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念》再吃一碗就够了

8、七、受伤

　　所谓的心机深沉的天析，并没有对流光所言有一分一毫的怀疑，顺理成章地，流光就此待在了天析身边。
　　而流光深知，她要回九重天，绝不能单单借助这个凡人的力量，始终还是要靠自己。
　　天析虽然在钦天监任职，但只有一处官家分配的院落，平日里都是自己在住，每日隔壁的陆大婶会在天析入宫后到家里来打扫，此外并无人伺候起居。
　　流光便自愿成了他的一个小婢女，整日整日地围着天析转，就指望着他哪天休假批下来了，能带她去找那个传说中的仙山。
　　至于那仙山，实则是天析的出生地。
　　自他记事起，便长在风惜山上，他亦不知自己的父母是何人，只知道风惜山上的道长在山下捡到他，便带回了山中抚养，也成了个半吊子的修仙者。风惜山上的天析天赋异禀，深得掌门赏识，十六岁那年，掌门让他下山体验人间六苦，再回山继任掌门之位。
　　他下山后，也确实吃了不少苦头，后来苦尽甘来，入了钦天监，成了官家身边的小红人。
　　可人间六苦，又哪里少得了一个“情”字，无孔可入的天析，始终都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动过心，包括时时在他身旁转的流光。
　　当年离开风惜山的时候，掌门告诉天析，若是见到他自个儿回的风惜山，便直接打断他的腿。风惜山的规矩，延绵他们一脉，便得自己将姻缘给带回来。
　　所以并不是天析不想告诉流光风惜山在哪，只是他现在压根儿没办法带她回去。
　　而流光却觉得此事十分好办，自作主张地替他发了名帖，邀来了皇城里各家的千金小姐，在家里办了个宴席，一个人忙上忙下，愣是张罗出了个相亲会来。
　　你缺个媳妇儿，好办，我帮你找到便是了。
　　可想而知，天析回到家里时，见了满院子的女眷，气得几乎要暴走。
　　他到后厨揪起正在备菜的流光，眸中燃着怒火：“我好心收留你，你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流光抹了抹脸上的汗，原本便有些脏的脸又平添上一抹灰，无辜地眨眨眼睛：“你不是要娶了媳妇儿才能回风惜山么？来看看，这么多姑娘，可有看上的？”
　　看着她的脸，听了她这番话，天析霎时间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怒。
　　“我何时需要你自作主张了？”天析的气势被削了一半，好气又好笑道，“你不懂朝堂纷争，竟也不曾想过这样做会对我有什么坏处么？”
　　流光辛勤地用锅铲翻转炒菜，叹了口气道：“若严总是告诉我，若要达到目的，就不能考虑太多，思虑过重的人，死得特别早。”顿了顿，又带了副教训的口吻，“关于活着这件事，我比你有经验，所以啊天析，我还是建议你，有时候别想这么多，哪有人人都想着要害你的道理。”
　　天析难得地语塞了，叉着腰在厨房来回踱了几步，直接就转身出去，把厨房的门给关上，顺手拴住，赌气道：“你先在里面好好反省一下。”
　　外头的院子里仍旧吵吵闹闹的，天析深吸一口气，又踏入那个修罗场。
　　那些富贵小姐们显然不大好打发，天析又是冷脸又是威胁，好几个时辰了，才将她们一个个吓退，唯有一个始终倔强不走，天析走到哪便跟到哪。
　　天析走出门口，看着站在里头低着头不敢看他的女子：“高小姐，天要黑了，你再不回去，怕是名声要毁了。”
　　高菲搓着手，鼓足勇气抬头与他对视：“小女子仰慕公子已久，只……只求能服侍公子左右，旁的一概不作奢求，还请公子给小女子一个机会。”
　　“依你父亲的身份，到天析这儿做个婢女，可是要折了天析的寿。”天析冷哼一声，拂拂袖子，“高小姐，劳你回去告诉高大人，请高大人放心，天析决不参党争。”
　　门外来了一个人，拖了一抬四人的轿子，不待高菲再做争辩，天析进门给了她一手刀，来人便顺顺当当地把晕倒的高菲抬入了轿中，送回高府。
　　这样忙活完，已到了月上梢头的时分，天析觉得自己头有点晕，便早早地洗漱睡觉了。
　　而流光，就这样在厨房被关了一日一夜。
　　等到天析第二天下朝回来，在家里见不到流光时，才猛地想起，自己昨天下午将她关在了后厨，竟忘记将她放出来了。
　　打开厨房门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脏兮兮的脸上全是泪痕，似是有些神志不清地求饶道：“仙君，流光知错了，流光保证不会再犯了，绝对不会再犯了，求仙君放过流光，流光绝不敢再……”
　　话未说完，流光便失去了意识，只抓住天析衣服下摆的几根手指用力得有些泛白。
　　天析忽然意识到，流光之所以如此急切地要回去，与她口中的“仙君”与“知错”，或是有很大的关系。
　　来不及再思考太多，天析俯身将已经昏迷的流光抱起，又托隔壁陆大婶去报个信，请太医院的康衡大人来瞧一瞧。
　　康衡是天析在朝中为数不多结交的人，医术精湛，可流光的脉象却让他皱紧了眉头：“她的气息乱成这样，竟然还能活着？”
　　天析愣了愣，回想起她近日的精神状态，那叫一个生龙活虎，无论如何都不像个被关在厨房一两天就会病倒的人。
　　可……她分明说过，她之所以来到凡间，是因为被一个很是克她的仙友打伤，身负重伤，无处可去。
　　火，是火。厨房里火气盛，许是她又不小心被灼伤了。
　　“我说天析，这个姑娘好像有点儿眼熟啊。”康衡奇怪地看着他，观察他的神情，“你不是最讨厌来路不明的人么？”
