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花自青》活珠子

14、红鸾篇

　　01
　　我的名字叫做红鸾，是只纯种的赤羽鸾鸟。于仙族中说不上多高的地位，但由于父亲曾在上古神界战乱中立过功，被神帝赐予红鸾星宫主之誉，且世代承袭。为彰天恩，他老人家直接给我起名叫红鸾。

　　自那时候起，鸾鸟一系在仙族地位崇高，我爹也无可厚非为族长。我这个星君之女自也是捧在众人之上长大的。

　　现如今，我父亲实该欣慰的，他可爱的女儿不仅耍得一手好鞭子，还在逃亡方面取得了极高的造诣，用句极文雅的话说就是跟狗撵得似的。

　　看着头顶的月白叶片形影不离，我真是没时间气急败坏，随手一把火星撒过去，不小心有一颗沾到了青鸾的尾翎上。他急忙去掸，然后剜了我一眼。

　　“哈哈，我实没注意，我的错。”

　　我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完，一回神前头已经是妖凡二界的渡河，不知哪来的藤蔓勾住了我的羽毛，我也没刹得住，直直栽进渡河里头。

　　其实修成人形之后，任何原形不善水性的也都是能够淌水如履平地的，哪怕是鸾鸟。但我就偏不行。明明记得小时候很喜欢浮水的，如今只能在水里苦苦挣扎。呛水才是淹水的过程中最难受的，我甚至慌乱得在人形和鸾态之间的变换中失了控。最终被人拎起来的是黑发贴在脸上，一身红衣也贴身滴水的我，咳咳。

　　青鸾把我丢在地上，抬手生了堆火，又不知从哪顺手捞上来的肥鱼扔在了火堆上。他自己倒是一身干爽地坐在草地上。

　　这穿界风一吹，我喷嚏一个接着一个。我右手凝聚温火，先干了衣服，头发倒是要费点事。

　　“这样的日子到底何时是个头啊，青鸾。”我真不是喜欢躲藏的仙，青鸾更不是了。而且这桩事本就和青鸾无关的。

　　要是说起我们在躲避的，是一位我和青鸾和我父亲加上神帝都不一定能是对手的神，他临世时天地都还动荡，他和金乌神同时化身，一阴一阳。初时他们同时出现，而为保证六界时时都有光明，金乌神掌昼，他掌夜。他就是月素，神称月宫天子，六界安定后他竟不领武职，反而管起了姻缘这种一地鸡毛的东西。但月素终究是月素，他若要追杀谁，应该是无人能生还，哪怕我曾经还是他信任的徒弟。

　　“你别担心，迟早他会放弃的。”青鸾颇为自豪地看了看色香味俱全的烤鱼，抄起来直接怼在了我的嘴上。

　　“烫死了！嚯，嚯。”虽然烫，但是好吃，美食真的是能够瞬间令人放松的东西。这种瞬间的满足感把我的疑惑堵回了心里。

　　青鸾和我讲，月素要追杀我是因为我杀了他头先收的徒弟，也就是狸猫族长老的女儿，也算是我的同门师姐。我记不得为什么我要杀了她，我脾气虽然大但沾血腥的事那么脏，等闲我是不会动手的。我究竟为什么杀了她呢？而青鸾又说我没有杀她，那既没杀月素为何认定我杀了，还执着于追杀我？

　　我记不清这些是因为百年前我在狸猫族曾被重伤，出手的不知是狸猫族还是月素，总之我难得保住了命，又忙不迭地逃跑，啧啧，这些事都不是我的作风。

　　我吃的出神，青鸾把袖子伸过来给我擦了擦嘴。

　　“别担心，才一百年而已，我们还年轻。”他试图宽慰我。

　　“你这话说的好像能把月宫那位熬死一样。”谁寿长真不一定好么。

　　青鸾白了我一眼。

　　“对了，过两天我要回族里一趟，你去凡山。”

　　“我去凡山干什么？”青鸾是接替了我父亲的族长之位的，他愣是一边护送着我，一边处理族中大小事务。我已经不止一次午夜醒来，见到他手下的信鸾千里迢迢来跟他禀报事务，第二天他却还若无其事地陪着我说笑。那么我，也只能若无其事。

　　“我派人向鬼族打听过了，过几日凡山有神尊转世，你可躲进那位的神元之中暂避。那位神泽深厚，绝无可能被月素发现。”

　　“这个好！这个好！不知是哪位神尊？长相俊美么！”

　　“我是无缘曾面见的，但听闻是极美的，上下三界寻不出再一个。”

　　“是谁！”一定是好看的小哥哥！

　　“听说过……明空湛这个名字么？”青鸾鬼笑着。

　　这名字简直是如雷贯耳。

　　“女官！你是说那位陆判身边的女官大人？”我发誓我如果现在是鸾鸟真身，全身的羽毛都是根根竖立的！

　　陆判是何人，六界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和月素的性质差不多，不过月素掌六界姻缘，陆判掌六界生死，上至帝君佛陀，下至鬼怪人畜，他都判得。一支判官笔，一本生死簿，万万生灵皆榜上有名，女官则是仅次陆判的存在。

　　“正是，你可以拿姻缘谱出来看看，有何机缘，也有所准备。”青鸾提议道。

　　“哦，对哦。”

　　没错，更加奇怪了，姻缘谱是月素的，但是他传给了他的徒弟我，因为准确的说，我在一万年前继承了他的衣钵，成为了一个殿堂级的月老，谱六界之姻缘。一个神，管着六界的姻缘，那么一定天天都有人请他喝喜酒吧，当我还是他座下未出师的小徒时，天天惦记着出师以后的幸福生活。后来，我就不记得了。我到底有没有过上一天三顿喝喜酒的美好生活呢？不记得了，好亏啊。

