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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贪名利白族长修祠堂死守旧制 施才干林沐风设赌局套路纨绔 ...

  •   蒙城,石河子镇,白家沟。
      “太爷,前天来我们家的年轻人,今儿又来了,说他们家主人请您去城里吃饭。”门房老白头实在是重复不出来来客文绉绉的词汇,只能按自己的理解给复述了一遍。
      “不是告诉你,以后再来直接轰出去吗,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白继堂气呼呼地把手里的茶碗放到手边的桌子上,桌子上立马多了一汪茶水。
      “这,这,”门房老白头低头弓腰,偷偷捏了捏衣角,里面硬邦邦的,那是刚才的来客给的赏钱。
      “这什么这,张教头,领着人把那个无知小辈给我从白家沟撵出去。”白继堂起身站在门口,吆喝了一声从外边雇来的护院张教头,吩咐道。
      张教头领了几个家从,拿着棍子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
      白继堂返身回屋,坐在椅子上,手里的两粒核桃如同漩涡里的两叶扁舟,飞快地旋转着,显然余怒未消。
      能让他如此生气的,无外乎有两个原因,一是佃户欠了他的钱收不上租子来,再一个就是他身为族长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这一次,是第二个原因。
      白继堂当白家族长已然三十多年,他的位子是从他的父亲手里继承过来的,作为白家长房长子,以及白家沟最有钱的地主,这个族长的位子终究也会传给他的长子。
      作为一族之长,他就是白家沟的天,哪怕是镇长来了,县长来了也得给他三分薄面。依靠血缘宗族结成的联盟要远比行政力量牢固的多。
      今年,白继堂在策划一件大事,这件事对于整个蒙城的白氏一族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那就是重修祠堂。
      重修祠堂所费不赀,虽有族长牵头,全族上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即便如此,离预算仍然差距不小,有人把主意打到了此时已然是清城大亨的白庆贤身上。
      白继堂是第一个拒绝的。虽然清城地下世界的皇帝在清城呼风唤雨,但是熟悉他的乡亲都知道他是干什么起的家。从小就被父亲卖进了戏班子,所谓戏子,那是下九流,死了都不允许进祖坟的,拿了他的钱来修宗祠,这不就是亵渎祖宗吗?
      但是这件事儿不知怎么就被清城的白庆贤给得知了。前几日专程派人前来送了两千块大洋,被白继堂给严词拒绝了。
      虽说财帛动人心,可白继堂这些年在族里一口唾沫一个钉,说一不二,从不干自己打自己脸的事情。
      被拒绝后白庆贤似乎仍然不死心,一连几日,依旧派人前来,到底是不提钱的事儿了,只说邀他前去叙叙旧。
      可白继堂是什么人,在白家沟说一不二了这么多年,若要白庆贤亲自登门,他都不一定相见,更何况派一个不起眼的无名小卒前来邀他过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一顿棍棒,权当是下下白庆贤的面子,让他知难而退。
      不一会儿,张教头领着家从回来复命。
      “下次再来,直接打走。”白继堂挥了挥手让张教头下去。
      白继堂往屋外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外边日头很大,照得院落白晃晃的,让人心里有些发慌。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安。好像从吩咐张教头把那个人打走后,有什么东西就脱离了他的掌控。
      “爷,小六子被打回来了。”小武拿着抹布,把桌子上的糖碴子给擦走,说道。
      “受伤了没有?”林沐风的嗓音有些沙哑。
      “没,他们到底是顾念着帮主的面子,不敢下重手,只是右手擦伤了些。”小武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去一旁的匣子里拿洋大夫开的止疼片。
      “能撑得住。”林沐风摆了摆手,强撑着圈椅扶手站了起来,身子晃了晃,终于稳住了身子,“走吧,跟我去看场戏。”
      “爷,白庆贤那边又来人了。”门房老白头捧着个匣子进来。
      从上一波送信的人被打走到这一波人登门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简直是脸皮太厚了。
      门房老白头也有些替白庆贤尴尬。
      “不是跟张教头交代过了吗,再来人上门,直接打出去,我敬他如今也是称霸一方的枭雄,多少给他留了些许脸面,谁成想,尽是如此无赖,不识好歹。”白继堂气呼呼地说道。
      “这次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只说把这个匣子务必交给老爷。”老白头把匣子捧着举过头顶。
      “真当我白继堂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贪图他蝇头小利吗?”白继堂认定是白庆贤拿了财帛来收买他,清高的姿态做了几天,这最后一遭,必定是要做足的,因此挥手把匣子打到了地上。
      盒子被摔裂,从里面咕噜噜滚出一截血淋淋的大拇指来,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虽然染了血,但是总有些眼熟,这正是白继堂的大儿子,白庆年的物件。那这根拇指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张教头,快带人把人给我追回来!”白继堂呆愣过后,颤抖着捡起地上的那根断指,步履不稳地走到门口,声嘶力竭地喊道。
      等不明所以的张教头领着家从匆忙赶来时,白继堂却摆了摆手,让众人散去。
      他转过头来,问面如土色的老白头,“他们的人说请我去哪?”
