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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   阳历新年,对于忙绿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节日。新旧日历的交替,那也只是数字上有了变化。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他们还是照样过他们的日子,照样生活。卫人杰元旦照样去了办公室,他要把物资采购计划整理出来,好等节后一上班便送到打字室去打印。打印好了才能呈报公司领导审批。
      公司大门外,单全树这时正迈着悠闲的脚步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吹着口哨。他向门卫老张头打了个招呼,便脚步轻盈地上了楼。最近他听说公司驻马办人员要换班了,按公司规定,常驻国外办事机构的人员每两年回国轮休。单全树和胡进现在都是处里没出过国的法文翻译,他们两个这次要被派往马里工作那是肯定的,但有一个要去项目组,而另一个则会留在办事处。单全树是看好了办事处那个职位。办事处在首都,无论工作环境,生活条件和项目组相比那都是天壤之别。他还听说丁副处长很可能是接替办事处倪主任的唯一人选,办事处的法文翻译自然是由他提名了。他今天来办公室是因为他知道丁宝祥今天值班,想借机会和处长聊聊。公司的各部门办公室节假日都有人值班,这也是为了方便国外的业务联络。
      单全树来到办公室门前,发现门虚掩着,听了听里边也没动静。还有谁会今天这么早来办公室呢,难道昨天是谁忘了锁门?他并没有推门进去,而是先走到处长的办公室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里边没人答应,估计丁处长还没来。他这才转身来到办公室门前慢慢地推开了门。目光自门右边看去,没人,再向右扫过,还没人。直到门全部打开,最右边靠墙的位置,他看到了卫人杰。“新年好啊,卫哥。”卫人杰抬起头来,“噢新年好,全树。”“怎么今天还加班啊?”。“是啊,我想早点把物资计划整理出来呀,你哪?”“噢我呀,噢我来拿点东西。”单全树没有想到今天办公室里会遇上人,便随口应承道。“哦好。”。卫人杰说着又低头忙他的事儿了。单全树走到自己的桌子前坐下来,他看卫人杰在忙着,也就没再和他说话。他便静静地坐在那里,想着一会儿见到了丁处长该聊些什么。他又想到了胡进,胡进是上海外国语学院的五年本科,英法语双料翻译。论水平自然在自己之上。不过那家伙有点书呆子气,人际关系这方面的事儿大大咧咧。只要能把丁处长搞定,这事儿就成了。这时外边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来人径直走到处长办公室开了门,进屋了。是丁处长来了,单全树正想起身去见丁处长,转眼想起卫人杰也在这儿,便克制住了那份儿冲动。也许丁处长一会儿会来这里的。果然,丁处长从办公室里出来,推门进来。“哦,是你们俩呀。”等丁处长话音一落,单全树立刻站起来说“新年好,丁处长!”。卫人杰这时也连忙起身问好。“新年好,你们这是来加班啊?”单全树没有立刻回答,卫人杰说“是啊我在整理590项目的物资计划。”丁宝祥走过来坐在了卫人杰的对面,“噢,搞的怎么样了”。卫人杰坐下说“物资计划修改稿已经完成,我正在整理誊写呢,嗯这不,快了。”他用手翻了一下剩下的稿子。“好啊,抓紧时间,争取陈处长他们从部里回来就报上去。”“好的”。卫人杰答应着就忙着誊写了。丁宝祥转身对单全树说“小单过节也没在家休息呀?”单全树脸上略带窘意的笑着说“我来随便整理一下东西,反正在家也没事儿。丁处长您看您过节还要值班,也捞不着休息啊”。丁宝祥略有感慨地说“这没啥,平时都是陈处长来值班,往常过节,陈处长嫌我家住的远,都不让我来,值班的事儿他一个人全包了。这次他和魏总去部里办事儿,这才轮着我了。”言语间流露着对陈处长这位上司老大哥的钦佩和感激之情。正说着李国栋推门进来了“今天这儿好热闹啊,丁处长,各位新年好!”李国栋是专程跑来给丁处长问候新年的。“国栋,你怎么跑来了?”丁宝祥关切的问道。“我没啥事儿,又住得近便。本来是怕你一个人值班没意思,想过来陪你聊聊天。没想到这二位已经在这儿了”。单全树听了这话会心的一笑,心想这家伙拍马的手段可比我老道多了。李国栋说着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他和单全树坐对面“丁处你们在聊啥?”“我们正在说陈处长呢。”“噢,陈处和魏总这次去部里,说不定能带回一些好消息。”李国栋乐观地说。丁宝祥若有所思,“但愿吧,刚果供水和孟加拉水利项目都已经进入保修期,你的埃塞纺织厂项目也快接近尾声了。如果扩建工程项目批不下来,援外这块眼看着就要等米下锅了。陈处长和魏总他们此去部里就是想利用假日同援外司的几个司长们见见面。为下一步拿项目做些铺垫。”“目前国内和世界经济发展呈强劲势态。南南合作也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李国栋聊国际关系那是他的强项。“为了全面推动南南合作,中国政府承诺要加大对非洲国家的援助力度。预计将再投入五十亿美元,包括贷款等。这样的话,今后几年援外项目还会大大地增加。我看到时候摊到咱们公司头上几个项目应该不成问题。”李国栋显得自信满满地说。单全树觉得李国栋这些话,听起来蛮有道理,其实不过是些大话空话。“且看看他下边还说些什么”单全树心里想着,脸上却显得很专注的样子。“从客观上来讲,你所说的这些都会在援外项目这块儿上产生有利于我的因素。但如今有对外承包经营权的单位已经从开始的二十多家发展到了六十多家了,拿项目的难度自然是大大增加了。而且援外项目的多元化趋势,也势必对传统援外项目形成挤压,而我们的强项是传统项目。”丁宝祥说道。“是啊,现行的援外项目分配制度应该是过渡性质的。而且随着国家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经营权限还会进一步放宽。这一点反过来讲,也证明国家今后的援外项目会更多,不然这些有经营权的单位没业务,那不是添乱嘛。