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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山奇遇穿山甲 ...

  •   我出生于江南一个边僻的山村,距离县城还有38公里,距离乡府所在地1公里,这个村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官家村。早年归属于龙门地区龙田县龙溪公社,之后又被划归凤城地区凤冠县凤岭公社,其间又变换过几次归属。现在全称是凤江市凤冠县凤尾乡官家村。从属地随便划来划去,你就可以猜到它地理位置的边远和自然环境的状况。村名叫官家村,其实我离开这个村时,全村56户人家418人,既没有一个姓官的,也没有一个当官的(指吃皇粮)。我16岁之前,没有离开过这个村,没有见过楼房,没有乘坐过汽车火车,也没有见过一个穿裙子的女人……
      但我总觉得我不是山里人,我早晚要到城里工作和生活,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比起很多农村人,我算是幸运的。父亲是解放后第一代农村干部,当过初级合作社和高级合作社的负责人,后又当了大队干部,任大队党支书长达36年之久。我算是正儿八经的农村高干子弟。这样的出身,应该说不能算苦。家里三兄弟中我排行老二,上有哥下有弟,那种感觉特别好。
      记得小时候,村上有一个富农出身的年纪和父亲相当的黄姓大叔,每当看到我们一群小孩背着书包放学回家,就自言自语地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当时听不太懂什么意思,读书读得昏了头,有什么高不高的。偶尔凑上去问:“黄叔,这话什么意思呀?”他笑了笑:“你长大就懂了,等你完全懂这句话的时候,就可以走出这座大山了”。他指着村前一座不算太高,但进出官家村必经的山坡有点故弄玄虚地说。后来我才知道这句话是有来头的,它是北宋年间著名学者汪洙在他写的《神童诗》中的一句诗,在中国文化史上流传了千百年,要走出这个穷山沟,还真需要读懂它才行。现在想来,黄大叔应算是我当官的第一个启蒙教师了。随着逐渐地长大懂事,这句诗成了我思想的一部份。这可是有着巨大能量的原动力啊。
      我18岁高中毕业,当了半年的小学代课老师。然后报名参军并顺利通过体检和政审,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这是我第一次走出官家村。在离开家乡那天,我站在村头山顶上颇为感慨,我没有一点对故乡的依恋,心想终于走出大山了,以后将永远告别农民的生活,将会成为吃国家粮的人,也会娶城里姑娘做老婆了,那种美好的感觉真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到部队后,我勤奋学习,努力工作,刻苦训练,很快成了连队的五好战士。当时军队建设主要是按照林副统帅的指示,一切突出政治和战备。当兵第二年我便入了党并当上了兵头将尾的班长,距离提干仅一步之遥。但就是这样小小的一步,我费尽了吃奶的劲,怎么跨也跨不过去。为了能穿上四个兜的军装(当时军官服装标志是四个口袋,士兵服装是两个口袋),我各方面表现都非常积极,5年没有探过亲,先后荣获过两次三等功和三次嘉奖,还代理过一年排长。当全连上下都一致看好我准备提干时,我却被无情地宣布光荣退伍。在部队这所大学校里苦干了5年,当不上干部便复员,这几乎成了我人生中最大的败笔和遗憾。当时我崩溃了,甚至想到一了百了算了。
      复员就是哪里来回到哪里去。那年冬天,我从沈阳军区某部退伍回乡。经过五天半的火车、汽车的转乘,我又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我只身站在村头的高坡上,心情百感交集,军官梦破灭了,怎么向父老乡亲解释,好不容易才走出这大山,不明不白又回来了,想到往后一辈子可能都要守望着这里的山山岭岭,我不禁打了个寒噤。顶着凛冽的寒风,我在村口的山坡上足足愣站了一个多小时。
