!
      整整三天,我如同丢了三魂七魄,无时无刻不想着去见他一面,却也知那人必然是生着倔强的傲骨,断不愿让人看到他这般脆弱的模样,这三天我失魂落魄受尽煎熬,极度的担心折磨着我的思虑,却偏生又什么都做不得,这种无能为力的情绪几乎快要逼疯了我。我觉得我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便是多一时一刻也再忍耐不得了。
      豁然起身,我提着剑便想飞奔出去,无论如何,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否则,我怕我真是要疯了,要担心的疯了。
      “子悠,你最近是怎么了?”才想着要去见那人,耳边却传来大哥关切的声音,我自然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的异常定然瞒不过从小相依为命的亲哥哥,但我本来也不打算隐瞒和掩饰,我也想让大哥知道这件事,毕竟,我已经找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是却不是现在,此刻我只是希望能赶快见到那人,希望见到那人安然无恙。
      “子悠,你向来温和从容,这两天却怎么好似心事重重,竟仿佛是丢了魂似的?”
      “大哥,子悠确实是有些事,不过现在子悠必须出门一趟,一切不如等子悠回来再细说可好。”隐隐的我觉得大哥的神色很是复杂,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是不晓得他的担忧,但是现在,除了那人的事,却什么也纵上不了我的心。
      “你...算了,那你记得早去早回。”大哥似乎隐忍什么,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我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几乎是一跃而出冷剑山庄的大门,直奔百灵庄而去,急跑了一阵后,才想到自己居然匆促的连坐骑都忘了,不禁失笑出声,庄里人大概从未见过我这二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摇摇头,一路施展轻身功夫,那百灵庄倒也不久就出现在眼前。
      真到得门口却又踌躇,心下思量着不知该借个怎生巧妙的名目,好让那人必不至推诿的见了我,一时之间却也没有得法的缘由,思忖了许久,忽然灵机一动,想起前几日那些事来,说不得,便用他们做个水船路桥,做个让我得见心上人的因头。
      果然如我所愿,那门生入去半日之后,便有人客客气气的来领我进庄,让我在厅里等候,我一时心下又是欢喜又是焦虑,竟是觉得分秒如坐针毡一般。
      “冷公子,有劳你亲自登门拜访,忘尘失礼了。”听到他依旧淡雅清柔的声音,我的心几乎提到喉口,略定一定神,我便从座上站起拱手为礼,再看那人,却是一样的风采,只是眉梢眼端难掩倦意,想是连日不曾安生的睡过,我想到此处,不免又是一阵扎实的心疼,面上却仍然笑道:“忘尘公子恁的客气,倒是子悠冒然登门拜访,还是打搅了。”
      他微微一笑,也没有接话,捡了我对首的位子落了座,即刻便有佣仆送上茶来。
      我看他神色仍是苍白,眉目间依稀仍有隐忍着的痛楚,虽然极细微,但我此刻心心念念都在他的一颦一笑之间,又怎会看不出,心下酸痛,不免柔声道:“忘尘公子,子悠有句话纵使不中听,也还是要讲的,公子掌得的这个百灵庄固是重要,但公子自己的身子却是更重要过百倍,公子,还请无论如何多在意些,多...多保重些自己。”
      他淡淡的一笑,真是倾国倾城的风姿,“冷公子对忘尘的好意和厚爱,在下真心感激,也是,也是心领的。只是忘尘一向以来还算安好,真是有劳费心了。”说着端起茶碗,“那一日之事,全仗公子相助,公子剑术精妙绝伦,忘尘是真心佩服,那一日,”他顿了一顿,接着道:“那一日庄外公子一番美意,忘尘却不识好歹,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忘尘以茶代酒,敬了公子,算是赔罪了。”
      “忘尘公子,真是说笑了,这茶只请公子是当交了在下这一个朋友,若说赔罪,可真是折煞冷某了。”接了茶碗,我直直的注视他清澈透明的眸子,却也毫不意外的看到他强笑着移开了目光,心底微微苦笑,我以手袖掩住满目的疼爱酸楚,这人的心思如此细腻,又是如此善解人意,委实是痴性子到极点的人,却为什么要这样的苦苦压抑自己,一个人背负那许多无妄的苦楚,更是什么,让他非要掩藏了那比云高洁,比月清美的真心?
