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身》左耳听禅

29、意外

　　元月十六一早，在夙澜城歇了五日的徐陌青一行人终于再次踏上行程。

　　霍云腾昨日捉弄徐陌青不成，反被捉弄，气得不轻，一路都对徐陌青爱答不理的。

　　徐陌青本也没打算跟他培养关系，能聊得来就聊几句，聊不起来就拉倒，自然也不会主动找话题接近他，两人便越发疏远起来，直到接近葫芦关的时候，才多说了几句话。

　　“按行程来算，最多再有半个月我们便会进入靖远军的势力范围内。我知道在世子眼里，越靠近葫芦关就越安全，你的人马也就越容易松懈。我虽不愿扫你们的兴，但有些话还是要……”

　　“我知道，”霍云腾打断，“这一路刺杀你的人就没停过，前两日还有人在试探。”

　　“等到了有靖远军驻守的地方，他们就彻底无法对你下手了，所以很可能会在近几日进行拦截，拼尽全力刺杀你，不让你抵达葫芦关。”

　　徐陌青点头：“既然世子明白，那我就放心了。”

　　霍云腾明白这点的话，就会叮嘱自己的人不要放松戒备，也就不会给刺客可趁之机。

　　只要熬过了这最后的一段路，徐陌青就不必担心安危问题了。

　　霍云腾神情不屑：“我又不是傻子。”

　　徐陌青点头：“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霍云腾：“……”

　　他觉得自己真是不能跟徐陌青说话，只要跟他说话，必定没几句就要被气死。

　　他从火架上拿了两条烤好的鱼，起身到一旁跟陆寻他们一起吃去了，不再与徐陌青坐在一起。

　　花惜君见那位置空了，坐到徐陌青身旁，看着霍云腾的背影笑道：“世子又被气跑了。”

　　徐陌青嗯了一声：“总生气，只怕年起轻轻就要把肝气坏。”

　　花惜君轻笑，把架子上的烤鱼翻了个面。

　　篝火噼啪作响，他翻烤的动作熟练，不一会就把鱼烤好了，外皮焦酥，内里鲜嫩，手艺比云笙和阿九还好些。

　　可惜徐陌青在路上胃口不好，吃的向来不多，只吃了小半条就放下了。

　　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再次启程。

　　霍云腾严加戒备，自信绝不会让刺客找到机会。

　　因为离葫芦关越近，他对附近的地形也就越熟悉。不管徐陌青走哪条路，他都能提前知道这条路上哪里适合伏击，并做好相应的准备。

　　有两拨刺客都还没见到他们的车马，就被他提前派出去的人手从伏击地点揪了出来，死伤大半，最后落荒而逃。

　　眼看着再有三五日便能抵达土岗寨，和驻扎在那里的靖远军汇合，霍云腾以为绝不会出什么岔子了，没想到最后却栽了个大跟头，险些把命丢在这里。

　　不怪他没准备充分，实在是谁都没想到，来“行刺”的不是刺客，而是滚滚江水。

　　这日晌午，他们一行人像往常一般找了处有水源的地方休息。

　　原本一切都正常，霍云腾让人把马匹放去溪边饮水，徐陌青坐着四轮车在外面透气，看徐陌丞和小蛮两个高兴地在溪水上来回跳过。

　　溪水很浅，河面也不宽，最窄的地方像小蛮这样的孩童远远跑几步大步一迈也能跳过去。

　　两个孩子玩的开心，阿九看了一会，走过去，长腿一伸，直接横跨在了河面上，然后炫耀般地对徐陌青抬了抬下巴。

　　云笙在旁被逗得直笑：“阿九，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比这个。”

　　阿九才不管孩子还是大人，就觉得自己很厉害，绝不输给别人。

　　他正得意，等着徐陌青夸奖，忽然觉得脚面一凉，然后就听徐陌丞笑道：“阿九你鞋打湿了！”

　　阿九低头，果然见溪水不知为何漫上来一些，把他鞋子的边缘浸湿了。

　　徐陌青无奈：“快去换一双。”

　　阿九炫耀不成，反被打湿了鞋，觉得有些丢人，甩了甩脚，一边生自己的闷气一边往马车的方向走。

　　他在自己的箱笼里找了双干净的鞋袜，正要换上，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道：“这水怎么忽然涨上来这么多？”

　　在这人说话的同时，霍云腾的耳朵动了动，似乎隐约听见了一阵水声，确切的说……像是浪涛声。

　　他循着声音的来处看去，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真的是浪涛声！

　　因为那声音在短短一瞬便接近了许多，正快速向他们靠近。

　　而此刻他们的上游是……

　　“……蒲菖堰。”