      “金山哥,你可回来啦!咋还愣站在那里啊!爸妈在家里都等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我抬头看去,原来是我的亲老弟赵银山到村口来迎接。兄弟多年不见,格外亲切。“哥,你变得又白又胖,配上这身军装真的很帅气,差点都认不出来了。”那年月除了军装,一件便服都没有,不知老弟说的是真话还是奉承,一路上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我都没怎么理会。我只问了一句,“咱父母还好吧?”他说:“俩老身体都很硬朗,天天都盼着你回来呢!”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老这么盼我回,我能不回吗。但听说他们身体都健康,我还是开心了很多。
      尽管在部队上没能当上官,但毕竟是光荣退伍,回到家的那天晚上,老父亲把圈养了八个多月的猪宰杀了,请全村的男女老少吃了一餐饭,象是办喜事一样。我透过乡亲们大大小小的眼神,感觉他们对我都是很善意的,多数还带有敬佩的目光。在他们看来,必定我到了很远的地方呆了很多年,是淌过大江大河见过大世面的人。村上年事最高的堂祖父赵德智老人颤颤悠悠地端起酒杯说:“我活了93岁了,才上过两回县城,金山娃儿不简单,小小年纪就走南闯北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为国家建功立业,他是我们村上去过最远地方的人,将来可要有大出息啊!大家都为金山娃有出息干一杯!”老人的话让我汗颜,都复员了,还有啥出息啊,我眼前一片迷茫。心里暗暗问自己,我这辈子还会有出息吗?当晚我喝了一小坛土酒,醉了三天才清醒过来。
      那次类似的庆功宴后,我把自己关在老宅里,仅仅一个月足不出户。一方面是因为寒冬里的农村是农闲季节,本来就没有什么户外的事要做,另一方面是我对自己的前途深感渺茫,心情比较消沉,不想见任何人。那段时间可以说是我人生的低谷。
      机会往往在绝望中产生。在我几十年的官场经历中,对这一点感受很深。那阵子老父亲看着我整日无所事事,没精打彩的样子,心情也很不好受。他应该知道我的心思,因为他当了几十年的大队干部,也曾经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吃上国家粮,可惜他没有文化,有几次机会都错过了。父辈实现不了的梦想都会寄希望于下一代来实现。这可能是人类共同具有的最重要的遗传基因。
      在我的记忆中,老父亲从不安慰过人,特别是对我。记得我还在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放学遇到下大雨,我和一群小朋友冒雨跑回家,回到村口因路滑摔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全身是泥,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回到家。父亲看到我哭得象个泪人似的,不但不安慰,还训斥一番:“男子汉,摔个跤就哭成这样子,将来还能干什么?真是窝囊废。”我马上止住哭泣,自己打水冲洗干净换上衣服。从那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麻烦和委屈,我几乎都不向父亲诉说,而是选择默默地承受。
      别看他对我的事好象漠不关心的样子,其实我知道他心里比我还着急。在我退伍回乡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到处托人帮我联系招工招干的事,但两个多月下来还是毫无进展。
      父亲在老家方圆十几里内颇有名望。他待人诚恳,热情好客,性格直爽,有很好的人缘。凡和他有过接触的人,都对他留下良好而深刻的印象。由于我们家的家庭成份比较好,历来各级干部下乡来到官家村,大都在我们家吃住,因此父亲与官场上的一些头头脑脑常有往来。上到地委书记、专员,下到公社秘书、派出所特派员,他都搞得很熟悉。他久不久会往公社、县里、地区捎点土特产给到过我们家的领导。有土鸡、土鸭、土鹅;有地瓜、南瓜、冬瓜;有干腊肉、干鱼仔、干竹笋等等。