所以我们有必要抓紧眼前的机会,争取多拿几个项目。为此,加大对援外司的公关力度就显得十分重要了。”李国栋说话的语气很随意,但却遣辞措意,出言有章。此时此刻,谈论这样严肃的话题,尽管让人感到有些压抑,可却是无法回避。这就是社会变革带来的利益改善了人们的物质生活,同时也产生了压力改变了人们的观念意识。单全树听着李国栋的话不住的点头,对他的见解表示了赞同。李国栋接着说道“这里就有个工作部署上的问题,也就是现阶段的工作重心应该放在哪里。”李国栋有时说起话来就像是在搞毕业论文演讲。“我曾和陈处聊过这一问题,我们应该集中有限的力量,在援外项目方面有所突破。现在的问题是咱们那个驻京办事处,隶属总经理办公室,可它的主要业务就是拿项目啊。而如何使它充分有效地发挥作用,我们根本说了不算。更别说如何具体运作和谋划了。”“难道我们不能设立我们自己的办事处吗?”卫人杰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来。看来他手儿在忙,耳朵也没闲着,一直注意听着这边的谈话。李国栋笑着说“也可以由我们来管理或参与管理嘛。”他觉得卫人杰的话虽然有些唐突,但至少表明大家的想法是一致的。丁宝祥慎重地说“这个嘛,涉及公司内部的管理问题,即使要调整那也要有个过程。”单全树此时正揣摩着李国栋刚才的那番话的用意。难道李国栋要打驻京办的主意,那可是个肥差啊。不过论资历论能力在工程处的小字辈儿里,他李国栋也算是数的着的人物了。单全树一时也搞不清是他听歪了,还是李国栋把话说拧了。丁宝祥接着说道“在公司未来发展的取向问题上,是继续做政府的职能部门,还是逐步的实业化,公司管理层的意见也有分歧。就拿590项目来说吧,虽然魏总拍了板,但这承包工程的风险是显而易见的。从公司的现有条件来看,除了资金上能保证外,其他方面都是不定因素呀。因此,公司也面临也很大的压力。”单全树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插话的机会,便迫不及待地税“丁处长,只要有您亲自坐镇马办,这590项目就一定能马到成功。”丁宝祥笑着说“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还要靠大家齐心协力呀。”“那您就运筹帷幄,我们去冲锋陷阵,卫人杰你说是不是啊。”他拉上了卫人杰。卫人杰站起身来口气坚定地说“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这句老话。”“是啊,公司就是需要你们这些有志向的青年人去非洲这片沃土上大显身手,干出一番事业来啊”。丁宝祥鼓励道。李国栋望着眼前这两位年轻人,不禁想起了两年前自己第一次出国前的情景。那也是一番豪气冲天,劲头十足样子。但真正到了国外工作起来,才知远非想象的那般,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会深有感触。感慨之余李国栋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此处无声胜有声。
      单全树终于找了个借口从办公室里退了出来。他同女朋友董晓娇本来约好十点半在公园门口见面的,现在都已经十点二十分了,他要在十分钟内赶到四站地之外的公园,那只有跑步前进了。他在公交站台停了片刻,瞧了瞧远处不见公交车的踪影,他便开步向前跑去。尽管他能奔善跑,可无奈今天大街上人流涌动,他不得不在人群中曲折穿行。快到公园门口了,他能远远地看看到大门旁那个他熟悉的身影。她身穿一件乳白色的高领羊绒套裙,黑色的高腰皮靴,一头黝黑的长发扎拢着垂在肩后,站在寒风中更显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单全树迎着她,快步走上前去。看着单全树依然大口地喘着粗气,董晓娇低声地说“干嘛要疾跑啊,就是晚来一会儿我也不会怪你呀”。说着从米黄色手包里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来,去擦单全树鼻尖上的汗。单全树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亲切地问道“你来了一会儿了吧?”。董晓娇只是在擦他脸上的汗,又擦额头上的。单全树双手握住她的手,在唇上吻了一下,那手很凉,他便把它捂在手里。向四周望了一下,然后说“这里冷,咱们去那边吧。”他拉着董晓娇的手,向旁边的一家西餐厅走去。坐下来后,单全树仍捂着董晓娇的手,“我本来想过去和丁处长打个招呼,随便聊上几句。可没想到李国栋也去了。聊起来就没完。”“都聊了点啥呀?”董晓娇含情脉脉的两眼看着单全树。“都是些沉重的话题无聊又劳神,这会儿好了。看到你我就什么都不想了。”董晓娇微笑着,那笑容看了就让人心动。在情人眼中,对方的一切都是完美的。“今儿怎么想起一大早去见你们处长了?”单全树一边往咖啡里放着方糖,一边说“我不是说过我想留在办事处吗,丁处长是唯一能决定这事儿的人。我当然要找机会和他多接触一下了。”“办事处就那么好吗?”董晓娇往自己的咖啡里加着牛奶,她不大喜欢喝咖啡,太苦。可单全树喜欢,她就陪着了。她不想加糖,糖会让她发胖。就多加些牛奶稀释一下。“在办事处工作当然是比工地上好多了,至少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的。平时交际一些政府官员、商人,还会和使馆经参处以及中资公司的人员打交道。有机会建立起一些人脉关系。”单全树喝了口咖啡,语气柔和地说“再有一个好处,也是最重要的。”他故意地停顿一下。董晓娇看着单全树那故作神秘的样子,问道“啥好处呀?”“那就是想你了可以随时给你打电话。”董晓娇莞尔地笑了一下,又立刻流露出忧郁的神情。两眼踌躇地望着单全树,“你为啥非要出国呢,在国内工作不是也挺好的吗?”单全树伸出双手把她的右手握住,好像是怕她会跑掉似的,“娇,当翻译的能有机会出国历练一下当然是好事了。再说了出去个一两年可以攒一笔钱回来这样我就可以娶你了,不是吗?”单全树边说边深情地望着董晓娇,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就象一泽清澈的秋水,充满了柔情蜜意。能娶这样一位美丽、温柔、端庄、贤淑的女子为妻,一辈子爱她、呵护她,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儿啊。单全树的话让董晓娇的心突地一跳,脸上瞬间泛起了一片红晕。她垂下了那长着长长睫毛的眼帘,好像这样可以遮盖一下她那羞怯的神态。能嫁给一个可依靠、可信赖的男人,同他一起白头偕老,是一个女人梦寐以求的事儿啊。眼前这个男人不就是吗,此时她又想起了那次让她难以忘怀的偶遇。
