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川》Pockie

1、楔子-雪夜

　　楔子-雪夜

　　已至冬末，寒风呼啸。
　　这是腊月的第七场大雪，整个京城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象。
　　临近除夕，这里却毫无庆祝新年的热烈气氛。城墙上士兵们面无表情地巡逻，寒风呼啸，他们偶尔交谈时呼出的热气仿佛是这寒冬中唯一的热源。远处的积雪白得亮眼，耳边能听到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白雪覆盖了京城大大小小的所有街道，路上却鲜见脚印，已经极少有人出来闲逛了。
　　风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响，像某种不知名的动物在低低呜咽。
　　哪里还有之前那最最热闹的京城的半点影子？

　　镇南将军刘珩带领的军队已经打下了大半个魏国，三天内便会兵临城下，而进入戒严状态的京城还在苦苦死守。

　　“不过是狗皇帝最后的挣扎罢了，”寺庙里聚在一起取暖的乞丐们说，“他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便拉上整个京城给他陪葬。”
　　“是啊，凭什么关上城门不让我们逃？！”
　　“听说那刘珩将军是好人，应该不会滥杀无辜吧？”

　　“要我说徐徽狗皇帝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就是活该!谁让他暴政待民？”在啃硬邦邦的馒头的青年乞丐气愤地说。
　　“是啊，我儿就是被强征去修皇陵，结果我一个老妇人种的那一亩半分田，用来交税都不够，只好来乞讨了......”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潸然泪下。

　　皇宫内。
　　叛军马上就要攻下徐姓皇室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座城池了，而京城一旦被攻破，不管是皇帝，贵妃，皇子还是婢女，太监，没有人可以在镇南将军的铁蹄下幸存。
　　因为这座皇宫里里的所有人已经被划分到暴虐的魏景帝刘徽的阵营中了。
　　而支持徐徽的人，都被认定为罪无可赦。

　　大家已经被即将城破的消息吓破了胆，全都处于恍惚又惊恐的状态。
　　几个宫女在苦苦哀求守卫放他们出去，然后被一脚踢倒；还有几个年纪更小的则在崩溃地大哭大闹；老宦官们则面如死灰地坐或站着，仿佛失去了灵魂。

　　婉妃静静的坐在床沿，看着自己的两个贴身侍女抱在一起大哭，露出悲伤又无力的神色。
　　眉目清秀的小皇子跑了进来，唤道：“母后！”
　　他身着一件深色的披风，长发束得有些凌乱，身上还沾着不少没来得及融化的雪花。
　　小皇子约莫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却长得十分高挑，面容带着几分未散的稚气。
　　他扑过来抓住婉妃的手，焦急地说：“京城肯定守不住了,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
　　婉妃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头，又顺了顺他狐裘披风上的毛领，却没有回答。
　　他倔强又不解地问:“为何？为何我们不走？”
　　婉妃只是注视着他，半晌，哽咽着说：“藏儿，逃不出去了。”
　　她语气中透露着绝望，仿佛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小皇子怔住了，他定定地看着母后，好一会儿后，他摇了摇头，嘴唇颤抖着说：“不会的，不会的母后，”他艰难地咽咽口水，“肯定能出去的。”

　　说完，他脚下有些不稳，退了几步。

　　婉妃作为一位母亲，自然是不想让孩子给这皇宫陪葬的，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一位早已失宠的妃子，孩子又只是位不起眼的七皇子，如何从有重重守卫的皇宫逃出去？皇后和太子都插翅难逃了，更何况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呢？

　　女儿一年前已被送去与西方邻国和亲，可早就在路上被不知名的匪徒劫了亲，现在生死不明，自己和儿子在这深宫相依为命，却没想到还是迎来了这样的灾难。

　　“是命吧......可为何我的命偏偏是这样呢？”她苦笑，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这一天还是来了。
　　城门被撞破后--
　　熊熊燃烧的火焰。
　　锋利无比的刀剑。
　　人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殷红鲜艳的血液。
　　......