      父亲有个爱好,喜欢上山打猎,打到的猎物,从来不自家享用,哪怕是打到一只小野鸡或小山鼠,都要请几个邻居和朋友聚到一起喝上两盅,得到大一点的猎物,他会请上公社的干部和有点身份的乡里乡亲热闹一下。每当这时,有两件事情基本上是由我来做的。一是通知邀请客人,二是买酒。这样的角色干久了,本地官场上的各式各样人物我多少也认识一些,他们对我也颇有好感。如今我当五年兵回来了,他们有的还在现职岗位上,有的已经提拔或调往县城工作。他们很多人都希望我能得到一个很好的安置,但老父亲找他们说时,基本上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要数与我们家来往最密的官员,就是当时的公社书记罗德凡。他中等身材,讲话声音宏亮,做事干脆利落,待人亲和热情。他与父亲很谈得来,两人性格相近,关系象兄弟一般,因我们家就在公社所在地,所以,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第一个受邀请的客人就是他。他看着我长大,待我就象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我也总是亲切地叫他罗叔叔。
      有一天吃过晚饭,老父亲突然对我说:“你运气不太好呀,如果早点回来,你罗叔还在公社当书记,找他说说,让他帮你找份工作做,是不成问题的,可半年前他调到县里当副书记了,新来的李书记,我还不熟悉呢,这可怎么办啊!”对我的工作问题,老父亲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出为难的表情。其实父亲所说的也正是我所想的。我离开部队时,心里想:有罗叔叔这个靠山在,我退伍后的工作安置应该没有多大问题。这么一想,对退伍回乡也就存有几分幻想。可现在罗叔叔调走了,这个幻想又几乎破灭了。
      老父亲还是不甘心,他说:“过几天我想办法上山弄点野味,然后我们上县城看一下你罗叔叔,看他有没有办法帮你找份工作。”
      那一天,天下着毛毛细雨,山里人知道这种天是最好猎杀猎物的天气,运气好路上都可能捡到好东西。父亲一大早就披着蓑衣,扛着一条旧鸟枪、一把铁铲子、一个麻布袋等捕猎工具上山。我们家居住在岭南山脉的中部,山峦叠嶂,连绵起伏,特别适合野生动物生长,那时候父亲上山打猎很少是空手而归的。父亲冒雨在山林间穿梭,先是看到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樟树的枝头栖息着一对野锦鸡,他举着鸟枪打过去,可能是因为太激动,扣扳机时用力过大,子弹打偏了,两只野鸡听到枪声猛拍翅膀飞得无影无踪。首战失利,父亲并不气馁,继续往深山老林里钻,大约又走了1个时辰,在一处半山腰的树林里看见一只麂子,他憋住气瞄准,正准备击发,由于马步绷得太紧,脚下一块石子松动滚落下山,发出的响声惊动了麂子跑掉了,父亲又一次错失良机。他还是没有放弃,寻到一片正长着冬笋的竹林,发现一个竹鼠窝,他拿出铁铲使劲挖,足足用了一个小时挖开了竹鼠老巢,可是往里一看空空如也,原来是一个空巢穴。忙碌了大半天,啥收获都没有。雨越下越大,父亲又寻了一会,打到了一只山雀、一只斑鸠。天空渐渐灰暗下来,能见度越来越差,再不回家,恐怕走到半路天就黑了,父亲只得打道回府。
      说来也巧,父亲正垂头丧气往回走。突然,从前面陡峭的山坡上滚下来一团东西,正好砸到他的脚跟前,把他吓了一大跳,他定神仔细一看,乖乖,原来是一只七、八斤重的穿山甲。它可能是在山崖上觅食,因雨天泥土松软踩空滚落下山的。这家伙先是卷成一团,后来缓缓伸展身子正准备溜走,父亲见状,拿着铲子毫不犹豫地往它身上重重一拍,它又紧紧地卷了起来,一动不动,父亲一下子来了精神,立马用准备好的布袋将它套好,再用麻绳往鸟枪上一绑,愉快地扛着捡来的“战利品”回家了。
      俗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父亲是个党员,历来反对迷信。但这回他却有点信了,回到家,他指着布袋子说:“金山的事可能有望了,老天爷都在帮咱们啊!”然后把如何得到穿山甲的过程,跟家里人说了一遍。全家人听了都感到十分惊奇。
      第二天,父亲将穿山甲先用麻袋包好,再把它装进一只厚纸箱内。让我提着箱子随他坐上开往县城的早班车。因为山路弯曲,路面坑洼不平,30多公里的路程,班车足足走了两个半小时。我们到了县城一下车,马上直奔县委大院找罗叔叔。因老爸是县委的常客,门卫基本上都认得他。通过县委大院门口时,一个门卫热情地招呼:“赵老伯来啦,是找罗书记的吧?这小伙子是谁啊?”父亲很自然地说:“小林子好,今天是你当班呀,我好久没上县城了,上来办点事,顺便过来看看罗书记,这是我刚从部队上退伍回来的儿子,麻烦你跟罗书记说一声。”门卫小林应了一声:“好咧,您老稍等一会儿,我给您通报去。”随即拨通罗书记的电话,罗书记知道我们来,很是高兴。让门卫小林领我们到他家等候,他马上从办公室赶回来。