      那是大三的暑假,在同学们的再三相邀之下,她参加了一次中学同乡聚会。就是在那次聚会上,她遇上了多年未见的初中同学单全树。她和单全树初中时是同班,但高中时,单全树考入了县试验中学,而她去了县一中。从那以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聚会那天,当年考上大学的十来位柳乡中学的同学被分在了同一张桌,碰巧她和单全树坐在了一起。互通姓名之后,董晓娇才认出眼前这位英俊的小伙子正是当年那个调皮的大男孩单全树。几年的时光,让他们都褪去了那少年时的稚气,也改换了那张娃娃脸。她记得当时单全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那不仅仅是在找寻往日的记忆,更多的是惊讶和痴迷。她能感觉到单全树的目光越来越灼热,她面带怯意地低下了头。那一刹那,她几乎忘却了身处何地,眼中看到的只是单全树那痴迷的目光,脑中呈现的只有他那张英俊的脸。一瞬间仿佛感到自己脱离了地面飘飘然地悬浮在半空中。接下来是他们那旁若无人的对白,诉说着几年来各自的经历。完全沉在他们的二人世界当中,把同学聚会的场所变成了他们约会的密室。
      董晓娇是家里的独女,尽管家境并不很好,但父母对她却十分的溺爱,一家人生活的也十分的快乐。可是就在她上初中的那年,在煤矿打工的父亲不幸死于一场井下事故。黑心的矿主并没有给多少抚恤金。一家的顶梁柱塌了,生活因此没了着落。不久母亲无奈地嫁给了邻村的张飙,是个杀猪卖肉的,同村的人都戏称他‘张屠户’。这‘张屠户’性情粗暴,嗜酒如命。醉酒之后,更是常常对她母亲出言不逊,甚至拳脚相加。如果说父亲的离世让董晓娇如同从天堂坠入了凡尘,那么继父的粗暴对于董晓娇来说则是由人间跌入了地狱。之前家里发生的这场变故对董晓娇而言就犹如做梦一样,而在此之后的生活中所经历的一切却似乎成了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后来她去了离校近一些的同学家借住,董晓娇从此便离开了继父家。母亲心痛女儿,不愿意她小小的年纪就一人去独自生活,但也无可奈何。开始时母亲还时常利用赶集的机会来看她,后来有了小弟弟,母亲便无暇顾及她了。转年后又入了县中,离家就更远了。从此,董晓娇就像是一个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的孤儿。曾经开朗活波的她,渐渐地变得少言寡语,孤雁离群。在她的内心世界,爱和亲情已经逐渐的淡出了。她所幸没有蜕变成一副冷漠无情的铁石心肠,而是像一头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一样,浑身颤抖着无助地畏缩于一隅。就这样,在泪水和叹息中她熬过了高中,直到大三的一天,苍天怜惜弱者,让她遇上了单全树。他们一见钟情般地邂逅,两情相悦、海誓山盟。她从此不再感到孤独,不再觉得无依无靠。她常常偎依在他那宽厚结实的肩头,闭上双眼,静静地感受着那充实的抚慰,就像鸡雏匍匐在母鸡翅膀下一样。那温暖坚实的臂膀让她安逸,让她陶醉。
      “娇,想什么呐?” 单全树关切的呼唤,把她从冥想中拉了回来。“哦没什么。”她甜美地笑着,似那份陶醉依然荡漾在她的心头。“来吃个蛋挞吧。”单全树把剥去了纸托的蛋挞放进她面前的瓷盘中。她拿起蛋挞轻轻地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嗯好吃。”她喜欢吃蛋挞,外层的糕膜酥香绵软,内层的蛋汁胶浆滑嫩,不甜不腻,是西点中的佳品。
      喝完了咖啡,他们漫步到了公园。公园里有一片湘妃竹林,林间有一段用圆圆的白色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竹林的四周是高大的阔叶杨,把城市的喧闹阻隔在外。即使在冬天,杨树叶子脱落了,它那些稠密的枝条也似乎起到了屏蔽作用。使得这里比其他地方要幽静了许多。午后的太阳驱散了空气中的寒冷,蓝天白云,风和日丽是入冬以来少有的好天气。单全树和董晓娇双双走在竹林间的小路上,时而手拉手时而肩并肩,时而低头度步时而追逐嬉戏。他们垂青这片竹林,除了她的幽静外,还有董晓娇的爱竹。董晓娇喜欢竹,尤其是对湘妃竹更是别有一番情怀。在当年县中的围墙东南角也有一片湘妃竹,她常常独自一人寂寞地坐在竹林边的石凳上想心事。开心的时候,她会对着竹林欢笑,与湘妃竹分享她的快乐。忧伤的时候,她会对着竹林哭泣,湘妃竹也同她一起悲伤。湘妃竹就是她的知己,伴她度过许多难忘的时光。“全树,你看又有人在她的脸上刻字了。”董晓娇轻轻地抚摸着竹节那被划伤的地方。仿佛是关怀地抚慰着湘妃竹那流泪的伤口。每当这时,单全树都会和她一起用地上的泥土抚平那被划刻的伤痕。在他们老家这样做据说是能让植物的伤口好的更快。“娇,你看这些被划伤的竹都是个头粗壮表皮光滑的,这说明它们的生命力都比别的旺盛。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哎,你记得咱们老家的榕树吗,如果你用刀砍它,它的伤口处就会流出汁液来。好像在哭耶。”“是啊,人有人觉,物有物知。这些树木植物虽然无口不能言,但它们会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它们的感受呢。只是这湘妃竹她的泪水早已流干,都化成这点点竹斑了。”“是啊”。单全树看着这湘妃竹,颇有感慨。但愿这湘妃竹传说中的悲剧不在人间重现,恩爱男女们也能少些相思苦、离别怨。单全树此时想起了刘禹锡的《斑竹枝》,斑竹枝、斑竹枝,旧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琴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物资采购计划和资金使用计划都得到了公司的批准。