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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昨夜寒星逝 ...

  •   “秋雨,外头的天亮了么。”沈寒星闭着眼睛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声音嘶哑。
      “公主,天才刚亮,您再歇一会。”秋雨撩开了天青色的纱帐,心疼的看着沈寒星。
      “不用了,扶我起来。我说过很多遍了,别叫我公主,我早就不是了。”沈寒星摇了摇头,颤了颤睫毛却并未睁眼,只是挣扎着抬了抬手。
      秋雨立马伸手扶住伸来的手,原本葱白细腻的纤纤玉指如今骨瘦嶙峋,只有皮骨相叠,眼睛一酸差点滚下泪来。
      “是,是奴婢的不是,奴婢定当谨记主子教诲。”秋雨吸了口气将泪憋回去。俯身轻轻的将沈寒星扶起来,在她后头垫上了几个靠枕,好让她舒服些。
      白色的寝衣宽宽大大的套着,沈寒星已经瘦的面无人色。
      挣扎着坐稳,沈寒星就着秋雨递过来的帕子一阵猛咳,发黑的血色在雪白的帕子上触目惊心。顺了顺气,沈寒星慢慢的睁开眼睛,也不睁大,只是半睁着眼垂眸盯着锦被上的云纹。
      “秋雨,你跟着我有几年了?这儿的日子太长了,我算不清了。”沈寒星拽了拽帐子上挂下来的流苏轻轻的问。
      “回主子,十年了。”秋雨在一旁替沈寒星调水温,闻言凝眉想了想回道。
      “十年了,我嫁过来也有五年了。我来的时候夕照还在,如今却只剩你了。”沈寒星自嘲的笑了笑,勾动了肺腑又是一阵猛咳。
      秋雨急忙上前递上帕子,拍着沈寒星的背帮她顺气。“主子,别说了,人死不能复生,夕照走了也是幸事,省的再遭受那样多的伤心事。”话虽如此,眼眶里的泪却是止不住溅落,背对着沈寒星擦了擦泪,她不能总哭,她的公主如今只剩她了,若她继续这般软弱,谁能保护公主。
      “去将我箱底的那件衣服取来,我今日想穿。”沈寒星揪着衣裳喘了口气,吩咐秋雨去拿衣裳。
      “是,奴婢这就去拿。”秋雨虽然愕然,但还是尊了吩咐快步去取,自从公主和亲贺兰以来,那件衣裳便再也未曾取出过,就算她们经历了后来的许多苦难,身无分文之时也未曾动过卖那件衣裳的心。如今沈寒星突然要取出,秋雨直觉她想干些什么,心头一阵心悸,不安感袭来。
      “今日他来么?”沈寒星接过秋雨递来的衣裳,正红色的宫装,是她母后亲手为她做的,十五岁的及笄礼物。
      沈寒星抬手拂过大红色延展的每一寸地方,好像还能摸得到她母后残留的温度,她母后应是满眼温柔的注视过这件衣裳吧,想象着她的女儿穿上这件衣裳该是怎样的明艳逼人。可惜啊,她的母后没来得及看到,连她,也没来得及穿上。
      “应是来的。王每日都来。”秋雨不用问也知道沈寒星问的是谁。如今贺兰部的新王,贺南煜。有人传他出生低贱为奴隶之子,有人传他阴险毒辣,忍辱负重十余载,弑兄夺位。事实真相纷繁复杂,可与秋雨和沈寒星无关,她们只不过是被送来送去兄终弟及的玩物罢了,况且贺兰部本就是强者称王的地方 ,知不知道真相又有什么关系呢。
      “秋雨,替我更衣梳妆,今日我有要事要与他谈,这般见客着实无礼。”沈寒星支着身子颤巍巍从床上起来,等着秋雨替她更衣。
      这身衣裳的尺寸是五年前沈寒星的尺寸,若是那个时候穿应是严丝合缝正正好的,如今穿来却是空荡荡大了许多。秋雨看着眼前纸片一样的人心中酸涩。
      “主子,外头天凉多加几件内衬吧。”秋雨轻轻的开口。
      “加吧。”沈寒星知晓她的用意,若不再加几件内衬,她撑不起这身宫装。
      不过半柱香,秋雨替沈寒星穿上宫装,细细的整理妥帖。朱红的宫装上绣满了金边牡丹,朵朵娇艳逼人,雍容华贵,映衬之下,连沈寒星苍白的脸上都显出了血色。
