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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笄礼 ...

  •   昭华元年的初春下了几场大雪,天气却也暖得快。雨水之后,宫里的花木便快速复苏。
      御书房外有一棵老望春,据说年年开得宫里头一朵玉兰花。这才正月末,季曜趴在二楼的书案上发了会儿呆,再转头看窗外,便发现那里已有了数枝将放的花苞。
      她兴冲冲地走过去,果然看见更高的枝头上盛放的白玉兰。
      也不知是否果真是第一朵。
      有心想验证一番,便愈发不想在这里呆着。
      想来她便是要出宫,凤凰宫的暗卫也不敢拿她怎样,只是……下午交不了摄政王布置的课业就很惨。
      女帝头大地坐了回去,盯着空白的宣纸继续发呆。所以她到底为什么沦落到被关小黑屋(御书房:??)写策论的地步?
      她正纠结于要不要跟季瑾闹翻脸,突然听到熟悉的轮椅转动声,赶紧神色一肃,拿起笔来,装作要开始写的样子。
      等等,这是二楼,季瑾应该不方便上来才是,她急着心虚什么?
      暗自夸赞自己特意跑来二楼的机智,然后季曜便听到乌金杖落地的声音——季瑾拿出大杀器要上楼了!
      季曜顿时更加心虚,干脆搁了笔往下走:“王爷?”
      楼下传来一道清润的嗓音:“嗯,是我。”
      “你别……”怕犯了什么忌讳,季曜没再细说,几步绕过拐角处,便见一身玄色衣袍的青年独自拄着乌金杖站在台阶下,“哎,你唤我下来便是。”
      青年生得极好看,虽然装束一向老成,那年轻俊美的模样却丝毫不受影响。正是人如其名,叫她看着就生不起厌恶来。
      季瑾从容收了乌金杖,坐回轮椅,淡淡看她:“正好想走走罢了……皇上写得如何?”
      想起季瑾完全可以靠轻功上楼,以及自己一字未动的策论,季曜:“……下午交给你。”
      季瑾道:“平夷策这类,前人写得不少,皇上可以在书房里多看看。”
      季曜:“嗯。”
      季瑾想了想,又道:“若是有疑问,皇上尽可来问臣。”
      季曜:“嗯嗯。”
      季瑾再交待一句:“也不必一直呆在这里,不想写的时候,出去散个心也无妨。”
      季曜:“嗯——嗯?”一双桃花眼微微睁大,真的?
      季瑾似乎顿了顿,随后微叹:“臣哪敢当真关着皇上。”
      “那个,”季曜背起双手很是乖巧的样子,“之前顶撞你……”
      “皇上。”季瑾打断她意欲道歉的话,目光微冷。
      季曜愣了愣,反应过来,却不满地小声嘀咕:“怎么皇帝就不能道歉吗,朕这叫礼贤下士……”
      季瑾自然是听得清。
      半晌,他才说道:“可以道歉,只是不是现在,也不能是对臣。”
      御书房里安静下来,只余心间迷惘隐约回响。
      为什么呢?
      ……因为你的皇位需要你强大。因为摄政王之位要求他谦卑。
      同样属于她的、更加成熟的声音这样回答。

      季曜突然醒了过来。眼前还是御书房里的桌案,小半批阅过的折子扔在一边,手里这本也不知道是谁写来的废话,让她看着看着便犯了困。
      梦到……前世了吗。
      伸个懒腰,季曜站起来揉了揉脖子,目光落在上楼的木梯那儿,便想去二楼看看。
      上了楼,绕过装饰典雅的书架,便见了那扇菱花窗,窗外果然是含苞待放的白色花朵。季曜想,今日也是正月末。
      距抓到宋毓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那晚她尽力与季瑾说开了,后来又问他宋毓说了些什么,他倒是说了赵太师的事,然后又调侃她要娶了宋毓,再多的便不肯开口。
      这人肯定问了那个前世的结局,只是不想让她难受。好在自那日之后,季瑾似乎确实是放下了心结。
      而她大概是被自己要娶宋毓给刺激到了,近日愈发频繁地想起前世情景来。
      唔,其实她现在很会处理政事了,没有白费摄政王的教导呢。
      从梦境里回来的低落心情逐渐好转。季曜趴在窗前瞧了瞧那形状好看的木笔之花,想起御厨里有擅长用鲜花做糕点的,心思一动,便抬脚蹿上了这棵老望春。
      于是前来与女帝商议政事的摄政王无奈地在御书房外停下:“皇上在做什么?”