　　霍云腾喃喃道，紧跟着面色一变，骤然拔高声音。

　　“往高处走！快！往高处走！”

　　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溪水又暴涨了许多，已然从一条小溪变成了河流，且水流湍急。

　　霍云腾的人大多不在溪边，只有马匹在这。马儿的反应比人还快些，已经本能地往高处跑去。

　　人群回过神来，也快速向高处转移，把马车也往高处赶。

　　云笙陪着徐陌青在溪边，见溪水猛涨，未等霍云腾开口就已经察觉了不对，高声喊着让徐陌丞和小蛮离开这，自己则去推徐陌青的四轮车。

　　可这溪边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石头，不似石板路那般平坦，以她的力气，要给四轮车转向实在有些困难。

　　徐陌丞见自家大哥被困住，转身要去帮忙，却听一阵急促的蹚水声从身后传来。

　　阿九在车上听到动静，鞋都没穿好就跳了下来，直奔徐陌青的方向。

　　霍云腾在察觉蒲菖堰决堤的时候，见徐陌青等人被困在河中央，也咒骂一声赶了过来。

　　徐陌丞见阿九来了，松了口气，知道用不着自己了，便拉着小蛮往岸边走。

　　正要往这边冲的老丁见状也肩膀一松，拦住了心急如焚的冯管家，让人把他带走，自己则蹚着水去迎徐陌丞。

　　云笙实在是没办法在河水和石块中给四轮车调转方向，急出一头汗。

　　正打算弃车直接背着徐陌青走，就听车上的人道：“阿九来了，你去护着丞儿和小蛮。”

　　“可是……”

　　“我这车沉，一时半会冲不走！快去！”

　　水涨的实在是太快了，就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工夫，已经从他放在四轮车上的脚面上没到了脚踝，水流也越来越急。

　　徐陌丞和小蛮还是孩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就算徐陌丞在同龄人中算壮实的，相对于成年人来说，也矮小了不少。这样急的水流，徐陌青怕他和小蛮站不稳，被河水冲跑了。

　　像他们这样的孩子，一旦在这河水中倒下去，再想站起来就难了。

　　云笙前后看了看，见阿九确实正在赶来，这才咬咬牙疾走两步，一手拉住徐陌丞，一手拉住小蛮，带着他们往岸边走去。

　　徐陌青的担忧确实没错，河水涨的极快，几乎每一次呼吸间都在上涨。

　　云笙自己走的都困难，更别说拉着两个孩子。

　　可水流越来越急，徐陌丞和小蛮已经开始打晃，她若松开，他们必然会站不稳。

　　她一刻都不敢松懈，紧紧地抓着他们，连阿九从身边经过都不敢抬头看一眼。

　　但徐陌丞担心大哥，在阿九从自己身边走过时下意识回了一下头。

　　只这么一下，他便失去平衡，脚下一滑跌倒在河水中。

　　徐陌青一直扭头注意着他们的动静，见状惊呼一声：“丞儿！”

　　好在阿九刚从他们身边经过，闻声立刻回头，三两步便抓住了险些被冲走的徐陌丞。

　　但徐陌丞虽被抓住，云笙却因为也想去抓他而没能站稳，跟小蛮一同跌倒了。

　　阿九便是反应再怎么快，也没办法同时抓住三人，转眼间云笙和小蛮就被冲出了一段距离。

　　霍云腾此时已赶到附近，蹚着河水对身后道：“老六老七！”

　　“是！”

　　靖远军令行禁止，梁七与陆寻明白霍云腾的意思，尽管不放心他，但还是应了一声，立刻快走几步，一人一个，把云笙和小蛮从河水里拉了起来，拽着他们往岸上走，霍云腾则继续向徐陌青靠近。

　　按理说这时阿九带着徐陌丞直接上岸是最合适的，但他却看看徐陌丞，又看了看徐陌青，手上有一瞬间的松动。

　　徐陌青太了解他了，知道如若刚才拉住的是云笙或者小蛮，现在肯定已经被他舍弃了。

　　只因他拉住的刚好是徐陌丞，徐陌青的亲弟弟，他这才犹豫了一下没敢直接松手。

　　徐陌青生怕他再犹豫一下就要把徐陌丞丢下，高声喊道：“阿九！带丞儿去高处！”