本应亲自参与采购的邵成功,指派了卫人杰和顾同乡去钻机生产厂家去谈钻机订货的事儿,而他自己和程耀祖则呆在旅馆里。他在旅馆里没有呆多久就回了办公室,可在椅子上还没坐热乎,就又起身走了出去。下了楼又直奔了旅馆。可进了门看到的却是程耀祖一个人坐在那里吧嗒吧嗒地吸烟斗,“还没来吗?”“没有啊”程耀祖把吸尽了的烟斗在烟灰缸上磕着。邵成功今天约好了要和一个机修工和一个车工见面。他之所以把面试的地点改在旅馆,就是想避开办公室的人多嘴杂。这人选的事儿这两天把他搞的是心烦意乱的,坐立不安。尽管魏总当着陈处长的面儿说把项目组人选的决定权交给他一人处置。可真的到了事儿头上,他却不敢善作主张。就拿这厨师的人选来说,这一头是仇副总,一头是办公室赵主任,这事儿还真是让他左右为难。就在昨天早上刚一上班,仇副总就来到了办公室,当着全屋子的人问他能不能给个准信儿。还说这怎么选个做饭的比女人生孩子还难,那个盛气凌人的劲头让邵成功一时难以招架。他只好推说还要和陈处长商量一下。仇副总听了老大的不高兴,说他们两个相互推诿,要他们尽快的给个答复。人事处那边也来人催问,说希望及早把人员的材料报过去,以便安排政审和办理护照。前两天和那两个厨师都见了面,这两位厨师之间除了年龄上有几岁的差别外,说不上谁比谁更好一些。他事后又和程耀祖商量了一通也还是没个头绪。看看约的人还没有来,他坐不住了,又返回了公司。
      办公室赵主任一早就让柳书记叫过去谈接待省里来工作组的事。柳书记顺便又问起了那个厨师的事儿。赵主任不好意思地说“有点麻烦,仇副总也推荐了一位厨师。虽然是个三级厨师,可陈处长说技术不是主要的考核指标,关键要看工作态度。这不,到现在也没定下来。”柳书记听到仇副总要往项目上塞人,便说“这个仇丰年,哪儿都插一杠子,他手里美国日本澳大利亚的劳务有的是嘛。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听说还推荐了一位司机”。赵主任趁势敲起了边鼓。“哼”。柳书记对仇丰年一向没好感,仇丰年依仗着他父亲是省人大副主任,从来就没把公司管理层的这些个老家伙放在眼里。他柳祖承也自是对仇丰年不屑一顾。“你就给我盯紧点,必要的时候就说是我让安排的,我就不信安排个厨子也这么费劲儿。”柳书记冲着赵主任不客气地下了命令。嘿,这是怎么个说地,这两位还叫上劲儿了,我夹在这当中算是怎么子回事儿呢。没法子,咱不就是给领导跑腿儿的吗。“好好,您瞧好吧”。赵主任答应着退了出来。他寻思来寻思去,还得去找邵成功。一抬头正巧看见邵成功从门口走过来。“邵工邵工,瞧您这大忙人儿,您是全公司最忙的。”“哦赵主任啊,你有事儿找我?”“不是我找您是柳书记找您。”“柳书记找我,啥事啊。”赵主任把声音放低了说“还不是那厨师的事儿嘛。”“啊,柳书记也推荐了一位厨师?”邵成功说着差点没晕过去。“不是不是,就是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位厨师,你们不是见过面了吗,他是柳书记的一个亲戚。”“哦,啊?!”邵成功一听赵主任推荐的那位厨师是柳书记的亲戚,这头都大了,脸也涨得通红,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邵工,邵工,长途电话!”这时张澎涛跑过来喊他。“哎!”。张彭涛的到来,算是给他解了围,邵成功答应一声,急忙对赵主任连连说道“放心,放心,我一定尽力,一定尽力。”边说着边抽身,往处长办公室疾走而去。
      电话是卫人杰从天津钻机厂打来的,说“咱们要的那款钻机厂家没现货,订货需要两个月,要先交50%的订金。一个月后还要提供汽车底盘。”邵成功听着没说话,那边卫人杰又说“销售合同已经做好了,是不是带回公司去呀?”“好,先带回来吧”。“好,我们这就赶回去。”邵成功撂下了电话。今天两位处长都去了部里,邵成功便坐了下来。自己的外甥陈利昨晚又跑过来了,还是磨着他说什么也要出国。他这个外甥在一家企业的车队当司机,工作吊儿郎当,快三十了还没找上个媳妇。邵成功的妹夫死的早,他妹妹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孩子拉扯大了。这些年他没少帮他这个妹妹。他这个当舅舅的很想帮这个外甥出去挣点钱回来好娶个媳妇,他也算了了一块心病。可这项目组的人员编制已经定了,只能减少不能增加。这让他一时想不出什么辙,既不得罪仇副总,也能让陈利跟着他出国。还是他老婆一句话提醒了他,“司机当不成,还不能干点什么别的。”不行就让他顶修理工吧,反正陈利也懂一些修车的技术。到时候他再替他遮掩一下,也许就混过去了。这样看来,陈利出国的事算是有了些眉目,可对那二位厨师的事儿他还是一筹莫展。他这个搞了半辈子技术的人,处理起人事关系来实在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啊。想到这他坐不住了,又站起身来,去了旅馆。
      卫人杰和顾同乡带着钻机销售合同连夜往回赶,半夜才到家。第二天一上班就赶到旅馆,215房间又热闹起来了。卫人杰进屋的时候顾同乡还在睡,程耀祖坐在桌旁,吧嗒着他的烟斗,屋里早已是烟雾缭绕了。卫人杰拍拍顾同乡“嘿,起来了,快点,领导马上就来了。”“领导?哪个领导啊?”卫人杰看了一眼程耀祖笑着说“是邵组长,咱们的大领导呀。”“哦他呀,他来了俺照样睡。”顾同乡打了个哈欠,“都下半夜了才回来你也不多睡一会儿。”“我不困,哎老程,这两天咋样啊?”程耀祖吐了口咽,“咋样?吃饭、睡觉、拉屎,啥事没有,就见了俩人。”“哦,都谁来面试了?”“头一天是俩厨师,第二天是机修工和车工。”“来了俩厨师呀,选定哪一个了吗?”“没定,也没法选。咱又不能让他们炒俩菜比比看,要是做红烧肉,俺准能吃出谁做的好来。”程耀祖咧着嘴,用牙咬着烟斗又说“听说这两人都是公司领导推荐的,邵工正犯难呢。”卫人杰听了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嗯这事儿还真有点不好办。”两人正说着,邵成功推门进来了,他看到满屋子的烟气,便没随手关门。就径直走到窗前的桌子边,把他那沉甸甸的黑提包放在上边。