　　大雪还在不停的下，将那些倒在路边或是痛苦或是惊恐的面容，温柔又残酷地覆盖住。融化的雪与血混合在一起，蔓延开来。

　　一群凶狠的士兵踢开脆弱的木门冲了进来，抓起躲在屏风后吓得嘤嘤哭泣的两个小侍女，一人一刀被割破了喉咙，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鲜血喷涌而出，尽数喷泻在士兵的脸上，而那人只是抬起手抹了把眼睛上的血，漠然地将尸体丢开。

　　杀戮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一种毫无趣味的工作罢了。

　　婉妃让自己的孩子蜷曲着躲在柜子里，叮嘱他千万不要出声，然后装作冷静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她面色苍白，整个身体都因为恐惧而不住地微微发抖，强迫自己不把视线投向儿子藏身的木柜。

　　凶残的士兵竟出人意料地不急不躁，撩开帘子，看到眼神空洞的婉妃，他面无表情地举起了自己早已被染红的佩剑，一步步靠近这个憔悴苍白的女人。

　　其余士兵则疯狂的翻着箱子和柜子，企图找到些金银财宝。
　　然而婉妃本就长年不受宠，收到的赏赐极少，哪还有什么金银财宝可供他们掠夺呢？

　　小皇子透过柜子的缝隙看着这可怕的一幕，等到那士兵走到母后面前提刀要砍时，他终于战胜了恐惧，推开柜门扑向婉妃。

　　下一刻，一阵撕裂的剧痛从后背蔓延开来，他两眼一黑，耳边传来母后痛苦的喊叫，然后失去了知觉。

　　士兵的剑并未因此停下，反而更加凶残的捅向他。婉妃红了眼，抱住孩子，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攻击。

　　没找到财物的士兵们气不打一处来，临走前还冲着已经血肉模糊的婉妃一顿乱捅。

　　这场灾难般的攻城战终于告一段落，镇南将军刘珩血洗皇宫，砍下了徐徽的脑袋，宣告魏景帝暴虐的统治就此结束。皇宫内男女老少，无一幸免。
　　而为了得民心，除了京城内的徐徽派大官大商和皇宫被血洗以外，刘珩大军并未杀害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夜色越来越浓。
　　为防止疫病，新帝刘珩派出军队将京城内的所有尸体清理，统一带到京郊的火葬场焚毁。

　　“这个宫殿的位置这么偏，应该是冷宫吧？”一个年轻的士兵推着板车，走到婉妃的寝宫前。
　　“唔，想必是的。”他的同伴搓了搓手，哈了口气，催促道：“快些干活吧，雪越下越大了。”

　　“真惨啊......”小士兵将宫女早已僵硬的身体搬上推车，感叹了一句。
　　“里面还有，”另一位士兵拨开血迹斑斑的帘子，看见一具妇人的尸体，身下似乎还有个孩子，“好像是母子。”

　　只见那妇人身上被捅了好几个大窟窿，僵硬惨白的脸上停留着她死前害怕又痛苦的表情。她散开的长发被流出的血液糊在脸上，两臂死死地护着身下的男孩。
　　男孩身上脸上早已被血污覆盖，背上一条骇人的伤口一直从肩膀到腰间。
　　士兵叹了口气，上前去掰那妇人的手臂，竟一时掰不开。觉得麻烦，便干脆两具身体一起抬上了推车。

　　京城外的荒岭上，积雪已经漫过膝盖，冷冽的风雪刮得人脸生疼，在这样厚的积雪中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这是这两个士兵不知道多少次推着尸体行走在寒冷阴森的郊外了，两人都十分疲惫，眼看还有好几公里才到火葬场，都有些吃不消。

　　年长一些的停了下来，对着手心哈了口气，对同伴说：“要不，我两别送那么远了吧？”
　　小士兵一怔，被迎面吹来的寒风冻得打了个寒噤。

　　老士兵看了眼推车上一动不动的几具尸体，接着说：“反正他们早就死透了，火不火化也无所谓，我们就把这几个人埋在这里，然后回去吧。”
　　顿了顿，他抱怨道：“雪这么厚，天这么冷，我们也走不了，万一这雪继续越下越大，我们接着走说不定也被冻死在这林子里。”

　　小士兵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两人草草地挖了个浅坑，把尸体丢了进去，然后捧了点雪覆盖在表面，推起车赶紧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不久，雪便停了。

　　冬日的太阳缓缓升起，一位背着竹筐穿着白袍的中年男子从北边的镇子赶过来，正徒步穿过京郊的荒林。

　　忽然，他在前方一片雪白的地面上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深色人形，他心一惊，快步走了过去，拨开表面一层薄薄的雪，发现一具男孩的身体。

　　再仔细看，旁边被雪覆盖的地方似乎还有个女子，正紧紧抱着这男孩。

　　他扫去男孩脸上的冰雪，端详了一阵。冰雪化去了男孩脸上的血污，露出一张有些稚气但又清贵的面容。

　　突然看到男孩的手似乎动了动。

　　男人伸手摸向男孩的颈间，竟然还能感受到十分微弱的脉搏。
　　他大喜，俯下身去拼命将积雪拂开，将死死锁着男孩的双臂扯开，把男孩抱了起来。

　　大雪下被掩盖的鲜血与仇恨，将随着雪融，一并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