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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失败 ...

  •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我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白色。滑溜溜凉丝丝的白,在眼前荡来荡去,太阳晒进去的暖也随之摇晃。
      我贪恋温暖。幼时没有娘,更没有爹,身边只有金宁唐,还是个地雷系永动机,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炸完身边人啊物的没有一处好,只他自己安然无恙,这么个损人利己的招数叫他用得乐此不疲,据说金爹在的时候还知道收敛一二,等老人家驾鹤西去,小疯子的本性暴露无遗,大炸三六九小炸天天有,只苦了祁言哥24小时守着,等着收拾烂摊子。真搞不明白言哥图什么,以他的手腕,出去单干比留在这儿强了百倍千倍,还是说,真的像传闻里添油加醋的那样,中了金爹的蛊只会死心塌地?
      啊,明明是离他们俩最近的我,却像个外人,什么也不知道啊。金宁唐无缘无故的好,连带着言哥爱屋及乌的好像两层密不透风的温柔茧,我贪心想要里面的暖,也把自己沉在了窒息的爱里。柔韧的丝线比羽毛还轻,落在身上像一片虚无,可它一旦绷直,我的脖子上就会立刻出现同样的伤痕,夹着痒的疼比单纯的疼更折磨人。一呼一吸之间,疼痒如影随形,时时刻刻提醒我这是爱的感觉。
      思前想后,我逃了。又筋疲力尽地被抓回来。失败告诉我,离开根本没有意义。
      不想拨开绸带,不想……看见他。
      一个软乎乎的东西碰上我的额头,温度低,像凉透了的琼脂,感觉不好受。
      “哥。”
      我服软了。

      金宁唐动了动,带子从平筱眼皮上滑落,阳光趁势而上,给金灿灿的瞳孔镀上一抹鲜妍。
      她没见他摘掉这条无情丝的时候,自然不知道昨天他的眼睛,和她的简直毫无二致,更不知道祁言见了阔别三年的熟悉光景,表面如何波澜不惊,心里又如何惊涛骇浪。他们,她们,一个是另一个的附庸,一个是另一个的珍宝,只是珍宝也好附庸也罢,像某天突然敲响房门的陌生来客,以为他待几日就离开,却不曾想一住就是三年。他们仨,还会有几个三年呢?