      “去,去,去城里的十里香酒楼。”老白头战战兢兢地说道。
      “张教头,备车,我们进城。”白继堂撑着一口气吩咐道。
      张教头看着自家老爷,好像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十里香楼下,几个黑衣打扮的年轻人正倚着门口的石狮子等待着来客。被包了场的十里香空无一人,只有二楼临窗的位置,坐着一位身着红色长衫的年轻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等着他的客人。
      白继堂的车马一停,五六个年轻人便围了上去,为首的那个吐掉了含在嘴里的狗尾巴草,上前问道,“石河子白家人?”
      “我们家大少爷呢?”张教头倒转赶马的鞭子,用手柄把过分靠前的那个黑衣伙计往后推了推。
      “谁?白庆年吗?他在我们赌场出老千,被抓个正着,这会儿正在赌场水牢里关着呢,这事儿你一个赶车的要是能做了你们白老爷的主,就上去跟我们爷谈谈这事儿怎么了结,若做不得主,还是客气些,换个能做主的来谈。”为首的伙计也不恼,有些嫌弃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不咸不淡地说道。
      “你胡说,我们家世维从来不好赌,更何况出老千,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你们不仁,休怪我不念宗族情分。”听到这,白继堂终于忍不住了,掀开帘子质问道。
      “您姓白,我们家主子姓林,这是论的哪门子宗族情分?你儿子出老千,数十双眼睛都看着呢,我们爷还不至于跑穷乡僻壤专门给个土包子做局。”黑衣伙计回得毫不客气。
      这一对答,把白继堂给弄懵了,他一直以为这些天求上门来的人是白庆贤,万没想到是个姓林的。
      “白老爷?我们家爷请您上去一叙。”从楼上下来一个同样是黑衣打扮的年轻人,对着白继堂说道。
      此时六神无主的白继堂也没法子,只能抬腿往十里香里进。张教头自然想跟进去,却被先前的黑衣伙计给拦了下来,“不是什么人都配见我们爷,你自然是不配。”
      张教头被这话一激,依仗自己一身外家功夫硬往里进,却被那个不起眼的黑衣伙计轻飘飘一推,推了个趔趄。他掩下心惊,抬头打量了一眼那个黑衣伙计,那伙计同样看着他,带着些许嘲讽的笑。
      当众出了这么大个丑,张教头蔫蔫地回到车上坐好。
      白继堂被小武一路引到楼上,只见临窗坐着一个身着红色长衫,眉目如画的男子。一把折扇拿在手中,上书四个大字,义薄云天。
      这个时代流行的衣料色彩如同这个世道一般,多是灰扑扑的颜色,除了新婚嫁娶,很少能看见有人穿这么亮眼的颜色,尤其是男人。因此扎眼异常。可令人称奇的是,这么扎眼的颜色却被年轻人通身的气质和容貌给硬生生压了下去,毫不突兀,邪气四溢。
      哪怕白继堂年过半百,自诩吃过见过,也没见过如此人物。于是心里先警觉了几分。
      “我儿子怎么样了?你怎么样才肯放过他?”白继堂明白所谓吃饭,请客都是虚的,那根断指揣在他的怀里,硌得他心脏一抽一抽地疼,让他只能直奔出题,说不出任何客气的话。
      “白老爷早这么爽快,何至于令公子受如此大苦楚。今儿我请人去报信,本想着若真是白家公子,拿财消灾总好过断指之痛,哪成想,我前去报信的人居然被白老爷给打回来了,白老爷这样的人,还真是视财如命啊。令公子哭嚎了一个时辰,还是我心善,看不过去,找郎中给他止了血,这会儿应该是好多了。”林沐风手指摩挲着茶杯上喜鹊登梅的图案,轻飘飘的语气好似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如此反差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那么温柔的神情,好看的眉眼,带着三分笑意的唇讲出来的理应是情话才登对。
      “我白某人认栽,你要什么条件,提吧。”白继堂并没有落座,咬着牙攥紧拳头,说道。
      “白老爷,认栽这话从何而来?我林某人是个生意人,向来规规矩矩做生意,从不坑蒙拐骗。倒是令公子,在我赌场里出老千,您说的认栽,岂不是在说我在诬陷令公子?”林沐风话锋一转,整个脸冷了下来。
      “小武,把字据拿出来!”林沐风肃着脸吩咐道。