然后用眼瞥了一下还在睡觉的顾同乡,对卫人杰说“昨天晚上回来的?”“哦,今早三点才到。”邵成功转身笑着对程耀祖说“老程,怎么样想出什么好办法了吗?”程耀祖不紧不慢地吸着烟斗,一脸的无可奈何的样子,“俺能想出什么好办法,连孬办法也没有咧。”他特意把那个好字说的很重。“这俩厨师你单要那个都不行,没法向另一个交代呀。”卫人杰这才听出味来,原来邵工把这个难题推给了老程。这也难为他了。他琢磨了一会子说道“邵工,你看这样行吗,”卫人杰试探着说“咱们让一位平时工作不忙的人兼做厨师,这样既解决了厨师问题,还可以为项目节省点人头费。”卫人杰看邵成功没表态,又说“我们当年搞林区勘查时,因为人员限制,就让随队医生兼做了厨师。大家有时间的就去帮帮厨,也对付了一年。”程耀祖猛吸了一口烟,把烟斗一磕,说“俺看这法子中,只要能有合适的人兼职就行,不就是做个家常便饭嘛。俺老程从来不挑食。”邵成功沉默了片刻后,仍没说什么。他脑子里不停地在想,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可他又一时无法想象出这样做的后果。也许他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了,也许不管选谁或不选谁都没啥大不了的事儿。“我得好好考虑一下。”邵成功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卫人杰这时从一个大信封里拿出钻机销售合同,递给邵成功“签好了之后,用挂号寄回去就行了。”“价格上谈了吗?”邵成功看着合同问道。“按照头天电话上说的厂长给批了5%的优惠。”“好,我回头到办公室签字盖章之后,你就赶紧寄出去。”“那汽车底盘的事儿呢?”卫人杰提醒道。邵成功收起合同说“你和老顾下午就赶去汽车制造厂吧,把汽车底盘和载重车的情况都落实一下。噢对了,魏总说他已经和他们的李厂长打了招呼,这李厂长和魏总是同学,就直接找他就行。”“嗯,有老总出面这事儿就好办了,我们吃了午饭就动身。”“好,你和我先回趟公司,和财务处商量一下给钻机厂打款的事儿”。
      从财务处出来,卫人杰和邵成功一起回到了办公室,邵成功坐在办公桌前,脑子里依然在想如何处理厨师这件事儿。卫人杰的提议、仇副总的恼怒、赵主任的说辞等等在他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着、转着,搅成了一团乱麻。他想把它们梳理开,可偏偏越理越乱。他的脑子就这样不停的想呀、想呀,想得发晕了,想得发木了。他觉得自己头上就像带着一个沉重的铁箍。就这样了,死猪不怕开水烫,豁出去了!他终于下了决心。他睁开紧闭的双眼,“卫人杰啊,就按你说的办法,那两个厨师都不要了!”。他大声喊着,全屋的人都被他唬的,你看我我看你。张澎涛问道“邵工,您没事吧。”“哦哦,我没事。”邵成功对自己的失态感到有些尴尬。不过很快他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了一口气,“嘿我说,你们谁能快点帮着找个医生,要求不高,只要是个医生就行。”等了好一会儿,李国栋说话了“我回头问问我舅舅吧,他是省医院的。不过医生都不少挣钱,谁愿意去非洲呢。”李国栋的这番话,让正在为自己的决定感到□□的邵成功心里顿时又凉了半截。是呢,这万一找不到医生怎么办,就是有了医生他不愿意做饭又当如何呢?一想到这些,邵成功又感到心烦意乱起来。张澎涛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说道“行啊邵工,你们项目组还配专职保健医生,你们都享受高干待遇呀”。单全树笑了一笑说道“嗨,你说的还真有这么点意思,这保健医生、专职司机、专职厨师,就差秘书和警卫员了。”李国栋解释道“等你们出了国啊,你们都是自己的专职司机。不过,这项目组配医生是出于多年在非洲工作的经验。打井组的工作地区大都是地处偏僻,交通不便,一旦出个急症、工伤什么的现场有个医生就方便多了。平时的头痛脑热的就不用上医院了。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疟疾。疟疾防治工作很重要,去过马里的人据说没有不得疟疾的。而非洲的疟疾又都是恶性疟疾,如果救治不及时,死亡率很高。非洲每年死于疟疾的人不下百万啊。”张澎涛听到这话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邵成功叹了口气,这找医生的事儿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俗话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正在邵成功为找医生的事儿担心的时候,李国栋告诉他找到了一位医生,是他舅舅的同学,现在一家县医院工作。说是愿意出国,已经答应来公司面试了。这天一早,卫人杰来到旅馆,邵成功让他同程顾二人商量一下辅助设备的采购问题。他一走进旅馆便看到有一个人穿着一件旧的军棉大衣,蹲在接待室对面的墙边。那人头上戴着一顶旧棉帽子,低着头,两手抄在棉衣袖子里,双膝抱拢着。卫人杰无法看清他的脸,只看到棉帽子和大衣袖子之间夹着一副眼镜。那人脚上那双军用大头鞋,像是螃蟹的两只大鳌一样伸在外边。卫人杰见那人没抬头,便对着接待室窗口里张望了一下,见里边没人,就向楼上走去。卫人杰推门进屋,见程、顾二人对坐在床上,正在抽烟。卫人杰一进来就被那浓重的土烟味儿呛的直个劲儿地咳嗽,“开着门,开着门。”程耀祖边说边打着手势。“你们两在比赛吸烟啊。”程耀祖磕了磕烟斗说“嘿嘿,闲来无事,抽烟解闷呗”。顾同乡也把手里的烟掐在烟灰缸里,起身拿起那已经满了的烟灰缸朝外走去。一会儿又拿着空烟灰缸回来了。“这烟头散出来的味道可比这烟难闻多了,我能受得了这烟味,可我受不了这烟头的味道。”顾同乡边说边摇头。“哎小卫,你上回给你姑娘买的那个婴儿车好使吗?”卫人杰点着头说“嘿可棒了。我媳妇可高兴了。还说呢,咱俩那天要是老程也在,非和那几个混混干一仗不可。”卫人杰说着有些激动。顾同乡看着程耀祖笑着说“那还用说,老程会拳脚,三五个小伙子近不得身,那几个混球儿非吃苦头不可。”程耀祖一瞪眼睛问道“怎么了,受人欺负了?”