      注视着他淡淡苍白清冷却独透着一丝寂寥的侧面,不觉暗暗在心底矢志,水忘尘,我若是不能还了你无忧快乐的单纯天性,便枉了天教我冷寰识得你这般清妙的人物了。
      “冷公子,”听到他出声轻唤,我才知道我居然又失了神,当下微微赫红了脸,他却并不以为意,淡淡的笑了,只不过展颜不到片刻便复又蹙紧双眉,一时之间,我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忘尘公子在想什么?可否说与在下知道?”总是忍不住想伸手轻轻抚平他细蹙的眉端,更想抚去他一身掩藏着的清冷的忧伤,甚至是那藏在眼底的极隐讳的痴怨,水忘尘,我希望看到的,是你有朝一日那无忧无虑,灿烂晶纯的笑颜,只有那样的笑颜,是什么,都换不去的宝贝。
      水忘尘,我可能,替你分担去那些忧愁孤悒,将你细细的呵疼在掌心里吗?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四合天城这两日有些过于平静了。”
      我知他心里背得许多事,一时,也只能强笑道:“平静却不好吗?能多平静得几日,我们,不妨多享受几日吧!”最后的话,却是我的真心企盼。
      听了我的话,他似是忽然回过神来,竟回过头冲着我嫣然一笑,“也是,我们倒是不放以静制动,看看他们究竟要玩些什么把戏。”
      许是真的放松,还是有什么别的我不知道的原因,他那一刻看起来真像个纯真干净的孩子,让我不知不觉更是看的痴了。
      那一日,我们谈了许久,谈得什么,我却都不记得,只是隐隐看着他笑,看着他偶尔飞扬偶尔沉寂的样子,心,一寸寸一寸寸的湿软,只愿若能就此天荒地老了去,此生便无憾了。
      “呀,不知不觉,天却是黑了,冷公子若不介意,不如在舍下用顿便饭吧!”及至淡淡的月华上了树梢,才惊觉到时光的飞逝,我本不舍得离去,听他开口相邀,当真是听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妙的话语。
      好像微微的饮了一些酒,一切,便都更模糊温柔起来,我们越谈越散漫,越谈越糊涂,五湖四海,天马行空,真地谈些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时时的在笑着,笑着,我便也跟着他,时时的笑着...
      夜渐渐的更深了,他却终于伏在桌子上,静静的睡了去。看着他沉睡的容颜,我的心越发柔软,竟是片刻,都移不开视线。
      “别..别丢下我..别..我不要...一个人...”他忽然低低的饮泣,仿若作了什么可怕的噩梦,额上微微渗出细微的汗珠来。
      “我不会丢下你,我会,陪着你的。”在我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之前,心已经诚实的说了它想说的话:“我陪着你,以后,无论做什么,我都也陪着你。”
      看着他面上流露出得不自觉的脆弱,我知道,这必是他连日来第一次能够入睡,那一晚,想必真正是折腾坏了他,可这倔强的人儿,却是宁可这样的为难自己,也决不愿在人前示弱啊!
      再不想有片刻的掩藏逃避,我轻轻的走上去,拥住了他清瘦的身躯,仿佛是抱着一个挚爱的婴儿,我从来没有这么真心的想给与一个人我全部的温柔和耐性,忘尘,即使,你不能相信我,即使,你还不愿意接受我,对于我来说,只要能陪着你,能看着你,能在困苦艰难的时侯在你的身边,能有护着你的机会,就已经足够好了。
      “嗯..嗯...”眼见他蹙起眉,似乎在梦境中隐隐痛苦的开始挣扎,我不自觉的低下头去,吻住了那两片殷红诱人的唇。
      “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的。”看着他在我怀里渐渐平静下来,终于慢慢的,安安稳稳的睡去,我的心中一片平静安定,细细的吻着,我含住他小小的,精细的耳垂,我希望他在梦中,能够听到我这句话“我会,在你的身边的。”这是我的心愿,也是我发自肺腑的承诺。
      天下苍生,皇朝百姓,我都不挂心在意,此生,若冷寰有当肝脑涂地之事,也只可能,是为了我所认定的知己,而那人,只凭了一幅画像,就虏获了我。
      水忘尘,这个名字,已如烙印,在我的心上,刻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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