      季曜闻声朝下看。花枝疏落间,玄衣青年抬起好看的眉眼,收敛锋芒,显露出隐晦的温柔。
      “凤卿!”季曜抱着花枝跳下树来。
      她的衣服一向是按男式做的,登基之后也没人敢异议。今日下朝后换了玉色便衣,再衬上怀中玉兰,便添出几分风流意态。
      季瑾怔愣一瞬便回神:“皇上喜欢玉兰?”
      这里不是后宫,季瑾会恪守君臣之别,却又任由季曜亲昵地唤他的字。
      女帝转手就把花枝交给云屏,自然地从雪砚手中接过季瑾的轮椅:“朕是想起小厨房里有人会做辛夷酥,叫他做来给你尝尝。”
      据她观察,季瑾对点心竟然颇有几分偏好。
      特别可爱。
      “特别可爱”的摄政王温和道:“皇上也快要成年了,行事该稳重些。”
      女帝微笑颔首:“谨遵王爷教诲——”
      然后就把人抱起来,轻轻放到特意准备的软椅上:“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休息好了吗?”
      青凰近日给季瑾换了新的方子调理身体,一开始让人容易犯困。季曜心疼他在朝堂上强打精神的样子,下朝之后便送了他回去睡个回笼觉。
      到底现在没有外人,季瑾也就任她动手动脚:“臣再睡下去,待礼部和北衙的人找过来,皇上就要一头雾水了。”
      “诶?”
      “二月二的笄礼,”季瑾点了点她的额头,“臣约了两位大人详谈。”

      二月二日是季曜十五岁生辰,当行笄礼。
      皇帝的成人礼自然要格外慎重,不过,让季瑾再三推敲的原因是,快到收网的时候了。笄礼将在祖庙举行,皇帝离宫,北衙禁军的力量便要抽调大半,季瑾等季家人也要一同前往,这对赵太师来说是个好时机。
      凤凰宫的人主要负责暗中打探消息、收集证据,真正动手还是要展示朝廷的力量,因此在与礼部尚书敲定参礼人选之后,季瑾还约了羽林军统领过来。
      当前羽林军统领甄言,字若辞,二十余岁大好青年,乃女帝表亲。季曜对此人印象不错,以前切磋过几次,由武观人,知其心胸开阔,颇有将才。
      季瑾安排得十分低调,甄言着了便服过来,赭色锦衣,仪表堂堂,举止沉稳,一派世家公子气度。他与季瑾相熟,进了御书房之后并不太拘束。
      “微臣参见皇上,王爷。”
      “爱卿免礼,赐坐。”
      头上传来少女的嗓音,尚显稚嫩,却十分平和,与记忆中竟已大不相同。甄言道了一声“谢皇上”,随后直起身子,目光正对上御案之后并肩而坐的两人。
      女帝只负责开场白,朝他点点头便转眼去瞧摄政王了,神色间似乎甚是愉悦。
      再看摄政王,仍然是那副从容平淡的模样,只是与女帝对视了一瞬,似乎完成了什么隐秘的交流,这才朝他道:“若辞坐吧。”
      甄言默默坐到一边。他还是头一次被季瑾叫来御书房,刚进来时不觉如何,不知为何见了女帝也在,便莫名有些不自在起来。
      季瑾先问了一句:“南衙那边情况如何?”
      羽林军是北衙禁军,季瑾却向他问南衙之事。季曜眨眨眼。
      甄言坦然表现了自己享受的重用和特权:“左右千牛卫已暗中肃清,监门卫则按王爷吩咐并未打草惊蛇。右骁卫的情况如臣密报所言,有所动摇但还未向赵氏投诚。”犹豫片刻,他又诚恳道:“王爷,臣仍然以为应当早日澄清谣言,避免赵氏继续动摇军心。”
      季瑾手指搭在茶盏上缓缓摩挲,没理会他的建议:“宫内布置如何?”
