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善之徒》莫道真

85、第八十三章 安可

　　今天是回家的日子。
　　安可早早地从卡纳图学校离开。
　　他随身的衣物不怎么多，因此只拖了个小箱子。
　　整理行礼没花他太多时间，倒是挑选礼物让他仔细琢磨了一阵。

　　——老爸爱喝茶，也不知家里的茶叶喝光了没，得多买一些回去……
　　——老妈倒是喜欢各种糕点，格外喜欢精致的点心……

　　安可这么想着，在车上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脑子不时浮现父母的微笑。

　　——啊啊，今天就能见到他们了呢。

　　安可靠着玻璃望向窗外，车窗上印着他模糊不清的半张脸。

　　——能如愿以偿进入有名的学校学习可真是太好了。
　　——这样的话，以后一定会有一份好的工作吧。

　　——生活在平凡的家里，过着平凡的日子，在学校的成绩不上不下，平凡地毕业，然后平凡地娶妻生子……
　　——平庸的资质，平庸的实力，平庸的未来，平庸的人生……
　　——啊啊，不用细想就能看见以后的人生呢。

　　安可头靠着玻璃，困乏地合上眼。

　　【这样平淡地过了一辈子，然后在老年时又开始后悔，细数这一生，没有任何精彩之处；扣心自问，不知存在的意义；身后百年，无人记得——】
　　【和所有平庸之人一样呢。】
　　玻璃倒影出的安可微微转过头，他的脸模糊不清，可他裂开的笑容已至嘴角。
　　【你明明，很不甘心。】

　　大巴摇晃了几下，已经到站。
　　安可拖着行李，没走几步就到了自己家门。

　　“安可回来了？”老妈惊喜地开门，看着安可手上提着的礼物惊讶了一下，又嗔怪到，“你这孩子回家怎么还带礼物？”
　　“这可是我的一份心意啊，老妈。”安可抓了抓头发，笑着看着面部模糊不清的妇人。

　　【承认吧，你明明连他们的脸都记不住。】

　　走进门，看见沙发上坐着看报的老爸，父子寒暄了一会。
　　一如往常。

　　【你在记恨他们。】

　　安可笑了笑，便把行李拖回自己的房间。

　　【当年不是因为他们粗心没看牢你，你也不会走失。】

　　安可伸手拉开行李箱拉链，准备整理里面的衣物。
　　窗上的倒影回头冲他露出笑容。

　　【如果当年没有看见那些，你才能过上普通的生活。】

　　行李箱打开，是带血的衣物。
　　里面蜷缩着一个小女孩。

　　【你似乎忘记了。】
　　【可这些早已成为你的阴影，潜藏在心底，变为梦魇，每日每夜折磨着你。】

　　小女孩一点一点扭过脖子，朝着安可笑着。
　　她的面目模糊不清，可她的眼睛，鼻子，嘴巴的位置，都不断流出鲜血。

　　【她向你求救。】

　　安可的摸着行李箱的手指猛然一颤。

　　————————————————

　　“爸爸——妈妈——”
　　无数次的呐喊早让声音变得嘶哑。
　　安可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和父母走散。
　　来来往往的人群，也不知把他挤到了何处。

　　天已经暗了下来。
　　热闹繁华的地方，看起来却有点恐怖了。

　　安可几次路过巷口。
　　那街边坐着一群流浪汉，虽然他们低垂着脸，看不清相貌，可是眼睛里闪过的冷光，却让安可心下一凉。
　　如同锁定猎物般的目光在安可身上徘徊着。
　　安可压下眼中的泪花，在人群中急急行走着。

　　走了太久，他太累了。
　　所幸安可终于找到一个无人的小巷。
　　他想起路口处徘徊的流浪汉们，便得更进去了。
　　这是一个不通的死胡同，安可就缩在墙角，藏在阴影下。
　　太累了，他想要休息会。

　　安可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就被打斗声惊醒。

　　“你已经跑不掉了。”巷口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外面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也是在外面透来的微弱灯光下，安可才看见，地面上有什么蠕动着。
　　黑色的长发，布满血迹的衣服——那是一个差不多和他同岁的女孩！
　　她的指尖已露出白骨，却在一点一点向他爬来。

　　“不要做无畏的挣扎了。”巷口的人叹了口气，听他的声音，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这个人掏出手机，点了几下，放在耳边：
　　“啊，我是‘蝙蝠’，这次逃跑的实验体已经回收成功。”
　　说着，这个男人扬起了另一只手。

　　——近。
　　——很近了。

　　安可颤抖着看着女孩向自己爬来，他害怕得不敢出声，他根本无法移动。
　　那个女孩也看见了他。

　　安可虽然看不清她的相貌，可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双眼睛突然有了光。
　　她看着安可流出眼泪。
　　她的嘴唇一开一合。

　　——然后有什么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就维持着这个仰头的姿势。
　　血沫沾了安可一身。
　　那双灰败下来的眼睛中，还倒映着安可的身影——是蜷缩在角落哭泣，害怕地捂住自己嘴的模样。

　　“哦？有只小老鼠？”巷口的人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每一声脚步声都仿佛死亡倒计时。

　　——恐惧，害怕，惊慌……
　　一瞬间让安可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身体无法移动分毫。
　　眼泪倒是不争气地流了满面。