　　天析回过神来，笑了笑：“丞相送来的，我哪敢不收。”
　　康衡又看了昏迷的流光一眼，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只莫名地觉得这个人与自己以及天析都不是同一个地方的人，说不上来的觉得与他们有着很大的差别。
　　“我给她开个方子，你抓点药便是。”康衡边收拾自己的药箱边吩咐天析，“我觉得她不大像个普通人，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像，我的药也只能助她清清体内的燥热。你若是要留她在身边，还须多多小心。”
　　话间，康衡收好了药箱，又龙飞凤舞地写了张方子，先是想递给天析，想了想，又收了回去，拿给了门口等着的陆大婶。
　　****
　　流光醒来的时候，手里握着的冰已经几乎化成了水，寒气一点点渗进她手心，让她觉得没来由的舒服。
　　正好，天析又取了一块冰进来。
　　流光明明看见了他，却又紧张地闭上眼睛装睡。
　　“看见了，别装。”天析无奈扶额，走近她，把冰块塞到她手上，低声道，“对不起。”
　　流光愣了愣。
　　“是我做错了……我不该逼你的。”她的神色里流露出一点惊慌，像只受伤的小鹿，“但是天析，我实在是很急切。”
　　天析叹了口气，拿了张椅子坐在她床边：“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让你委屈一下装成我的妻子，可天底下哪有什么事情是瞒得住师尊的呢？”
　　他拿起放在一旁凉了许久的药，一勺一勺地喂给她，语气冰冷：“那日你在厨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神志不清时嘴里喊着的仙君和求饶又是怎么回事，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流光喝着苦药，心里也苦，小声嘟囔：“我们又没有很熟，凭什么事事都要跟你说。”
　　“你现在是有求于我！”天析一勺堵住她的嘴，“你若是还瞒着我，便不要想跟我回风惜山了，你自个儿找法子回你的九重天好了。”
　　流光咬着勺子，眼里有些愤愤不平。
　　其实，她是个神仙，天析那厨房原本压根就关不住她，她虽是彼岸花灵，惧火，却也还没到连灶火都惧的地步。但天析来过之后，生气之后，这灶火，便让她可惧了。
　　流光暗暗叹了口气，怪不得是个内定的掌门，这气息实在是强。
　　单单是这火，也不足以让她变成那个样子，关键是她现在内息受损，这火一灼，她便又被关入了幻境，幻境里……极尽是些不好的回忆。
　　比如说，初到九重天时，因为带着一身冥府的昏暗气息而被众人嫌弃的记忆，因为做错了事被掌管花灵的仙君关到火炉里的记忆……
　　她之所以常常去找若严，其实也是因为，九重天实在不大待见她。
　　但是这些事情，与他一个凡人说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若是修了仙，以后真的得了道有机会入了九重天，见了她，想必也是忍不住要绕路走的。
　　而她这般急切要回九重天，不是怕责罚，也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她的根就在九重天，若她在一个月之内回不去，照着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可能就要直接枯死了。
　　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流光原本倔强的眸子黯淡下来，松开咬着的勺子，沉声道：“天析，我不回去的话，会死。虽然我与你不过萍水相逢，你完全没有必要救我，但是……”她眼里闪着某些晶莹的东西，“我不想就这样放弃了。”
　　她哭了。
　　天析看见她的眼泪，愣住了。
　　被骗去祭典跳舞的时候，她没有哭，被送到自己床上的时候，她没有哭，被关在厨房神志不清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直到流光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直到一片柔软的东西覆在了他的唇上，直到嘴角尝到了又咸又涩的滋味，直到心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大……
　　天析闭上了眼睛。
　　师尊啊，你说的那个人，我好像找到了。
　　他抬手搂住她的背，将她强行按在自己的怀里，让她听自己的心跳声，胸腔里传出的声音模糊又有力：“流光，你成功了。”
　　流光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出来。
　　“天析，你是第一个……我发誓，我若是留住了这条命，便生生世世都要与你在一起，你是个凡人也无碍，我一定会找到让你活得比神仙还久的法子。”她做着保证，“我必定将我整颗真心都给你，绝不会有其他人。”
　　天析用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笑着道：“我好像猜到了自己的最后一个劫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