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温灼伤》凌霄藤

17、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季凉换上睡衣，拿了书爬上床位，借着头顶昏黄的灯光阅读着。
　　“你不需要台灯吗？”尹之夏抬头问。
　　“唔，不用，我不会看多久的。”季凉摆摆手，目光没有从书本上移开。
　　尹之夏知道季凉还在别扭晚自习的事情，轻轻笑出声来。
　　季凉看到尹之夏的笑容，知道这狐狸在想什么，气急败坏地伸出手要去拉他。尹之夏向后退着，奈何季凉依旧往外伸出手，眼看着重心不稳。
　　他的膝盖在床板上狠狠地磕了一下，整个人直直地向下倒去。
　　尹之夏一把扶住他的手臂，叹息着说:“我说，小心点啊。”
　　季凉一把甩开尹之夏的手:“啊，别碰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尹之夏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季凉的指甲有些长了，方才不慎被抓了一条红痕，火辣辣的。
　　尹之夏愣愣地看着季凉的动作，有些疑惑。
　　季凉叹了口气，转向他说:“我还是不太习惯皮肤之间的接触，每次全身就开始起鸡皮疙瘩，真是抱歉呢。”
　　尹之夏瞳孔微张，随即笑了起来:“真是难得，你居然会说抱歉了呢。”
　　季凉揉了揉膝盖，淡淡的说:“没什么难得的，跟你学的。”
　　尹之夏走上前去，看着季凉青紫的膝盖说:“你先下来吧，我给你涂点红花油，不然会痛的。需要我帮你吗？”
　　季凉侧过身子，边下楼梯边说:“不用，我……嘶——”
　　尹之夏扶住他的手臂，把椅子拽了过来垫在季凉屁股底下，皱皱眉嘱咐:“你小心点儿，我去翻翻我的柜子，你坐这儿别动啊。”
　　季凉难得安分地坐在凳子上，左腿的裤角挽至膝盖往上，青青紫紫的痕迹与白皙的皮肤颜色分外不符。他好奇地戳了戳淤青，一阵麻意与疼痛直直地传了上来，惹得他皱了皱眉头。
　　尹之夏拿着红花油和棉签走了过来，好笑的看着季凉的动作。他走到季凉跟前，把药放在了地上，半跪下来，将季凉的裤角又挽了挽，抬眼说:“别手欠啊，还是蛮疼的呢。”
　　季凉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我才不会呢！”
　　尹之夏看着季凉精神的样子，坏心眼地戳了戳青紫，惹得上面那人咬紧牙齿的声音，并且成功收获了季凉的白眼一枚。
　　闹腾够了，尹之夏倒了红花油在手上，轻轻地揉在伤处。季凉一向很能忍疼，除却偶尔上翻的白眼，差点让尹之夏以为这人没有痛觉器官。
　　季凉撇过头，看着季凉头上两个发旋，心里一阵感慨。
　　他从小到大忍疼能力极其强。自母亲走后，家里的佣人全部都换了一拨，全是奉命办事，没几个顾他的死活。父亲常年不归家，他从小便是一个人。别墅区里的小朋友都不跟他玩，整天冲着他丢石子。他至今记得当时那群小孩一边丢泥巴一边嘲笑他:
　　“我妈妈说你是没人教的野孩子！你爸爸不要你！我们都不要和你一起玩！”
　　后来，他父亲偶然归家，察觉到孩子们的嘲笑，亲自上门拜访了那群孩子的家长。他记得当时那些孩子们缩在大人的背后，唯利是图的成年人恭敬地冲他道歉。他父亲走之前，吩咐助理给他请了跆拳道教练来教习他。
　　他很开心，他以为爸爸是喜欢他的，没有不要他。当时父亲走了，他隔着围栏看着车子远去的影子，心中却充斥着雀跃。后来的跆拳道课程里，他学的很认真，非常认真。
　　后来，父亲每次归家，他都倾尽一切去讨好父亲。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用尽一切方式他的父亲都对他爱理不理，甚至粗暴地一脚踢开。次数多了，最终他还是明白了当时父亲的做法只是再给自己挽尊。作为一个骄傲狂妄到极点的人，他不允许自己的任何东西被别人压一头。
　　是啊，他的儿子，天真的孩子，在他眼里，只是一件东西。