      甄言顿了顿,回道:“如王爷安排,皆已妥当。”
      季瑾“嗯”了一声,道:“辛苦你了。”
      “微臣不敢当,”甄言不死心地想再劝劝,“只是王爷,武将本就心思单纯些,若是任由那谣言传下去……”
      季瑾抬眸,问他:“若辞对你口中的‘谣言’怎么看?”
      甄言微愣,道:“微臣自然一字不信。陆皇后的身份臣不便置喙,但若说王爷是皇长子,实为荒谬。”
      季瑾又问:“本王若说这些是真的,你便也投靠赵氏?”
      甄言:“……不,微臣不会。”
      季瑾:“明白本王的意思了?”
      甄言仍有不解。王爷分明已经把控了赵氏大部分动作,却任由他们将他诋毁为“前朝余孽”,埋下隐患,莫非就是为了考验这些人的忠诚?他自认家学渊源,又有父兄管教,自然不会将此次流言放在眼里,但虞国武将通常出身寒微,见识不足,何必如此为难他们?
      “朕看甄卿不甚服气,”女帝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如再回答朕几个问题。”
      季曜弄明白了情况,有些不满甄言的犹疑。想到季瑾刚才与礼部审议笄礼章程,费了心神,便打算帮他敲打一下。
      甄言下意识看向季瑾,见这位摄政王只是看了看女帝,平静地呷了口茶,便老实回道:“皇上请问。”
      “先帝遗诏,由宁江王摄政,甄卿可有异议?”
      “微臣绝无异议。”
      “宫变之后,摄政王拥立新帝,季氏皆从之,甄卿可有异议?”
      “微臣不敢。”
      “如此,王爷之位,清清白白,名正言顺,甄卿——”
      甄言如坐针毡。
      “——可有异议?”
      流言无需澄清,因无论是真是假,季瑾都不该受威胁。
      区区外戚,竟也妄想对天子之位指手划脚。而那些被蛊惑之人,不过是动摇于荣华富贵罢了。
      并非考验朝臣的忠诚,而是检视他们为臣的底线。
      甄言一头冷汗,起身行了跪礼:“微臣惶恐,请皇上恕罪。”
      季曜冲季瑾眨眼:“这要看王爷的意思。”
      季瑾轻轻按了下她的发顶,道:“恕你无罪,起来坐好。”
      甄言心虚地坐回去,然后发觉……上面两位突然心情很好的样子,连御书房里吹进的微风都似乎带了春暖气息。
      总觉得,他应该快点完事离开这里。

      待甄言退下,眼看到了吃午饭的时辰,季曜便在御书房里传了膳。
      白中带紫的辛夷酥先呈了上来,做成花朵的模样,看着小巧又可口。
      待青凰验过食物,季曜用银箸夹了一个送到季瑾嘴边:“尝尝看?”
      季瑾:“……”大概是因为在书房的缘故,他久违地觉得不妥。
      但最终还是屈服于女帝亮晶晶的目光,就着她的筷子吃了点心。
      “味道很好,”季瑾按住季曜蠢蠢欲动的手,“多谢皇上,臣自己来。”
      季曜突然后悔在这里吃饭了,若是去了后宫,季瑾就不会跟她这般客气。
      季瑾看她一副要打坏主意的样子,适时转移话题:“皇上刚才给甄统领训话,做得很好。”甄言几乎是眼见地对她态度不同了。
      季曜闻言皱了皱鼻子:“朕那是气的,这群拎不清的家伙,到底凭什么质疑于你啊。”
      季瑾放了一块点心到她的碟子里:“皇上对臣的身世便丝毫不介怀吗?”
      季曜嚼着辛夷酥,盯着季瑾的侧脸,直到他转过头来,也将目光落到她眼睛里。
      先皇后陆熙乃景朝十一公主,季瑾是陆皇后之子,“被早夭”后以季佑之子的身份回归季氏,最终成为大虞摄政之王。
      是前朝皇子,也是她的皇兄。
      短暂的沉默后,季瑾先开了口:“若非你自己想起来,我大概是不愿让你知晓的。”
      季曜没有多想,只道:“把那些人证物证毁掉,天下人都只知你是宁江王。”
      她是恨极赵宝轩逼宫一事的。季瑾于弱冠之年担起摄政之责,本就格外谨慎,赵宝轩又给他戴上“前朝余孽”的枷锁,令他此后都要殚精竭虑如履薄冰。
      不得一日肆意快活。
      所以她要做真正的皇帝:国家兴衰,是她的功过;前朝之子,由她来荣宠。
      季瑾从她眼中看出了那份无声慰藉,于是露出浅浅笑意:“那么皇上也掩耳盗铃吗?”