　　一个逃亡中的月老还要按照姻缘谱行事，真是敬业如我。

　　姻缘谱上果然写着了，女官明空湛于前日亥时下凡山。据说女官大人和神界的啸霆神君有一段故事，看来是真的，姻缘谱上两人的红色链线从未断绝，反而有更加鲜艳的趋势。

　　“等等！”女官大人降凡总不可能平白无故罢。我翻过一页看去，“啸霆神君也在凡界！”开什么玩笑，那家伙的爹妈都是始祖神！稍有差池，灭我不是动动小指头的事吗！

　　“还有战青元帅，妖后应该也会出现。”青鸾收拾着地上的鱼骨头。

　　“我……害……怕。”我几乎是要哭了，女官明空湛比月素还厉害，稍有不慎我不就完蛋了吗？

　　“她现在就是个凡人，你是仙，怕什么？”青鸾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她现在是个凡人，她能永远是凡人吗！要是我做错了什么，灰飞烟灭啊！你就不怕吗！”

　　“我当然不怕，我又不去。”青鸾努了努嘴。

　　轰隆隆，晴天霹雳。是啊，青鸾要回族里。我一个人，黄泉路上会孤单的吧……

　　“你要做的很简单，把她送到啸霆神君身边。至于你呢，可以藏在女官大人的凡躯里面，但是有时间限制。”

　　“我知道，姻缘簿上写着呢，要你说。”怕归怕，抢白还是要抢白的。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的仙气在他们几个身边几乎就不存在了，月素是找不到你的。”青鸾似乎很得意的样子。

　　“待在他们身边，估计我很快也要不存在了。”我心如死灰。

　　“他们现在都是凡人，伤不了你的。等我处理完族中事，立刻回来接你。”青鸾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欣慰的。

　　有时候我想，青鸾是怎么办到的，一边带着我逃亡，一边还能处理族里的大事小情。青鸾其实很辛苦吧，他比我更擅长掩藏不安呢。

　　吃饱喝足之后我们决定原地休息，一堂堂星君和鸾仙族长躺在妖界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小河边的草地上休息，果然落魄的鸾鸟不如鸡啊。青鸾的羽衣盖在我的身上，他习惯于栖在树上，你说栖在树上变回鸟好不好，偏不，在我面前耍什么帅啊？破壳就认识的交情。

　　我睡着，渐渐入了梦，竟然梦见了第一回去月宫拜师的情景，那应该是我第一次见到月素。是在深夜，父君领着我，那时候的我还是个半大的黄毛丫头，穿了一身火红的裙子，在这个明亮的月宫上蹿下跳的，皮着皮着就困了，毕竟也是大晚上的，我就在父亲身边睡着了。

　　我醒来时在一个柔软的怀抱里，我以为是父亲，可是之前父亲穿了一身褐色袍子，变成了藏青色的宽衣，我一下子警觉起来，再一看，果然不是父君，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那天以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父君身边，由于我没有娘，我对父君的依赖向来都是双份的。我立刻手脚并用的挣扎，但是那人好有耐心，不论我是把他的袍子揪皱了，还是伸手去拽了他的头发，他都没有发火，直到把我放在了一张又大又软的床上。我刚坐在床上就冲过去要踹他，结果我火红的小靴子就飞了出去。我更加委屈，更大声地哭喊。

　　“我要我爹！爹！我要回家！”

　　忽然一只大手盖在我的头上，我吓得呛住了，由嚎啕大哭改成了抽搭呜咽。

　　“别哭了，听你爹说你爱吃栗子糕，我在你睡着的时候已经尝试做成了，你尝尝。”梦里我看不清月素的长相，但是他的声音很凉，像他的手一样没有温度。

　　我被冻醒，青色的羽衣还在我身上，青鸾却不在树上了，想必是去给我弄早饭了。

　　梦中只有片段，醒来的我却顺着记忆往下走。后来，我尝了他做的栗子糕，那几天我都没有再找我爹，因为我拉肚子到奄奄一息。后来有一天我爹来看望我情况怎么样，我躺在床上浑身无力，听见月素和我爹说：“红鸾还是水土不服，过几天就好了。”什么水土不服！根本就是食物中毒！

　　“大清早的，傻笑什么？”青鸾带回来两个包子，还热气腾腾的。

　　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我竟然因为回忆而微笑着，同时一个困扰我多年的疑惑又浮上我的心头。

　　“青鸾，你说，月素有多恨我，月素才要这么坚持不懈地追杀我呢？”是啊，在我的回忆里面，月素和我相处的很好，虽然我不怎么恭敬他，从来不喊他师傅。

　　“你什么错都没有！月素就是个卑鄙小人！”青鸾每每都是这样。带有个人情绪的回答是不公正的，我也不是指望青鸾告诉我答案，只是因为我身边能说话的，只有他一只。

　　如果我是青鸾口中的月素，一个卑鄙小人，那么在寻找一个种族关系颇多的仇人，最好的选择莫过于抓住她的族人逼她现身，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做。

　　其实，去凡山挺好的。这么多年来，我和青鸾去过无数的地方，去的最多的还是仙界，毕竟是家里。我们身上的仙气在哪一界都是突兀的，可是月素也不傻，仙界能躲的地方不多了。

　　无论如何，先按照计划走。青鸾回去了，我独自去寻女官大人的凡象。但愿凡胎的女官比较和蔼，比较好相处。如果不好相处，我就伺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