　　自从学了跆拳道，季凉往后便频频受伤，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上药。有一次他疼到不行了，上药也不管用，他才打了家庭医生的电话。最后医生给他安了夹板，缠了绷带，才算是了事。至始至终，整个别墅里没有一个人关心过他，连问一句都没有过。
　　人从小到大，是心智的改变。小时候的他还会找着法子吸引别人的注意。长大后，季凉觉得，好像没什么必要了。
　　眼下膝盖被挫伤时，他下意识便打算自己找药涂上，只是他没想到，有一个人会主动伸出援手。
　　一刹那间，他觉得心里很堵。
　　他视角里的尹之夏，头微微埋着，睫毛安分地随着他的目光垂下来，长长的盖在眼上。眼睛旁边的那颗泪痣，显出这人此时的专注。
　　季凉在心中喟叹一声。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我根本不值得啊。
　　连我的血肉至亲都从不在乎我，我又有什么资格被别人在乎呢？
　　季凉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好了。”尹之夏盖上瓶盖，稳妥地放进了柜子里，擦了擦手上残余的药物说。“先别忙把裤子挽起来吧，如果过几天还疼的话，就去医院一趟吧。”
　　季凉点点头，一言不发地上了床。
　　尹之夏看着季凉阴郁的表情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擦擦手，转身也爬上了自己的床位。

　　星期六。
　　栖山陵园。
　　尹之夏抱了束鲜花，缓缓在墓碑前蹲下身，将手中的鲜花放在了地上。
　　坟墓很小，墓碑上的照片已经有些陈旧，那上面赫然是一个与尹之夏有六七分像的少年。不同的是，那少年紧紧的抿着唇，严肃地看着镜头，与平日里温和的尹之夏全然不同，脸上的稚气倒显得这张照片有些可笑。
　　尹之夏用抹布擦了擦墓碑，盯着“尹之秋”三个字看了好久。
　　刚刚下过一场雨，墓园的空气里带着泥土的芬芳。大早上来墓园的没几个人，显得此处静谧得有些可怕。
　　尹之夏抚摸了一下那张陈旧的照片，垫了张纸轻轻地坐了下来。似是思考了好久，他颤抖着开了口:“之秋啊……”
　　“我前几天在想啊，如果你还在的话，这个时候，应该也是初三了吧，如果是你的话，我猜你应该会觉得题特别特别简单吧。我……还在宁中的高中部，现在也挺好的。只是唯一一点啊，我的理科可不像你那么天才，常常做题做得抓耳挠腮的。如果是你，肯定不在话下的。”
　　“今年爸妈还是没能来，毕竟清明节的时候妈哭得撕心裂肺的，爸怕她情绪不稳，今天专门陪她来着。爸应该后面几天会来看你的，今天就只有哥一个人啦，还是要跟你说声抱歉啊。”
　　“啊，对了。我在我的班里遇到了一个和你很像很像的男孩子，接触一个月，要不是因为他的家庭容貌与你完全不相像，我都还以为那就是你呢。不过啊，我把你的故事告诉了他，他看起来好点了。你不是嘱托过哥吗，不要再发生了，所以哥告诉他了，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之秋啊，我把他真的当做我得亲弟弟了，只是他好像总是不领我情。这应该是正常的吧。如果哪天到了我的梦里，可不要柠檬啊。”
　　尹之夏深深地看了墓碑一眼，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望向了那个少年，认真的说:“之秋，你放心吧，你的那一份，我会代替你活下去的。”
　　尹之夏走出了墓园，太阳光穿透云层照耀下来了。阳光透着水珠照在了那个少年的脸上，折射出绚丽的光芒。

　　正当尹之夏抬头看着头顶的阳光时，季凉捧着一大束康乃馨从一辆奔驰上跳下来。
　　帮季凉拉开车门的司机对着季凉说:“少爷，我在这里等着您。”季凉敷衍地点点头，朝陵园走去。
　　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了一个透着之间对着阳光的大个儿。季凉看着他幼稚的举动，摇了摇头。