      处在风暴中心的金宁唐是最平静的。猫想往外跑的念头才生出小半个月,她就按捺不住窜出去了,没有计划,也无后路,只凭着一腔热血就愣头青似的跟自己撒娇要出门,寻了个由头就躲到树丛里,单纯躲着也就罢了,时间够长,等人对这事没有兴趣了说不定能越狱成功,谁知她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去救小诱饵,啊,最后算赔了小的又折自己,真是个笨蛋猫。他想得发急,肩膀笑得一抖一抖,衣料上的纹饰花枝乱颤,被暖阳一照,像倾泻了一溪波光粼粼。
      “醒了?”他笑够了,转过头来问他的猫儿。她勉力睁眼去看他的脸,希望从上面瞧出一二三,但是结果踹了她失望的一脚:坐在床边的金宁唐,也是站在廊下的金宁唐,也是在生意桌上运筹帷幄的金宁唐,更是摸着她的脸喊阿筱的金宁唐。八风不动的表情,从不张合的嘴唇,还有永远覆盖在白色下的双眼,无疑是他,无一不是他。这个人好像被封在冰川里,无悲无喜,什么样的风浪也扰不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平筱的眼角蜿蜒到枕头上,布料吸收了生苦咸涩的液体,在皮肤上晕开一朵悲哀的云。
      “哥,”她哽咽着问,“你为什么总这样呢?”
      “哪样的哥都是你哥哥呀。”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欢快。
      “你为什么不能正常点,”她从被子里炸出来,使了狠劲把金宁唐扑倒。嚎啕声灌进他耳朵,泪珠渗进他双眸,“你干嘛对言哥那么冷淡,干嘛不让我自己出门玩!我俩哪儿惹着你了!?”
      金宁唐没动,平筱也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一人一猫从鱼肚泛白僵持到日头高悬。好在是春日,不冷不热温度也行,陷在被子里也不算闷。只是这姿势毕竟奇怪,说不上的拉扯,祁言收拾完客房的事推门进来探望离家出走的小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光怪陆离。
      “……小猫下来吃饭。”他的大脑思考了半晌,才想出一句找补的话。对面那俩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到来,隔着一层丝织品大眼瞪小眼。直到他出声,平筱才恍如大梦初醒一样甩了甩脑袋,从金宁唐身上离开,木木樗樗地坐好了。
      被子里的人缓缓起身,坐正后还顺手摸了一把猫头,漫不经心地问:“他们开多少?”
      “1200一卷,宽幅36。料子不错,能拿一些,他们还带了几款鲛小纹的布头,可以给小猫扯几条裙子。”
      “言哥还是找池锦姐姐给我做吗?”新衣服对猫的吸引力无疑是致命的,她像弹簧一样跳到祁言身边,攀住他结实的臂膀,浅金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至于吃饭什么的,暂时靠边站。
      “你得好好吃饭。表现好才有奖励。”他给金宁唐开门,也在猫头上揉了几把,跟真正的大哥一样照顾着一人一猫两个活宝,“午餐是黑鱼片汤,小猫不可以挑食,只吃草鱼不行哈~”
      平筱满脑子都是新衣服,敷衍着嗯嗯唔唔,把各种正绢反物过了一遍,尚且意犹未尽,奈何得吃完饭才能见着美丽的实物,颇有些委屈。她跟在金宁唐后面听两人谈丝绸的报价和进货量,好像先前的一幕完全没发生过,哥哥还是他,大哥还是他,他们照顾她爱她甚至无法无天地宠她,对她表露的不满和怨怼只字不提。
      她反抗挣扎,把大哥抛出的锦绣当武器,试图用柔软击溃他们的防线,但是他不动声色地剖开自己的胸腔,拉了真心实意温温和和地教养给她,拌着家常飨食送她,反将她“顽皮难治”的一军。鱼汤说不上有多好吃,也说不上有多难吃,祁言做饭的水平和宰人水平差不多,稳定且没有上升空间,里边儿似乎加了一些酸菜或者是放多了醋,甚酸,绝对不属于正常的鱼片汤味道。但对平筱来说,酸酸的东西正合心意。黑鱼带皮,鳞片密密匝匝,与鲛小纹几乎一模一样,当然布料是没有味道的。她瞅着祁言顺手带过来的布头,竟从上面看出几丝淌过眼球倒灌进舌根的酸涩。
      金宁唐依然沉默寡言。平筱的嬉笑怒骂和祁言的隐忍关怀似乎多余且繁琐,其实对这二人来说金宁唐说不说话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毕竟他平时说话也不张嘴。这种人就很奇怪,明明有健全的四肢,完美的声带,宝石一样的眼睛,却非要觉得自己是个残疾的,戴着明晃晃的标签整天标榜自己的特殊,可要是真的把他归在残疾人队伍里,这种显而易见的标识反倒成了正常的通行证,哪个残疾者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残疾才被称作“残疾人”呢?换句话说,为什么一定要在正常人堆里标榜自己是特殊的呢?费劲、别扭、遭白眼,他又不是真残疾,脑子活络得很,何苦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营生。
      平筱只知道闷着头吃鱼。她的舌头很薄,牙很尖,吃鱼从来不费力。祁言还是一如既往地关注着金宁唐的动向,看他想吃什么就说爱吃多吃点,下次再做。其实家里有厨子,也不用他这个当管家的亲自天天下厨做饭。再说他做的确实也不怎么好吃,就是家常菜的味道吧。可是好吃的标准,好吃的定义又是什么?对那些一日三餐都难以保证的人来说是“能有饭吃”,这个有的饭就是最好吃的东西。对他们家这种不差钱的户头来说,好吃的标准自然要稍微高一点。一顿饭三盘两碗不够,怎么着也要有前菜,主菜,饭后甜点和汤。这些东西交给专业厨子省心省力还能办得又快又好,不明白祁言为什么不肯放手交出去,似乎在他的认知里,给家人做饭是件特别神圣的事情,就算是在家做了好几年的厨师,也没有资格触碰这份荣耀。
      她想不明白,干脆收了思绪专心吃饭。汤勺从盅底往上捞,捕获几片片的一般大小的鱼肉——他们家大哥备菜的水平也和杀人的水平一样,熟能生巧,对某些组织呀骨架呀结构呀可谓胸有成竹,要是做饭功力再练几年就更好了——酸掉牙,但是胜在食材鲜活,组合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她撇一眼金宁唐,后者嘴更挑,这一桌子恐怕没有几道合他胃口的,要是从吃得痛苦切入思考,他对言哥冷淡也情有可原,毕竟谁守着家里大厨吃得却楚楚可怜十几年都能发疯吧。既然如此,暂时原谅他一下下也不是不行。
      那边祁言仍在锲而不舍地询问,金宁唐仍像一只水壶闷不作声,平筱咽下鱼肉,止不住摇头叹气,恨不得给刚才乐天派的笨猫两耳光。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呢?
      不如给他们两耳光来得痛快。
      \"哥,\"她放下手里的筷子,搬着凳子朝金宁唐挪近了几尺,把三个人的等边三角形拉成了钝角三角形,预谋发难,“看看我。”
      有求必应。金宁唐依言停著,转头望向她——隔着一层白。
      猫也不客气,细细小小的手指伸进他眉间,一用力,松垮的结就散开,绸带被顺利拉下,露出一双乌得发紫的眼珠儿来。这边小猫就着这双漂亮且骇人的瞳眸笑,咯咯咯的声像檐下风铃林中鹂鸟,显出带着稚气的天真可爱:
      “你看看我嘛。”
      回应她的只有对面极轻极缓的眨眼。他的眼睛是贪欲无边的黑洞,连光线至此都无法逃脱,却在障碍卸下的瞬间短暂映出了她的笑脸。她喜欢吗?喜欢招徕痛苦、不幸、孤独的美杜莎?不然怎么会在最恐怖的地方绽放最无辜的表情呢?她像个真孩子一样在手指和手掌间缠满他的封印,又用这只手攀住他的肩头,朝祁言的方向使劲,冲那边皱眉的大家长喊:
      “言哥,哥的眼睛多好看呀!”
      “哥以后别戴这个了吧?”
      好像被美丽冲击得兴奋不已,她笑着笑着就把头窝进他的肩颈边,贴着他的耳朵用不大不小的笑意告诉他,也传达给另一侧的他。
      “看得见就不要扮盲人呐。”
      童言无忌对吧?小孩子单纯可爱,不会说谎的,骗人的都是心思八百个绕肠子转的大人。
      “这个,”她扬了扬裹住手的丝绸,“送我了,哥最喜欢我,不会不同意的。”
      “我吃饱了,你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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