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如窥》肆块

1、初遇

　　晟和十六年的四月初二，舒乙度过了这辈子最难忘的生辰纪念。

　　脸上是泥，后背是土，头发滴着水，手腕又红又肿，左腿被烫红一大片，肚子饿的咕咕叫。舒乙的脑袋嗡的一声，在崩溃的边缘无限接近。

　　事情还得从舒乙的身世说起。

　　姑苏与扬州中间有个渠州城，渠州城城南有个疑清山，山上有个疑清观。

　　晟和初年，疑清道观的老观主舒惊涛收养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婴儿，将其在道观里抚养长大，取名舒乙，道号如窥。

　　晟和十二年，老观主过世，新观主由观里资历最高的如虹道长接任。十二岁的舒乙因此成为了疑清观里一众道士口中的“如窥师叔”，肩负了起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责任与重担。

　　晟和十五年，姑苏寒山寺扩建藏书阁，大量收入经史文籍。除佛家经典外，还淘到了几本道家珍本和前朝大儒的注解，寒山寺主持认为过于珍贵，不便外借，不少得到消息的道观只好派人来誊写。疑清观派了舒乙过去，可惜因为道观太小没什么名气，被排到了今年年初。
　　舒乙刚到姑苏的时候杏花还在含苞待放，誊写完那些珍本后才发现，杜娟已经漫山遍野了。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半个月前，舒乙给如虹师兄写了封信，让他四月初一派个人来接他回观，打算着晚上乘着小船睡一夜，第二天到家，还能过上生辰。没想到初一那天是千等万等也没人来接，舒乙只好自己打包好行李，带着两个防水的木盒装着书上路了。

　　破晓那会，舒乙被船晃悠醒了，船家让他接着睡，辰时肯定到渠州。差不多辰时左右，舒乙再次醒来，总觉得周围怎么这么安静，好像少了点什么，揉揉眼睛清醒一点才发现，怎么没有划船的声音！

　　“船家人呢？”

　　喊了半天，河面除了几个涟漪外，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他。周围没有其他船只，风平浪静的船家也不可能掉河里。舒乙懵了，第一时间赶紧翻自己的行李，书在钱也在，什么都没丢，就是不知道自己在哪。

　　“往西看能看到渠州塔，说明离渠州不到五里地”

　　舒乙冷静下来，整理了一下思路，不找船家了，自己划回去吧。

　　“咦？桨呢？？？天啊，祖师爷救命呀！！！”

　　舒乙这下彻底怀疑人生了，四月的渠州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连风都没有，想让船自己飘回岸边，这得等到猴年马月！

　　要不然，游回去？渠州塔都在眼前了，游到岸边也不算太远，咬咬牙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舒乙看了看自己的行李，一点吃食和几件衣服，想着这点物什扔了也罢，不算可惜。装书的盒子轻而且紧实防水，用腰带系在身上不算太沉。

　　然后，扑通一声，舒乙就跳河了。

　　前半段路程倒是还好，可快到巳时太阳变得毒了，越游越热，又累又渴。舒乙累得快眼冒金星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几艘小船，被人拽上了船回到了渡口。

　　“谢谢几位小哥，不知小哥怎么称呼？”

　　“不用客气，叫我冯三就好，你那盒子装的什么这么宝贝？进水没事吧”

　　浑身湿漉漉的舒乙赶紧打开查看，幸运的是书都完好无损，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多谢冯兄，祖师爷庇佑，盒子防水，里面的书没进水，万幸，万幸”

　　拜谢过好心人后，舒乙拧干了外衫，在渡口晒了一会，借着太阳暴晒，衣服干了大半。渡口这边连个卖吃食的都没有，舒乙实在是饿的不行，赶紧带着书往城中走。

　　刚进城中，就遇到了四个下山采买的师侄。

　　“师叔！您从寒山寺回来啦！”

　　“师叔，孤本誊完了？写的什么呀？”

　　“师叔您行李呢？”

　　“师叔，范师哥没和您一起回来吗？”

　　看着四个比自己还要大几岁的师侄，热情的问候自己，舒乙还是有点不习惯。

　　“出了点意外，行李扔了，书还在这，范师哥？范素尧吗？昨日没人来接我，我自己回来的”

　　舒乙半是抱怨半是委屈的吐苦水。

　　“你们要回观里，帮我把这个交给你们师父吧，回去再看，别弄丢了啊，我回一趟家换身衣服再上山。”

　　生怕出岔子，舒乙千叮咛万嘱咐，目送着四个师侄走了。

　　眼看着就快到晌午了，舒乙的肚子已经开始叫了起来。

　　“祖师爷，我好饿啊！我想吃饭！”

　　舒乙往城中走想找家面馆，毕竟今天是自己生辰，吃完面条当长寿面吧。

　　结果刚走没几步，不知道从哪来了块石头绊了一下，舒乙摔了个四仰八叉，倒地前好像还踹到了谁，腰闪了一下不说，后背往下着地的部位都火辣辣的疼。

　　“今天是怎么回事，出门没看黄历吗？今日诸事不宜是不是，我得给自己算一卦，关键我不会算卦怎么办，道士不会算卦说出去好丢人啊！！！”舒乙费劲的站起来边抖落衣服上的土边感慨，刚想看看踹到了谁，打算道歉，结果就听到两个人在笑。

　　“哥，你说这道士不会算卦，那还算道士了吗？”

　　“不算，算，小骗子？”

　　舒乙回头，只看见一高一矮两个男孩，在看着他笑。

　　矮个的那个，长得格外的清秀，五官比姑娘还好看，笑起来眉眼弯弯，两个梨涡还挺甜。

　　高个的那个，一身月白色长衫，腿得到自己腰上这么长，拿着个老叟才用的蒲扇，侧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好一对剑眉星目，眼睛深邃地像夜空一样，似笑非笑，看着就像勾走过几十个姑娘的芳心的模样。

　　“说谁是小骗子呢，术业有专攻懂不懂！！！”舒乙气鼓鼓的，无力的争辩。

　　咕噜噜咕噜噜。舒乙的肚子在这个尴尬的时刻叫的格外的响。

　　“小骗子你这是饿了几天了”！矮个的那个捂着嘴乐，眼睛弯成了月牙一样。

　　高个的那个没说话，盯着舒乙的手腕看。

　　“你的手扭伤了，如果不处理的话，一会会很疼的”

　　高个带着矮个临走前好心的提醒了一下。

　　舒乙没当回事，转身进了饭馆。人如果点背喝凉水都塞牙，这话一点不假。面条卖完了，只能点馄饨，刚拿起碗吃，手腕突然火辣辣的疼，手一颤没拿住，大半碗热汤全洒在大腿上了，舒乙被烫的是顾头不顾尾，也说不上是该顾上头还是该顾下头。

　　然后就出现了最开始的那一幕。

　　“今天真的是最悲惨的一天！”舒乙在心中大声哀嚎。

　　可是，对于荀予舟来说，晟和十六年的四月初二却是人生中最幸运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