　　“安可！”
　　“安可！你在哪啊！”
　　突然，从外面传来大声的呼喊。

　　男人走到他面前，停住了。

　　“有流浪汉说看见他往这边走了！”
　　“安可！”

　　“哦呀。”男人顿了顿，“看来找你的人来了。”
　　男人俯身弯下腰，整张脸凑在了安可面前——那是一张一片苍白的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一张裂开的血色的嘴。

　　巷口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不过……你都看见这些了……”男人的手摸上安可的头。
　　安可的瞳孔收缩着，眼泪害怕地流出。
　　“——那就送你一个礼物好了。”
　　最后的印象，就是男人裂开的笑容。

　　“安可！”父母的呐喊越来越近。

　　而一切却突然消失。
　　奇怪的男人，死去的女孩，连带着地上的血迹，都突然消失。
　　巷子里只有一个蜷缩着哭泣的安可。
　　似乎这一切都是他的噩梦。

　　————————————————

　　“呐，安可，多吃一点。”老妈笑着给安可夹了菜，“在学校没好好吃饭吧，都瘦了。”
　　“哪有。”安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快把脸埋进饭里。

　　“在学校有交到什么好朋友吗？”老爸喝了口汤，笑着看着安可。
　　“当然有啊，老爸。”安可也笑了起来，“就是……”

　　【就是谁呢？】

　　一个蓝色头发的身影出现在安可脑海里。

　　【你想说普兰吗？】

　　镜子中出现的安可毫不留情地嘲笑着。

　　【喂喂，再怎么自欺欺人，你也该意识到了吧。】
　　【你明明比其他人都更敏感吧。】

　　“你、你好，我是普兰。”蓝发的少年有些腼腆地说着，“你也是这次入学的新生吗？”
　　“太好了，我们是同班的诶。能和我做朋友吗？”

　　【这个腼腆又内向的家伙，总是喜欢躲在你身后。】

　　“我说，普兰啊，你看那边走过去的家伙就是林塞诶，据说是什么大家族的少爷。”
　　那时候，明明侧过头，就看见蓝发少年眼底还未完全遮掩住的杀意。
　　“啊，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但随即蓝发少年绽开笑容。

　　【真的只是错觉吗？】

　　安可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

　　“怎么了，安可？”老爸疑惑地问着，“不是要给我们介绍你的朋友吗？”

　　【真的是朋友吗？】
　　碗上倒影出的安可裂开嘴角。
　　【还是他只是用你遮掩着什么？】

　　“安可？”旁边的老妈担心地问道，“你该不会……在学校都没有朋友吧？”
　　“有……”安可的嘴唇蠕动了下，“是……安……”

　　【你想说安泽吗？】
　　镜子里的安可侧过头。
　　【啊啊，也是，毕竟你这么在意他。】

　　【毕竟你那么羡慕而嫉妒他——】

　　安可拿着碗的手猛然一抖。

　　【当时的恐惧烙刻在你心底。】
　　碗上反光出的安可露出巨大的笑容。
　　【所以你想着——啊啊，只要我平凡地生活，平凡地上学，平凡地遵守着条条框框的规则——那我就能远离危险了呢？】
　　【你在害怕，你在恐惧——可是那个女孩的脸每每出现，便会让你愧疚——】
　　【即使你强行让自己忘记，即使你一觉起来又会遗忘——】
　　【可是你还是在不自觉地关注消息，不自觉地收集情报——】

　　【你愤恨自己的胆小和懦弱，愧疚自己的无能为力，即使你知道这责不在你——可你还是感觉良心作痛——】
　　【啊啊，要是自己强大一些就好了——】

　　碗上的安可笑着说着。

　　【你其实并不甘心，你想查明真相——但是又太过害怕，只敢藏在平凡的生活之下——】
　　【这么说起来——真的是像地沟的老鼠一样呢——】

　　“住口！”安可扔下碗猛地站了起来。
　　碗被他砸碎。

　　【当你看见那个家伙——】
　　老爸抬头说着，他模糊不清的脸已经变成了安可自己的脸。
　　安可瞳孔猛然一缩。

　　【那个家伙明明实力也不怎样——】
　　【但是活得比谁都任性，过得比谁都自在——】

　　旁边的老妈也转头对着安可说到。
　　她的脸也变成了安可的脸。

　　【什么也不在意，什么也不担心——好像这世上没有能让他恐惧的事——】

　　【所以，在上一次考试里，你才会去挑衅他吧——】

　　“闭嘴！”安可低着头，猛地一下一拳砸在桌上。

　　【你真的觉得他和你是朋友吗？】

　　那些安可的影子齐齐出现，将安可包围在中间。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着：

　　【他明明瞒着你很多事情——】

　　世界一点一点开始破碎，瓦解，崩塌。

　　【承认吧——你只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
　　【你欺骗自我——你连面对真实的勇气都没有——】

　　另外一个安可出现在安可面前，他的眼白是全黑色。
　　他低头怜悯地看着跪在地的安可。

　　【这样的你——怎么可能会被人接受——】

　　他的手摸上安可的脸。
　　脸上的笑容越裂越大。

　　【让我来吧——】
　　【你的恐惧，你的害怕，都将化为我的力量——】
　　【和这个无能的你不同——】
　　【我将斩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