“嗨别提了,提起来就憋气。”卫人杰显得有些气愤地说“那天在天津解放桥,下了公共汽车,手上一直拎着那婴儿车的箱子,刚出车门就让人拦住问打车不,我说不打,可那家伙一步上前,拉住了我手里的箱子,不打车也先别走,我说怎么了你那箱子蹭了我的车了。他用手指着后门上一处不显眼的擦痕说,我走过去看了一眼,不像是新划得。我就对他说,你搞错了吧,那是我划得吗。他说那就是我下车时用箱子划得。我说不可能。他说就是你划得,你说怎么办吧。这时候周围上来了好几个人说,怎么办?赔钱吧。这时已经走出好远的老顾也转回身凑过来,他对着那几个人说道,哥儿几个,这点划蹭不起眼,就算是我这兄弟划得,他也不是故意的。我在这儿替我兄弟赔个不是,对不起了。那家伙却不依不饶说,没门,不赔钱别想走。老顾也火了,说什么,你讲理不。这时旁边挤上来一个大个子,一挺肚子说,嘛玩意儿?档横是怎么着。我一看事儿不好,他们人多呀。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我忙掏出十块钱递给那车主,说,好我认赔了。那家伙一咧嘴说,嘛玩意儿?十块钱你打发叫花子啊。我只好又给了他十块钱。”程耀祖听罢气愤地说“这是一群流氓,讹人啊。”顾同乡骂道“这帮开出租的没一个好东西。”卫人杰说“也不全是了”。程耀祖说“这年头,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是啥仁(人)都有啊。”“谁说不是呢”。顾同乡随和道。“欺负外地人呗。”卫人杰无奈地说。这时,邵成功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卫人杰一看,正是蹲在接待室墙边的那位!这人个头比自己高近一头,难怪脚大。邵成功让他坐在对面床上,那人坐下后把头上的旧棉帽子摘下了拿在手里。卫人杰端详着来人,这人花白头发,鼻直口方,戴着近视眼镜,面色疲惫,但体格很魁梧。邵成功对他说“老耿,能做个自我介绍吗?”。老耿先是一笑,露出了满口的黄牙,“我叫耿祥,‘骆驼祥子’的祥。今年五十四岁。在土城县医院任内科主治医师。是周副院长的同班同学。”他说的周副院长是李国栋的舅舅。“人家现在已经是省医学院的教授了,嘿嘿,惭愧,惭愧。”祥耿又补充说,脸上流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又摘下眼镜,用手揉了揉双眼,把眼镜又戴好。卫人杰看着他一笑满脸的皱纹,加上他那身装束,除了那副近视眼镜,怎么看都像是初次进城的老农。邵成功问道“你对于打针、输液,常见病的治疗,甚至做个简单的外伤缝合,应该不成问题吧?”说起本行,耿祥来了精神“这些都没问题,好歹我行医也快三十年了,所有的科室我都干过。”说这话时,耿祥严肃的脸上充满了自信。邵成功说“很好!”。他顿了一下,“嗯耿大夫,咱们项目组一共十来个人,平时你作为大夫没有太多的事儿,你看你能不能给大家做做饭啊。”说完用期待的眼光看着耿祥。“没问题,我在家也是里里外外一把手,什么蒸馒头,擀面条,家常便饭都能做。就是厨艺不是很好,比不上人家正规厨师呀”。耿祥谦虚地说。邵成功高兴地看了卫人杰一眼,“好,行,家常便饭就行。”邵成功显得很激动,“那就这么定了,耿大夫,你是医生兼厨师啦!。”耿祥问“那么我可以出国了?”“嗯,你可以!一会儿你就和我回公司领政审表。”耿祥站起身来,上前抓起邵成功的手紧紧握着,几乎要把他拎起来。“谢谢,谢谢你们,你们救了我一家人的命啊!”。竟一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邵成功抬头看着眼前的耿祥如此激动,也紧握他的手说“我们也要谢谢你啊!”心想,你也救了我的命喽。只是这话嘴上没说出来罢了。回到公司拿了政审表,邵成功再三叮嘱耿祥,回去填好加盖单位党委的公章尽快用挂号信邮来。耿祥答应着,又千恩万谢方才离去。
      回到办公室,卫人杰坐在那儿,心里一直在想着那位耿大夫。听他的话里话外的,他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身世。他看李国栋正在看报纸,便对他说“哎国栋,你介绍的耿大夫,今天来了。”“哦,是吗,谈的怎么样?”“成了,把邵工高兴坏了。这回你可是帮了他的大忙了。”“好啊,谈成了就好。”李国栋似乎若有所思的说着。“哎我说国栋,刚才出旅馆门的时候,接待室的老头叫住我,问我那人是干什么的,还跟我说那耿大夫早上六点来钟就来了,说是要找215房间的邵工,接待室老头说邵工还没到,让他去房间去等。可他不去,就一直靠在接待室墙边等,直到邵工上班来了才一起上去。看他那身衣着,就像是从旧货摊上捡来的一身当兵的行头。我怎么看也看不出他是个医生”。听卫人杰如此一说,李国栋放下了手中的报纸,面色凝重地说起来“这个耿大夫是我舅舅的同班同学,毕业后为了照顾年迈多病的母亲,回到了家乡,在县医院当了医生。五年前,他儿子因开车肇事撞伤了人,伤者是县公安局长的亲戚。一场官司下来,法院判他们赔偿伤者五万元。”“五万元呀”张澎涛叫出声来。“伤得严重吗”单全树问道。“只是小腿骨折,无明显后遗症。”“这,那还不得倾家荡产啊。”张澎涛叹道。“是啊,所有的积蓄,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搬走了。儿子为了避祸也逃到了外地,至今不敢回家。耿大夫的老母也因经不起这场打击,不久就故去了。这时的耿祥家里已是一贫如洗了,为了给老母发丧,他去卖了血。同学们后来才知道了,以后医学院的同学会每年都为他募捐。但直到现在还欠两万多的债呢。”“为什么不上诉呀?”单全树问道。“唉,那县公安局长的亲戚据说是县里的一霸,老百姓那里惹得起呀。只好忍气吞声了。”“这两万多,单靠工资恐怕再有十年也还不清吧。”卫人杰关切地问道。“是啊耿大夫的爱人常年患病在床,家里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啊。”“我怎么听着比杨白老还惨呀。”张澎涛感叹地说。“你说我帮了你们的忙,其实是你们帮了耿大夫的大忙。这回能出国,回来把债还清了。以后家境也许会慢慢地好起来。我舅舅说耿大夫为人老实厚道,但愿好人有好报吧。”李国栋对着卫人杰说。真是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呀。卫人杰此时对耿祥,充满了同情之心。他想到当耿祥把出国的消息带回家,他老伴一定会很高兴。他们的儿子也说不定很快就可以回来和他们团聚了,那该多好啊。当年,耿祥为了照顾母亲放弃省城工作的机会,乃至后来的卖血葬母,他成全了一个孝字。而他守护久病卧床的妻子,不离不弃,他成全了一个忠字。在卫人杰的心目中,此刻对耿祥又增添几分敬佩之意。也许这次出国的机会正是上天对这个老实忠厚之人的眷顾吧。