      “主子太瘦了,若是搁在几年前,主子那样盛的容貌,必是倾倒帝都第一人。”秋雨看着眼前的沈寒星,一头乌黑的长发长的盖过臀部,因身体虚弱连带着发丝也脆弱细软,尾部微微打着卷。注视间居然有零星的白发夹杂其中。 本就巴掌大小的脸,如今瘦的下巴尖锐,仿佛能戳破脸皮。
      沈寒星原先的五官是艳丽的,如同开到极盛之时的牡丹,艳却不妖,自有雍容气度傲骨天成,如今饱受病痛折磨,苍白灰败的如同牡丹零落,枯瘦无比,丝毫看不出当年的盛世之容,只剩一具行将就木的躯壳。
      “倾倒帝都,呵,与我而言早已是前尘往事了,扶我去梳妆吧。”沈寒星无力的倚着秋月,眸子半开半闭,眼皮重的她抬不起。
      秋月扶着沈寒星去梳妆台前坐下,在凳子上提前垫了软垫,如今的沈寒星经不得一点凉一点碰撞。
      正要取脂粉,沈寒星抬手拽住她。“按最艳的涂,我从前如何现在也如何,这么些年了我未曾上过一次整妆,如今一次就如我所愿吧。”说完垂下手去,微微喘了两口气。
      秋月点了点头,去取脂粉的手微微颤抖,她心里头的不安如滔天巨浪要将她淹没,是了,她怕公主做傻事,可那样决绝一个人若真要做傻事谁能拦得住。她早该明白的,她的公主早就厌极了这样的日子,也罢也罢,若沈寒星真的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她也一块陪着便是,生生死死她早就想好了要随着她了。
      想明白之后,秋月恢复了镇定,取了脂粉为她上妆,按着她往日最爱的妆面一点点涂抹,黛眉轻扫,红唇微抿。
      将一头黑发挽起,仔仔细细藏好白发,带上明月耳铛,贴上牡丹花钿。扶着沈寒星照镜子。“主子您瞧瞧,按着奴婢看,您一点没变,不过清瘦些许,更添柔弱风姿”
      怎么没变呢,怎么可能没变呢。沈寒星望着镜子里的人,似曾相识的眉眼如远隔重山突然相见,让她觉得有些刺眼,她扯唇笑了笑,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笑,明明那样艳的妆却无端的凄凉落魄。
      “扶我去榻上靠着,去外头瞧瞧王来了没有。”沈寒星觉得头疼欲裂,自己这身子早已油尽灯枯,撑到如今已是不易。
      秋月扶着沈寒星在软榻上倚好,才提裙跨出门去张望,回身不忘将门掩好,免得沈寒星着风。
      秋月这厢出了门,沈寒星听着脚步渐渐远去,抖着手从衣袖里摸出一个香囊,抽开绳结,倒出了一粒朱红的丹丸。这是她当年和亲贺兰部之时贴身携带的,平日里只做香丸之用,秋月也未曾起疑,只当这是她以往一贯用着的凝烟丸。
      朱红的药丸滚落在雪白的手心显得触目惊心,小小的一粒,暗香浅浮。
      沈寒星眸色暗沉,盯着药丸出神,她原先以为自己这一生都是用不着这样的东西的,她堂堂西宁第一公主,生来富贵滔天,本该是金尊玉贵,安乐一生的。
      想起西宁,沈寒星眸中血色闪现,她的父皇,她的母后,爱她宠她的哥哥,她深爱的国家,她的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尸山血海,地狱无边。
      阿爹,阿娘,云焱哥哥,等等我,再等等我,星儿马上来见你们。
      猛然握紧手中的丹药,沈寒星睁大了一直半开的双眸,比琥珀色更浅淡的瞳仁熠熠生辉,开合间光华万千,如今怕是只有这双眼,还担得上琉璃的称号。
      秋月的脚步声开始响起,沈寒星抬手将丹药送入口中,就着凉茶一饮而尽,快速将绳结系回,藏回袖中。冷茶激肺,瞬时的冰冷激荡全身,沈寒星止不住的猛咳,浑身的血液直往头上冲。
      “主子!”秋月急忙跑进来,没来得及带上门,连腰磕在门边上也来不及呼痛,连滚带爬的冲向沈寒星。