　　阿九却不肯，摇着头一把将徐陌丞提了起来，单手夹在腋下，带他一起往他这边走。

　　徐陌青见霍云腾已经离自己很近，对他喝道：“走啊！霍世子来了，我没事！”

　　霍云腾见阿九如此固执，也皱眉喊道：“快走！我来都来了，还能把他丢下不管吗？”

　　这句话仍旧没能说服阿九，直到徐陌青一掌拍在四轮车上，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走！！”

　　这一声把嗓子都喊劈了，阿九吓了一跳，见他赤红着眼睛看着自己，霍云腾也确实已经赶到，抓住了他的四轮车，这才咬咬牙，转身往岸边走去。

　　霍云腾知道徐陌青这四轮车很沉，在水中肯定更不好推，所以一开始就用尽了全力。

　　谁知四轮车只是稍稍往旁边拐了一点，便不动了。

　　他皱了皱眉，再使力，四轮车仍旧卡在那里不动。

　　霍云腾觉得不对，弯腰摸了摸，果然摸到一块大石头卡在四轮车的左侧。

　　他低声骂了一句什么，正准备往右侧推，忽然听到轰隆一声。

　　上游的堤坝被彻底冲毁，滔滔江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奔腾而来。

　　霍云腾瞳孔一缩，抓着四轮车的手臂骤然绷紧。

　　徐陌青面色瞬间变得惨白，看着那滚滚而来的江水，语速极快地道：“你走吧！你自己走还来……”

　　话没说完，四轮车忽然向前猛冲出去。

　　霍云腾在短短片刻判断出要带着徐陌青回头与梁七等人汇合已经来不及。

　　他们原本的位置在溪边，河水暴涨之后便成了河中央。

　　但这里是一片洼地，两边都是山，也就意味着两岸都是高地，其实去哪边都可以。

　　以他们现在的位置来说，离对岸其实更近一些。与其调转方向，不如直冲过去。

　　抛下四轮车固然能轻松不少，但徐陌青身患腿疾，若想带他一起离开，霍云腾只能背着他或是抱着他，在湍急的河水中反而更容易摔倒，速度也快不了多少。

　　但若带着这四轮车，车身加上上面坐着的人，少说也有两三百斤，反而能稳住他们。

　　这些东西在霍云腾脑子里一闪而过，身体已经紧跟着做出了反应，大吼一声推着四轮车便冲了出去。

　　阿九将徐陌丞交到迎来的老丁手里，正要转身去接徐陌青，就听上游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他心头一紧，猛然回头，却见霍云腾没往他们这边来，反而推着徐陌青往对岸跑去。

　　阿九登时疯了般地冲了出去，被老丁一把拉住。

　　“大人离那边更近，你别……”

　　话说一半，被阿九一拳打在脸上，险些没抱住怀里的徐陌丞，两人一起跌到水里去。

　　老丁平日什么都让着阿九，这回却也被他惹恼了，对几个跟他一起来的人道：“把他给我拖回来！”

　　阿九虽是徐陌青身边最亲近的长随，但徐陌青早就说过，真有什么大事还是要听老丁的。

　　所以那几人应了一声，二话不说拖着阿九便往回走。

　　阿九功夫再好，在这水里也好汉难敌四手。

　　他被人束住手脚，硬扛到高处，几乎刚落地，就听一阵浪涛声从身后奔涌而过。

　　他猛然坐起来，向前跪爬几步，就见刚才他们停留过的地方，此时已被江水淹没。那条原本一脚就能迈过去的小溪，俨然成了狂奔不止的江河。

　　阿九两手死死抠住地面，指甲陷入泥土里，喉中发出嘶哑的喊声。

　　他纵身要往江水里扑，被身旁的人拉了回来。

　　老丁本就心急徐陌青，对阿九的疯癫更加气恼，勒着他的脖子道：“你若真想死，不如我现在就勒死你！免得你跳下去回头连个尸首都找不到，我还不好跟大人交代！”

　　阿九却仍是听不进去，即便被勒的喘不过气，面色涨红青筋凸起，也挣扎着想跳进水里去找徐陌青。

　　直到有人在旁边喊了两声：“在那！在那！”

　　他这才动作一顿，趁着老丁也下意识松手的时候爬了起来，喘着粗气往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河对岸，一辆四轮车卡在一块巨石和一颗树之间，霍云腾趴在地上，两手抓着四轮车的轮子，两只脚还泡在河水里，显然是最后一刻才扑到了岸上，险些就被冲跑了。

　　而徐陌青坐在车上，除了刚才在河水中被打湿了衣裳下摆，并无半点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