      小武从怀里掏出一叠字据,都是白庆年在赌场赌输后,拿家产换筹码时签字画的押。光田亩整整输出去六十亩,每一张底下都有他的签名,那字迹白继堂自然熟悉地很,那是他从小一笔一划教出来的,如今白纸黑字写在赌债上,莫名地讽刺。
      “难怪后来白少爷急了,要出老千,你们老白家统共就一百二十亩良田,这输出去一半,可不就急了吗?”小武把单据一一给白继堂过目,看他的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有大滴大滴地汗珠顺着额头滚下来。
      “白少爷呢,您可以领回去,这赌债呢,我也可以一笔勾销,但是,有些事情,我还需要白老爷点个头。”林沐风合起扇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什么事儿?”白继堂警觉地抬起头。
      “白庆贤这个名字得写进你们族谱,刻进你们宗祠的石碑里。”林沐风伸出修长的手指,开始提条件。
      “然后呢,”白继堂看着那根晃动的食指,心知这事儿肯定还有下文。
      “他的原配从始至终只有周氏一人。”林沐风笑着伸出了中指,“我就这两个条件。”
      “怎么可能?村里人都知道,王氏从小就是他白庆贤的童养媳,为他生了个儿子,把她抹去,可能吗?”白继堂坚决反对,“白庆贤呢,我要亲自跟他谈,我要问问他,白家人算计白家人,他死了有何面目去见白家列祖列宗!”
      “您说什么?不可能是吧?”林沐风依旧笑得如沐春风,仿佛白继堂从来没拒绝他。
      “不可能,他白庆贤如此手段对付族人,不但入不了族谱,而且死了也进不了祖坟。你们赌债尽管去白家沟找我白继堂去收,我儿子出老千,你们切了他一根手指头,他也得了教训,我白继堂堂堂正正,决不被宵小之辈威胁。”白继堂转身要走。
      “你说的恐怕不算吧,你大概是没仔细看过这单子,你们家号称有良田一百二十亩,能耕种的不过这单子里的六十亩罢了,穷乡僻壤的田亩,我自然是不在乎的,但是你们白家三房白继宗总是在乎的吧,你说我把这田亩转手送给他,会怎么样呢?”
      “你们家在族长的位子上待得太久了,久到你都不会低下头看看底下人对你有多少怨言。如今大房家的长子因为赌博被切了拇指,等于废人一个,家财亏空大半,以往的声势怕是维持不下去了。可三房家突然多出了田亩,还出了一大笔钱补齐修祠堂的亏空,你说这族长该谁当呢?到时候,这些条件我怕他不但一口答应,还能把白庆贤这三个字写你前头去。”林沐风喝了口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今天这太阳可真好。”
      “白庆贤,可真够狠。”白继堂踉跄了一下,终于扶住椅子,慢慢坐下。脸上满是颓唐之色。”
      “当初我从清城出来,只得了他两句话,一是,这两千块大洋送与你修祠堂,二是,如果你不要,那就算了。”林沐风算是解释。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白继堂冷笑了一声。
      “你不信我又能怎么样?去清城找他算账?”林沐风嘲讽地笑了笑。
      “你的条件我同意,但是,王氏替白家养育了子嗣,不可能从族谱抹去,可以记为平妻,这是我最后的让步。”白继堂心里憋着一口气,总不能就让他们这么如愿,今日所受耻辱,乃平生罕见,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人啊,一些无所谓的坚持是最没有用的,但是最令人钦佩的。所以,小武,今儿买的泡菜好像特别好吃,送去给白家大少爷尝尝,就说托他父亲的福。”林沐风开心地笑了。
      “我同意,我同意。”直到这时,白继堂才真正明白,自己真的是一个毫无筹码的人,连上桌的资格都靠对面的年轻人来施舍。
      “白少爷在我这好生养着,这两千块大洋,送与您去修祠堂,另外这六百块,是我个人出资,选僻静处,修一避雨通风,宽敞带院的房子设族学,凡是族中之人,可免费前来就读。对外就以青帮白帮主的名义吧。”林沐风起身将邻桌的两个箱子掀开,一个大一些,一个小一些,都整整齐齐码着红封的大洋。
      白继堂艰难地点了点头,小武从暗处把影子一样的阿苏给唤出来,俩人一人抱着一个箱子,跟着白继堂下楼去了。
      林沐风展开折扇扇了几下,合起来又重新扔回到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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