      接过帕子捂住嘴,沈寒星咳得浑身颤抖,暗色的血液从嘴边涌出迅速在帕上延开。
      “主子,您别吓奴婢,怎么,怎么有这么多血!”秋月脸色煞白,帮着沈寒星顺气,看见整帕的鲜血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不稳的晃了晃。
      “吱——”秋月没来得及带上的门被整扇推开,一双黑色的皮靴踏了进来。
      沈寒星听见开门声硬逼着自己停下了咳嗽,刚刚血色全无的脸上因着这阵猛咳染了七分血色,恰如桃花新绽,娇怜可爱。
      “秋月,你先下去。”沈寒星摁着胸口喘了两口气,吩咐秋月下去。
      秋月挣扎了一下,看着沈寒星确实平复了下去才眸带忧色的回望了一眼,快速的离开了,一路小步快走,路过来人时无声的福了福身,绕过他关门出去了。
      “王上近来可好?”沈寒星支手撑头,雪白的皓腕纤细无比,侧头看向还站在门口的人。
      来人一身黑色鹤氅,里头是一件绣暗金云纹的黑袍,一根镶玉的腰带,腰间没有挂饰,只斜插一把匕首,一双黑色鹿皮靴,再无其他。穿的极简气势却极盛,站在角落的阴影里,让人觉得不是黑色吞没他,而是他掌控暗影。
      “你今日盛装打扮所图为何?”贺南煜淡淡的开口,声音之凉比得上外头的寒风。
      “我这般便算得上是盛装了么,这到让我想起从前,按着从前来看,我如今该是叫做穷酸破落。”呵的一声,沈寒星兀自一笑。
      贺南煜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眸里暗潮涌动。
      沈寒星开始絮絮叨叨的回忆过往,大概是人之将死,过往的一切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穿越而过。
      她看见十四岁的沈云焱已经初成少年模样,潇洒俊朗,如玉儿郎。她那时还是七八岁的丫头,父皇母后一手宠溺长大,横行霸道,娇纵无比,仗着父皇母后的宠爱整日里闯祸,今日砸了极品翠玉的笔洗,明日泼脏了织造局新做的衣裳,上天入地,是宫里奴婢奴才们顶怕的魔王。
      贺南煜静静地听着,嘴角勾着柔和的笑意,眼里满是细碎的温柔,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絮絮叨叨的样子,七八岁的沈寒星该是个玲珑剔透让人又爱又恨的凶丫头吧。
      沈寒星只顾絮絮叨叨过往,却没有察觉到眼前之人突然的柔软。
      “我今日忽然有些想家,才说的这些个不着四六的话,王听了莫要怪罪。”沈寒星捂嘴咳了两声,快速的擦去唇间血渍,将帕子藏在袖子里。
      贺南煜瞬间收好了暖色,回到开始的面无表情。“我暂时还没有找到齐宇的踪迹,你先好生养着。”
      “王不必费心了,我这身子早就是强弩之末了,何必留一些不该留的人呢。”沈寒星低头扯了扯腰间的穗子,算着时间也有半个时辰了,她得确保自己这一颗毒药下去贺南煜救不回来,来不及救。她实在是厌了这日子,想着早死早超生。
      贺南煜盯着沈寒星,气压一瞬降低。“我告诉过你,我要留的人,谁都拦不住,就算是嫂嫂,你自己,也不可能。”跨前一步,猛的抬起沈寒星的下巴,鹰隼一般的厉眸盯着沈寒星的脸,语气阴沉无比。
      “你叫我声嫂嫂,你也知道,我是你嫂嫂啊我的大王陛下,你禁着我囚着我,背着所有人将我锁在这里,你可知何为道德!何为人伦!”沈寒星怒从中来,半阖的眸子突然睁大,迎上贺南煜的注视,倔强的看着他。
      “不过称呼尔尔,你当我会在意这些?我贺南煜杀父弑兄,什么恶名没有背过,多一个囚禁兄嫂又能如何?”贺南煜勾唇一笑,邪气横生。“更何况在这贺兰部,女人不过是兄终弟及的常事罢了,谁敢拦着我?嗯?你倒是说说啊?”骨节分明的手捏着沈寒星的下巴,雪白的指尖染着极冷的寒气,让沈寒星一瞬间汗毛倒竖。