      女帝想了想,眯起眼睛:“朕欲取铃,何须掩耳。”
      一如既往,理直气壮。
      将摄政王惊得心跳又漏了一拍。

      两日后,大虞女帝前往祖庙加笄。同日,皇帝寿诞,宫中晚宴。
      前太子季晖生母、当今太后贺淑,宁江王季瑾,代替女帝双亲之位。正宾为季仪,江州季氏有名的才女,乃女帝蒙师之一。有司及赞者俱为季氏子弟。
      大部分朝臣只能参加晚宴,几位曾做过女帝老师的大臣则被邀请观礼,赵太师便在其中。
      一加笄,二加簪,三加钗冠,素衣而入,华服而出。三加三拜,因身居帝位,拜的俱是先祖。
      发笄是珍妃生前备好的,钗冠是女帝的冠冕,那支价值连城的赤玉簪,却是季瑾用了早年得的赤玉原石所制。因着这个惊喜,季曜整个笄礼都没舍出一个眼神给赵太师,满脑子都在想接下来要为季瑾搜罗哪些宝贝。
      红云岛的东海明珠,青英堂的玄女灵芝,东北白雪貂,西北净琉璃……凤卿样样都好,合该将全天下的宝贝都捧给他挑选。
      赵钰有些心不在焉。他今日是青袍学士打扮,儒雅非常,只是精神欠佳,似有郁色。
      杨旷与他共事多年,如今又与老友一同见证女帝的成人礼,很有些感慨,对他道:“宝轩兄,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看也快到我们这帮老骨头致仕的时候了。”
      这话戳到了赵钰痛处,他尽量掩起脸上的不安:“告老还乡,也是件幸事。”
      杨旷笑道:“太师劳苦功高,皇上定会厚待。”
      赵钰:“……这么多年了,你倒没怎么变。”还是耿直且楞。
      杨旷:“唔,宝轩兄也还是深不可测?”
      “……”赵钰到底是给了个笑脸,“逸谷现在看摄政王如何?”
      杨旷往季瑾的方向看了一眼:“比先前顺眼些。”
      赵钰沉默片刻,低声道:“恐怕我们都小看了他。”
      参加笄礼的都是季氏亲信,他在这里发作根本没有作用,按计划也该是等到晚宴。只是心里忐忑不安,总感觉……时机紧迫。
      事实证明,半辈子的老狐狸,直觉还是很准的。
      宫中晚宴开场前,羽林军便直入赵府,与此同时,京中各路衙卫分头行动,将赵氏派系控制得彻底。
      摄政王亲自驾临赵府,轮椅上衣袍锦绣,身后是皇帝亲卫。季瑾并未关注赵太师,他是来取那些“人证物证”的——在季曜的提示下,为了将所有证据收入网中,他才如此耐心等待。
      两个老嬷嬷被人押了出来,看到季瑾,一个当场吓得腿软,另一个先是茫然,见了同伴的反应才明白过来,随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季瑾记得她们。一眼认出他的,是他到季佑身边后伺候他数年的周夫人;没能一眼认出他的,是曾在陆皇后宫中照顾他的琼姑。
      至于那些物证,他看了半晌,将一只木匣收入怀中。
      赵钰还坐在前厅里,岿然不动一般,最后道:“老臣一直好奇,王爷的父亲究竟是谁。”
      季瑾淡然看他:“一代开国勋贵,也沦落至与长舌妇为伍。”
      赵钰冷哼:“若非王爷步步紧逼,臣也不愿行此下策。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季瑾难得有些惊奇:“卖国求荣,太师竟也毫无愧色,本王佩服。”
      赵钰坚持:“天下未平,季晖不过妇人之仁,季旸才适合做虞帝。”
      “那真是天意弄人,”季瑾说着转动轮椅往外走,“本王倒觉得,当今皇上便是最好的。”
      这日傍晚,上京城内颇有些人心惶惶,但动乱时间并不长,到了酉时,接了旨意的王公贵族们安然抵达熙羽园,准备参加新帝的生辰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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