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有梦》公孙重池

8、重来

　　很久以前，我和某个人说过。人生就像是一场游戏。
　　那时候他正在修他的手表。我在他边上吃着薯片。
　　他已经把他的表盘拆开，忽然停住，转头看我：“那我要是死了，游戏能不能重启？”
　　当时我没有回答。如果游戏能够重启，如果人也能够满血复活，那活着，似乎也变成了一个抽象的概念。那每一次重来的存在，又是否有其真实的意义呢？
　　这是我飞在半空中时所忽然想起的一切。
　　我忽然很后悔，不该答应祈少谰的。
　　那今天他就不会在这里，那我眼前呈现的就不会是这一幅画面。少年人重重地跌在地上，我看着暗红色的液体迅速地渗出，我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
　　我听见自己的喊声，划破了天空。
　　今天，是他的生日。

　　我到达公园口的时候，离预定的时间要早了两分钟。
　　江少客戴着墨镜，手里拿着不知哪里买的冰棒。右边是正在打哈欠的祈少谰。
　　我挥了挥手，江少客砸吧了一下嘴：“你来得好迟啊。”
　　我无言以对，绝对不能告诉他我早上出门把礼物落在了家里又打车回去拿的事。毕竟是人家的生日，让人家请客已经挺过分的了，不带礼物简直是人中败类啊。
　　这个礼物我其实还考虑了好久，作为一个底层工薪族，资金实在不足。再送什么千纸鹤什么的又实在拿不出手。最后还是狠了狠心，花了血本买了一个八音盒，高配的那种。
　　祈少谰抬了抬手：“早。”
　　早吗？我看了一眼太阳，好像快中午的说。
　　我和江少客虽然不是宅一族，对于出来玩这种事并不是特别的热衷。这个公园虽然离得挺近，一次都没来过。祈少谰自然地担任导游。
　　碰的很巧今天是美食节，有各种摊子摆在两边。作为一个正统吃货，我在每一个摊子前面流连忘返然后被我哥拎走：“不要吃这种不健康的东西。”祈少谰就在一边笑。
　　趁着我哥不注意，祈大少会塞给我一根串子，我颇是感动。一转头就看到我哥阴森的笑脸。
　　离开公园又去逛商场。这方面江少客是行家，我负责坐在椅子上玩手机。
　　奇怪的是，祈大少作为另一个行家，竟然坐在我边上看着我玩。
　　“你不行啊。”祈大少看完了我三局的败绩之后由衷感叹。不过是个最低级的小游戏，被他一说我很是不好意思，干脆放弃。他顺手拿过我的手机：“干嘛不玩了，我帮你。”
　　我抹了一把汗。说起来祈大少不仅会下棋，还会打游戏，这一点总是让我觉得人生不公。
　　“你看这件衣服．．．．．．”江少客从试衣间晃出来，“你们在干嘛？”
　　我的段位在短短几分钟里飙升，很快成了好友榜第三的大佬。
　　祈少谰抬了抬头：“打游戏。”
　　离开商场，又是电影院。
　　喜剧片，我差点喷出了刚买的可乐，江少客在一边拍我的背。
　　说起来的确是好久，没有这样玩过了。虽说走了不少路，流了不少汗，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久违的欢乐。就像是很久以前那样，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时候那样。
　　天高云淡，笑靥如花。
　　如果就这样继续下去，或许一切都不会改变。

　　出了电影院，江少客的手机响了，去卫生间接电话。
　　我和祈少谰站在外面，气氛有点尴尬。
　　我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子发呆。
　　祈少谰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吓了一跳：“干什么啊？”
　　他看着我，微微勾起嘴角：“没什么。今天你来，我很高兴。”
　　我低下头：“今天是你生日啊。”
　　他的眼睛颤了颤，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个——我一直，想问你。”我呼了一口气，感觉有风过耳畔，微微有些凉意。
　　他闭上眼，又睁开，里面不知溶溶流动着什么：“我一直想问你，那次我们和南大打联赛，你，你是不想来还是．．．．．．”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真的还记得。
　　“我发烧了那天，抱歉。”欠了几年的道歉，总感觉很无力。
　　他叹了口气，转身看我：“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哪怕叫人给我带个话。你什么都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整个人乱成一团，我．．．．．．”
　　我有些莫名的慌乱，默默攥紧了手。听闻那一天他难得地不在状态，输了那一场比赛。难不成，只是因为找不到我吗？
　　他又转回去，低下头：“不过也都过去了。江．．．．．．江少容，我．．．．．．我现在，还是，很．．．．．．”他的脸上忽然泛出异样的红晕。
　　我不是白痴。都到了这个份上，我不至于还看不出他的意思。或许我之前是误会了，祈少谰没有那么不在乎我，不把我放在心上。但那又怎么样呢？
　　心已经死了，随着另一个人的离开。伤口没有那么轻易缝合，故事也走不到完美的结局。
　　我抬起头：“我去对面看看。”
　　“你等一下。”祈少谰抓住我的手，“你听我说．．．．．．”
　　我努力地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两只手都被抓住：“对不起。”
　　祈少谰死死抓着我的手：“我没有说完你说什么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着那个人。但已经四年了，你难道要一辈子把自己禁锢在里面吗？你能不能试着再看看我，我不比他差的。”
　　我的脑子一片混沌：“我知道，我知道．．．．．．”
　　他咬了咬牙：“你知道什么？为什么你后来都不理我？我还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整天惶惶不安你知道吗？我这几年都不交女朋友不谈恋爱为什么你知道吗？阿信说我就是个傻子，就是因为说不出口才追不到你，那我现在告诉你，我说出口．．．．．．”
　　我闭上眼，又睁开：“别说了。”
　　他垂下头，任刘海盖住了前额，我能看到他鬓边的汗水，顺势流淌：“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你。”
　　好像有人拿了个锤子狠狠砸了我一下。那一瞬间世界都像是静止了。
　　我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还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让这么一个骄傲的人，这样低下了头。
　　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他应该是散漫的，不在意的，云淡风轻的。唯独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我却只能不停地重复，不停地说：“对不起。”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缓缓，放开了我的手。仿佛身子一下子被抽空，又回到了那个状态，他淡淡，勾了勾嘴角，退后一步：“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我的心忽然剧烈地一抽，看着他慢慢恢复了情绪，他说：“对不起，你不是要去对面吗？你去吧。”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祈少谰。仿佛和平常一样，但眼里全没有光。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向着对面跑去。
　　街面不长，但等我听到司机疯狂的喇叭声的时候，身体已经被推向了天空。
　　我看着那个人，重重跌在了地上。暗红色的液体缓缓渗出。
　　我看见江少客从对面冲过来，四面八方围满了人群。
　　我听见自己的喊声，划破了天空。
　　今天，是他的生日啊。
　　如果人生是一场游戏的话，那我一定是个失败的玩家。
　　我总是给周围的人带来灾难。
　　如果人生是一场游戏就好了，那请给我一次机会重来。
　　如果我有机会重来，我会告诉重拾，继续上学吧，不然你会四处流浪。
　　如果我有机会重来，我会告诉阿川，不要上飞机，你的话我都知道了。
　　如果我有机会重来，我会告诉祈少谰，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自己走出阴影，等我自己重新站起，再告诉你我的答案。
　　如果我有机会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