      丹药开始起作用,体内寒热之气互相冲撞,沈寒星脸色红白转换,使劲憋住上涌的血气,猛地推开贺南煜,捂住帕子一顿猛咳,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
      贺南煜眯了眯眼,盯着沈寒星,左手摩挲着刀柄,这是他警惕时下意识的动作。他记得昨日梧桐来报,说她近几日虽无好转却也不曾恶化,今日突然咳得那样厉害,让他不得不怀疑。
      丹药之劲极猛,在四周血脉内不停冲击,沈寒星想抬手去擦却早已没有力气。像失了牵引线的傀儡,无力的向后仰躺下去,大口的鲜血从嘴边涌出,鲜红与乌黑交杂,在朱红宫装上染开层层叠叠的血色牡丹。
      贺南煜瞬间欺身上前抱住她,力道大的撞落了榻边的几案,却在拥住她的时候只余满手颤抖。“沈寒星你到底干了什么!”贺南煜满目赤红,伸手拽过沈寒星的手腕,脉搏微乎其微,血色牡丹上闪烁的微蓝荧光仿佛在给予他最大的嘲笑,他贺南煜苦心孤诣步步谋算到最后,却连个想留的人都留不住。
      沈寒星看着这样的贺南煜心中无比轻快,从她来到这里开始,她再也没有这样轻松的感觉,即使生命在流逝,即使是她自己选择的死亡。
      “好,你好的很,我倒是低估了你的耐心,为了寻死你竟然敢吞幽蓝,我到底是哪里让你这样厌恶,你要恨不得去死!”贺南煜字字咬牙,心口传来的一阵阵钝痛让他眼前发黑,抬手迅速出掌对着胸口猛的一掌,仿佛这样他就不再那样疼痛。毫无防御的肉身对上挟着八分力道的一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在沈寒星的裙子上溅满了星星点点。 贺南煜被气劲冲的向后,却硬生生抗住,□□的疼痛盖过了心口的疼,他才觉得不再那么难受。西宁皇族的秘制毒药幽蓝,因无解药和药性极猛被列为禁药,早在永宁帝之前就下旨禁用统一销毁了了,在沈寒星手上却有余存,是他漏了这一点,以琉璃公主之尊,西宁皇族的药,再难也是寻得到的。
      沈寒星挣扎着拽了拽贺南煜的袖子,她从来没想过眼前这个人能变成这副模样,她只当她囚着她不过是记恨他哥哥顺带迁怒于她,如此想来心中愧疚与疼痛交杂而生,她只想结束这无果的一生不想无辜的人受到牵累。
      “阿煜,你别这样,我太累了,这一世我拥有的太多失去的也太多,我没有你那样孤绝的性子,扛不住这接二连三的失去,撑到如今已是不易,这世上已经没有我可以留恋的东西了,你就放手吧。”沈寒星说的很平静,她这具破败身子早就麻木了,再痛她也像无知无觉一般,但现下她却能清晰的感受到那无边的冷意,大概是快结束了吧,她这荒唐的一生总要有个结局。
      贺南煜下了死劲抓住沈寒星的手,掰开她的手指将手塞进去,与她十指相扣,紧紧的握住。凑过头去,将头埋在沈寒星的肩头,嘶哑的开口:“你原先都唤我阿煜的,你嫁给他之后就再也没这样叫过我,我处心积虑的谋划,我要把你抢回来,你只能是我的。”
      怀里的人在渐渐冷却贺南煜却浑然不觉,只紧紧的抱着,低声的呢喃,混混沌沌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的抬起头,看着早已经没了生息的怀中人,想用衣袖拭去她唇角的血迹,颤抖的手却怎么擦都像是擦不干净,贺南煜一手紫霄舞的极好,那样的重剑舞起来都不曾手抖的人,却在为沈寒星擦去嘴角鲜血之时,颤抖不停。
      抬手抚上她微微扬起的嘴角
      “原来离开我,你才能快乐么?”
      “你说这世上早就没了可留恋的东西,那么我呢,你也不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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