      打井项目组不再聘用厨师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办公室赵主任的耳朵里,随后他急忙去找到邵成功证实。的确,项目组的全部人员都确定了,已经报人事处进行政审了。这件事儿实在是出乎意料,而邵成功所讲的理由又是那么堂堂正正,连个再说情的余地都没给他留下。他回到办公室,琢磨着如何向柳书记汇报这件事儿。当初是他在柳书记面前说了大话,他寻思着,这件事儿还是有些把握的。一来他举荐的这个厨师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二来仇副总那边推荐了两个人,这不可能让他把名额都占了,那样他工程处跟柳书记也没法交代。可没想到他们来了个釜底抽薪,来了个绝的,俩厨师全不要了。他不知道柳书记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不会大发雷霆,把他臭骂一顿。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见柳书记了。赵主任来到柳书记的办公室,轻轻地敲了敲门,等听到里边答应了才推门进去。他心里感到有点怵,站着没说话。这时,柳祖承抬头一看是赵主任,便说“哦是你啊,来坐呀”。柳祖承正忙着往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你有事儿啊”“ 哦,您听说了那厨师的事儿了吗?”“厨师的事儿,啥事儿?”柳祖承头也没抬问道。“就是打井项目组的厨师不要了。”“不要了,为什么?”柳祖承停下了笔,诧异地问道。“嗯,说是找了个医生兼做厨师了。邵成功说这样减一个人,可以省十多万的人头费呢。”赵主任小心翼翼地说着。“这小账算的挺精的嘛”。柳祖承不知褒贬地说。“嘿嘿,谁说不是呢?”“这么说我外甥去不成了。”柳祖承又开始在本子上写着。赵主任没敢答话。“医生兼厨师,亏他们想的出来。”“听说是卫人杰出的主意。”赵主任说道。“卫人杰,就是那个省厅郑处长塞进来的那个人。”柳祖承问道。“正是他。”柳祖承没再说什么,停了一会儿之后说道“算啦,以后再找机会吧。”。柳祖承一脸不悦地挥挥手,赵主任应声退了出来。出了柳书记的门,赵主任长出了一口气。谁知事情还没完,第二天,柳书记的外甥来找他,说着,说着便和他喊了起来,就好像是他赵主任不让他出国似的。没想到这柳书记的外甥是这么一个四六不懂的家伙,平白无故地把他给抢白了一通。这幸好没有让他出国,不然出去之后还不得闹翻天,赵主任事后愤愤不平地想。
      新年后的第一次总经理办公会议正在魏尚德的办公室举行。年假期间,魏尚德和陈德江去部里活动,了解到了一些有关国家援外项目的新形势和新政策,对于指导公司下一步的经营发展战略将有着重大意义。这次的总经理办公会议就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召开的。参加会议的有柳书记、仇副总以及各处的处长。魏尚德总经理正在介绍这次去部里活动的情况。“这此去部里,重点拜会了刘光远司长和郑宁副司长。刘光远司长这些年来对我们的工作给予了很多支持和关照。他对我们这几年来执行的几个援外项目,取得三优一良好的成绩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对正在执行的埃塞纺织厂项目的施工情况也深表满意,希望我们能再接再厉完成好下一步的扩建工程。这样,埃塞纺织厂二期扩建工程交由我公司执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陈德江带头大家一齐鼓掌表示庆贺。魏尚德喝了口水,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座的各位同仁们,脸上的表情由微笑转而严肃起来。“我们和刘司长还谈了有关国家未来的援外政策方面的问题,这对于制定公司今后的发展战略都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刘司长讲到,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国家援外项目管理政策也会有相应的调整。援外项目执行权限将向省级大型企业开放,同时也会逐步向民营企业开放。将改现行的授权制为登记制,援外项目的执行方式也将由现在的分配制改为招投标制。目前部里已经开始对相关的新规范进行调研,刘司长提醒我们,现行政策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作为省里唯一的一家外经单位,我们将如何应对未来的新形势新变化,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项艰巨的任务。这关系到公司未来的生存和发展。援外项目管理新规则的实施无疑将增加援外项目的获取难度,我们这几年以援外项目为主的经营方式将会面临严峻的挑战。”魏尚德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又以坚定的语气说道“同志们,挑战和机遇并存,困难与希望同在。纵观兄弟公司同行们,我们和辽宁、四川省的大公司不可同日而语,就是邻省的河南、山东等外经公司,他们的发展步伐也都走在了我们的前头。我们必须要与时俱进,迎头赶上。”魏尚德说到激昂之处,身体前倾,双手扶在前面的茶几上“同志们,经过大家这几年的努力,我们已经在东部西部非洲建立了坚固的桥头堡。在西非,我们将继续依托马里开展以打井为主的相关水利建设项目。