　　那大个儿拿下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季凉？”他先叫出声来。
　　“唔，尹之夏？”季凉眯着眼端详了几秒钟，迟疑地说。
　　尹之夏走过来，扬起唇展开一个微笑:“原来季凉也是来这里的啊，我刚刚出来呢。”
　　季凉迟疑了几秒问:“你来这里看谁？”
　　尹之夏抬了抬眼镜，阳光穿过他的金丝镜框上透了进来，通过镜片折射出好看的光芒:“今天是我弟弟的忌日，我来看看他。你呢？”
　　季凉点点头，扬扬手中的花束，阳光透过花上的露珠形成美丽的光辉:“康乃馨，我妈的生日要到了，提前来看看。”
　　尹之夏偏偏头说:“那你去吧，我先走了。好好跟你妈聊聊吧。”
　　季凉拉住了尹之夏的手臂，埋下头闷闷地说:“你和我一起去吧。”
　　尹之夏愣愣地看着他:“这不太好吧。”
　　季凉用尽力气弯开唇角:“没关系，我妈妈是个温柔的人，我想告诉他，我终于有个朋友了。”
　　朋友吗？尹之夏愣愣地看着季凉。
　　他终于承认了吗？
　　季凉的脸似乎红红的，拉着他的手往陵园里走去，声音飘散在了空气里:“我不想让她担心我。”
　　尹之夏任由季凉拉着，唇角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季凉放下康乃馨，蹲在母亲的墓前温柔地说:“妈，下周二是你的生日，只有抽了今天的时间提前看你。”
　　尹之夏在一旁安静地站着，光滑的石头上刻着“谢清凌”三个苍劲的字。照片上是一个笑得很明媚的美丽女子，淡雅地想一朵康乃馨。
　　季凉摩挲着母亲的相片说:“这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室友，同桌，尹之夏。前些年我总跟你念叨，年级上有一个很厉害的学霸，每一次都在我的前面，就是这一位啦。不过啊，我这一次一雪前耻，比他考的好！”
　　尹之夏看着季凉充满着孩子气的笑容，有些晃眼。
　　那是季凉从不曾露出的表情。
　　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啊，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梨窝，缀在嘴唇边上。尖尖的小虎牙露出来，整张脸比平时平添了一份少年气。
　　季凉还在跟母亲念叨“……我加入了一个社团呢，现在我也不会像初中那样了。妈，我想要摆脱季展风，高中了，他和我的关系也算是平静了起来。初中的时候，他一直在监视我，我天天都带着恐惧入睡。前几天我发现他撤走自己的人，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吧。反正，我也想好好过一下我的高中生活，妈，你一定能为我祝福的吧。”季凉开心地笑了笑。
　　“妈，我以后要成为你这样的人！我才不要像季展风！”季凉握了握拳，坚定的说。
　　他好像突然想起些什么，冲尹之夏招了招手:“你要不要和我妈说几句？”
　　尹之夏突然被点了名，有些惊讶，好在他还是走了过来，冲着墓碑鞠了一躬:“阿姨，我是尹之夏。以后我会好好关照季凉的，您别担心。我，也有个弟弟，我会像关照亲弟弟一样待他的。”
　　季凉在一旁噗嗤地笑了:“你是在见公婆呢，这么紧张干嘛。”
　　尹之夏戳了戳季凉的胳膊，瞪了瞪他。

　　季凉和尹之夏出来时，太阳升起来好高了，透过树叶斜斜地照下来，温柔地打在肩膀上。
　　季凉看了看尹之夏，戳了戳问:“你要回家吗？”
　　尹之夏摘了眼镜说:“不回。你要回家吗？我当然直接回学校了。”
　　季凉拉着他上了车，对着司机说:“回学校吧。”
　　司机迟疑地转过头问:“少爷，您不会别墅吗……今天季先生好像要回来呢。”
　　季凉不耐烦地摇摇手:“他回来他的，我走我的，有什么关系吗？”
　　司机抹了抹脑门上的汗说:“季先生好像把姚小姐带回来了，说是让你们见一面……”
　　季凉抬头冷冷地看了司机一眼:“回学校。别废话，就算是季展风今天死了，我也是回学校的。你自己掂量掂量，快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