      我们进罗叔叔家,屁股刚落坐。他就火急火燎地走进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赵老哥子,你上来啦,想死你们了,还是乡下好,城里憋得慌。”他迈进客厅一眼看到我,乐呵呵地说:“这不是金山吗?什么时候回啊,几年不见长高了,越来越帅啦,还是部队养人呀。”我说:“罗叔叔好,回来三个多月了,在部队没当上军官,辜负了您的期望,不好意思来见您。”
      我说的是心里话,当年送我去参军,罗叔叔亲自到车站送行,临别时悄悄嘱咐我:“到部队上好好表现,争取当个军官再回来。”我没能实现他的嘱托,所以见到他时我多少有些惭愧。他见我愧疚的表情,马上安慰说:“当不上军官也无妨,常听你老爸讲,你在部队上多次立功受奖,表现肯定不错,部队用不上就到地方干嘛,只要有本事肯吃苦,在哪里干都一样有出息。”他的一番话让我倍受鼓舞。老爸顺着他的话说:“罗书记啊,我们爷俩今天上来,一是金山从部队回来几个月了,来向你报个到;再就是昨天我上山猎得了一只甲子,这东西不易得,送上来给你尝尝鲜。”父亲生怕泄露天机,交代我说甲子是他猎到的,不能说是捡来的。
      罗叔叔最爱吃野味,听说得了只甲子,高兴地说:“有好东西得叫几个朋友来一起分享,晚上你们就别走了,我弄几瓶好酒,再喊几个熟人来家里聚一聚。”老父亲本就想和罗叔好好叙叙旧,说要留下一起吃晚饭,他半句客套话都没说,爽快地就答应了。父亲是做野味的好手,主动请缨下厨。他用了近两个小时,把一只活生生的穿山甲整成了七、八道菜,摆了满满一桌。吃饭的时候,罗叔叔请来了曾在我们老家当过公社领导干部的几位熟人,还有新上任的县委组织部张部长和人事局王局长。
      好菜要配好酒,吃起来才有味道。罗叔叔把珍藏多年的茅台酒、西凤酒、尖庄酒等全都找出来,摆成了一小排。他宣布:“为了金山侄儿从部队光荣退伍,今天请大家来聚聚餐,算是给我侄儿接接风。来,大家干上一杯!”他端起盛满茅台酒的杯子,带头干杯。其他人也都效仿他的动作一饮而尽。一桌人吃着野味,品着美酒,聊着家常,很是惬意。
      待酒过三巡,老父似乎想说什么,罗叔叔抢在他前面对着组织部张部长和人事局王局长说:“金山在部队上多次立功受奖,是个十分优秀的战士,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从小懂事,是块好材料,这样优秀人才部队没用上,我们可不能埋没了,你们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岗位,把金山好好安置安置。”见罗副书记发话了,张部长和王局长立马表态:请书记放心,这事交给我们,一定办好。老父听到这话,激动地给我下令说:“金山,叔叔们那么关心你,你还不敬大家一大杯。”且不说是父命难违,就凭着他们这样关心我的态度,我抵死也要敬他们一大杯,我二话没说,自己拿起一口大碗,倒下半瓶西凤酒,一口气咕噜咕噜往嘴里灌。在坐的人都啧啧称赞:“真是海量呀,将来一定前途无量!”后来我才感受到,在官场上混,要干得顺,好酒量是少不了的。当天晚上,罗书记安排我们住到了县委招待所。我借着酒兴写下了一首《西江月.大山之子》的词:
      生来不甘寂寞,崇山峻岭穿梭,金戈铁马唱风歌,何惧丁零受挫?
      繁华都市有我,笑看逐浪横波,它年蛟龙震山河,誓叫鱼虾胆破!
      写完倒头便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早上9点多才醒来。我们从招待所打电话向罗书记告别,电话里他对我说:“金山,上午我有个会就不能来送你们了,告诉你爸放宽心,你回去先好好休息,就在家里等通知吧。”我心里一阵感激,心想能遇到这样的贵人,真可谓是三生有幸啊。
      我们回到家大约半个月,就接到了公社的通知,要我三天内到县委组织部报到。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当上了国家干部,成为县委组织部的一名新成员。有知道内情的人常调侃说,我赵金山是靠一只穿山甲当的官,这种说法有点勉强,但如果没有那天在罗叔叔家的晚餐,我要当上干部可能要走更多的弯路,甚至永远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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