在东非,埃塞俄比亚的援外土建工程项目,已经为我们开拓当地的建筑工程承包市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形成了立足一点辐射周边的良好态势。为此,我设想了三步走的战略。”魏尚德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办公室的中央,以更洪亮的嗓音说道“第一步,我们已经在实施了,那就是拿下590项目,把打井承包工程做实。并积极开拓更广泛领域的国际投标项目。同时,进一步加强埃塞的人力资源配置,逐步开展当地乃至周边国家的建筑等相关市场的国际投标活动。尽快地形成自主经营的良性循环。对于这两处前沿阵地,提出两点要求。一是巩固,就是完成好现有项目。二是突破,就是在现有基础上开拓新领域。第二步,在两年内,我们将会同省建委,对全省的建筑行业进行必要的资源整合。在为今后承接大型土木工程项目做好技术储备的同时,也为下一步的机构重组奠定基础。为此,我们将加强对部里的攻关力度,我们的目标是拿下埃塞俄比亚体育场这个大项目。如果这前两步能够顺利实现,那时公司的经济实力将大大加强。第三步,在五年之内,我们将联合省建委、省水利局、省公路局,省建行等,在省政府的协调下组建省外经集团公司,形成我们省的涉外经济龙头企业。”魏尚德举起右手收拢五指握成拳头,又用力一挥。他像一个演讲家结束了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说后离开讲台一样,迈着自信的步伐回到沙发上坐下来。这时四周响起了一片掌声。魏尚德接着又说道“公司未来发展的蓝图是要靠在座的各位共同勾画的。在这个干系公司命运和未来,涉及个人利益和前途的问题上,我希望大家能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最终我们的决策将是体现大家的集体智慧。统一认识,统一思想,才会有统一的行动。”
      会场出现了片刻的寂静。仇丰年在会议之中一边听讲一边思考着,他对总经理魏尚德的胆识见解都十分的钦佩。对于魏尚德此次开会的用意也是心领神会。他看不惯柳祖承的某些做派,柳祖承欲与魏尚德分庭抗礼,完全是某种权力欲的驱使。这个正厅级的省直单位多年来是上边不愿管,下边管不了。业务没有起色,经营了无生机。前两届领导班子都回天无力,没能扭转局面。领导班子内耗不能不说是一大弊端。魏尚德接任以来大刀阔斧,公司的业务逐步走上了正轨。可公司的领导班子仍是不尽如人意。柳书记和魏总在公司的投资取向上有不同的见解和认识,魏总主张广泛地扩展以工程承包为主体的海外业务,而柳书记则强调公司应该把海外业务获得的利润投资在国内。领导班子内部的分歧,自然会对公司的发展产生不利影响。长此以往,决非企业之福啊。想到这儿,仇丰年禁不住摇了摇头。这时魏尚德的讲话结束了,仇丰年思索片刻,便首先发了言,“我完全赞同魏总的三步走的战略,这个战略符合公司发展的长远利益。其目标明确而且实际可行,其步骤连贯密切,扎实稳健。一旦这三步战略得以实现,我们公司在省级外经公司中的排名会进入前十。我们劳务部门将密切配合公司的主体业务发展,除了加强外派劳务外,还将充分利用现有的人力资源网络,为公司未来的发展广泛地网罗储备人才。我深信这个三步走战略一定能实现。”
      柳祖承的原籍是省城郊区。他在外县做了多年的干部,五年前被调到了这个刚组建的单位当了副书记。三年前公司领导换届,他升任了党委书记。他不甘于做党务工作,坚持要参与业务管理,便分管了公司的内贸和外贸两个处。他一直有个愿望,就是想借公司的投资在自己的家乡建上一两个企业。通过土地占用,安排一下亲戚进入企业中。一来给家乡的父老乡亲办点事儿,二来也为自己做一个长远打算。因此,他对魏尚德的先国外,后国内,先工程,后贸易的做法十分的不以为然。他常常不失时机地谈论他的一业为主,多业并举的主张。他的想法也有道理,自然也获得了不少的支持者。
      柳祖承作为党委书记,本应该在魏尚德讲完之后第一个表态。尽管仇丰年抢在他前边发言,让他十分不悦,等仇丰年话音落后片刻,他还是不紧不慢地开了口“魏总刚才谈了当前援外项目的形势和任务,讲的很细,很透彻。援外项目作为公司的主业,是我们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必须下大力气。因此,公司驻京办事处今后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他看了一眼来参加会议的驻京办唐主任。“魏总的三步走战略是一个积极的方案,在充分利用公司现有人力、物力、财力的基础上向更加广泛的领域开拓发展,把公司逐步做大做强。经过这几年的努力,公司有了一些积累,但这个基础还依然很薄弱。而我们所面临的困难仍然很多,有些甚至是不可预料的风险。为了规避这些风险,我们不能把鸡蛋全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在做好海外业务的同时,也要逐渐地充实我们在国内的业务基础。比如依托我们在欧洲的贸易平台,建立来料加工生产基地。也可以考虑在有基础的国家像澳大利亚等进行一些小的实业性投资,那里的农场、畜牧养殖业都是有投资价值的。此外,我们还要考虑改善职工的住房条件等问题。这就需要我们量力而行、先后有序、一业为主,多业并举。只要我们大家团结一致,同心同德,艰苦奋斗,就没有什么克服不了困难。”柳书记的这番话让魏尚德感到困惑,不阴不阳,模棱两可。在公司转型的问题上,他坚信自己的主张是顺应了改革开放这个大潮流的。在原则问题上他不会让步。外经贸公司的优势就在国外,投资海外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而承包工程资金是一个项目一结算,是投资周期短,见效快的行业。从投资的资金周转和效益上看都是极佳的选择。这一点他是始终深信不疑的。接着柳书记的话,魏尚德说道“好,同心同德,艰苦奋斗,新年社论的主题,也是我们公司最现实的口号。我们就是要横下一条心,苦干三五年,使公司的面貌焕然一新。”这豪迈的言辞伴着那坚定的语气在整个会议厅内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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