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红尘》佚史兰

1、醉红尘

　　醉红尘

　　八月十五。

　　月色明净如水，洗得人间纤尘不见，却洗不去暖香阁中一团团的暖意香风、娇语呢喃。

　　“姑娘，你又喝醉了！”

　　回应她的是一阵轻轻的笑声。

　　“那些爷们，不就是想看我个醉模样儿……”说话的女子倚在青衣丫环身上，双颊染红，艳得似能滴下水来，犹带着酒意的声音娇柔宛转，听在耳中，倒似是饮了杯芬芳醇美的佳酿，“要是不醉，人家又怎能唤作……醉芙蓉呢？”

　　扶住她的丫环小青轻哼道：“那些人，看的是姑娘的美色，谁在乎你醉不醉来着！今儿要不是八月十五，你看他们会不会只灌醉了你了事？”

　　醉芙蓉柔声笑着，浑似没了骨头一般，趴在小青肩上，曼声低吟：“……青春都一饷，追前事，暗心伤，一生赢得是凄凉……且将情丝，分分缕缕，换了浅斟低唱……”

　　“姑娘……”小青忍不住推开她，看她软软地向廊边倒去，又赶紧拉住了，口中倒没忘记抱怨，“开口闭口都是酒气，还是别唱了！”

　　“小青……”醉芙蓉的双臂水蛇般缠住小青肩头，悄声道，“我攒够咱们赎身的银子了……”

　　“真的？”小青又惊又喜，顿时忘了别的事了，“可是，姑娘你的身价……”

　　醉芙蓉掩住她的口：“反正，够咱俩赎身了……还是，你喜欢暖香阁，不打算离开？”

　　“怎么会？”小青冲口而出，随后想起一件事，连忙推开醉芙蓉“你……根本没醉！”

　　醉芙蓉笑着站直了身子，纤指点上小青的额头，戏谑道：“你啊……谁让你连人家酒量的深浅都给忘了呢？”

　　小青恼得用手背擦着额头：“好姑娘！你又耍我……”

　　“小青啊，今儿个月色朗朗，人家可是特意来和你一起赏月的……”醉芙蓉的声音既软且柔，犹含着几分酒意。

　　小青与她流转的眼波一触，也禁不住身子一酥，忙将目光转向夜空中的明月。

　　咦？姑娘没醉，莫不是自己醉了，怎么那一轮冰盘似的满月中竟飞出个怪物来了？

　　长颈、蛇头、巨大的蝙蝠翅膀……虽然颜色是漂亮的银白色，但那模样，分明是个怪物！

　　天……天哪！不是一只，是两只！还有一只纯黑色的，与夜色融在了一起，飞近了才看出来……

　　姑……姑娘……

　　小青在心里哀叫着，但惊惧之下，口中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偏偏醉芙蓉还在逗她：“怎么不出声了？喉咙里盘蛇了？”

　　“蛇……蛇头……大蝙蝠……”

　　小青期期艾艾的声音总算引起了醉芙蓉的注意，微仰首，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随即，醉芙蓉发出一声轻轻嗤笑：“小青啊，你以前见过这种怪物没有？”

　　“见……见过我就不会这样了……”小青忍不住咬牙切齿，这姑娘怎就没半分紧张感呢？

　　“那不就结了，你只是做梦罢了。”

　　原来只是做梦！小青刚刚放下心来，却见那两只怪物的形体在一团微光中开始熔融变形，逐渐向人的模样幻化，她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妖怪啊！”然后顺利地晕了过去。

　　原本倚着小青的醉芙蓉叹了一口气，不得不转而扶住她。微侧首，看向那两个怪物。

　　怪物们的幻化已然完成，廊外站着的是两名气度高华的青年，面目有着相似的俊美，只是一个银发垂肩，犹如笼着一层柔和的月色，一个黑发飞舞，宛似凝聚了深沉的夜色，若是小青见了他们此刻的模样，想必也不会吓晕了。

　　“二位蛇颈蝙蝠精公子，今儿个可是八月十五，要找我醉芙蓉，价儿得翻倍，一人二十两银子先交出来吧！”将小青扶到廊柱边倚着，醉芙蓉又像没了骨头般靠到了她身上，倒没忘记扬声招呼那两名怪物变成的青年。

　　“蛇颈蝙蝠精？”银发青年的声音中有着明显咬牙的味道，“你又把我们给忘了！”

　　“公子爷您这是说什么来着？这暖香阁不就是个迎来送往的地儿，人家每日里见的人多了，记不得公子您也是平常事儿啊！”

　　银发青年恼得上前一步，却被黑发青年拉住了。

　　子夜般的眸定在醉芙蓉身上：“这个赌约，可是你自己和我们定下的，现在，想反悔了吗？”

　　醉芙蓉无辜地眨眨美目，娇声道：“那位公子自个儿不也说了，人家已经把你们给忘了，哪儿还能记得什么赌约呢？记不得的事，人家可不能乱答应呢……万一，二位妖怪公子是骗人的呢？”

　　“妖怪？我们是龙！”

　　醉芙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龙？蛇颈蝙蝠身，对了，还有条四脚蛇尾巴，那也算是龙？下回，你们不会再驮个人来，告诉人家那就是箫史吧！”

　　两名青年听得茫然，醉芙蓉低低地笑着，也不解释。

　　“够了！你干脆地说一句，愿意跟我们中的哪个走？”银发青年忍不住了。

　　“哎哟，公子爷，不付银子就想带人家走啊？那怎么成呢！”醉芙蓉的语气娇中带嗔，在她面前的若是寻常寻欢客，定然早已醉倒一片了。

　　然而那两名青年却是怒气勃发。黑发青年暗咬牙不说话，银发青年则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看他们气得够了，醉芙蓉终于懒洋洋地站直了身子：“好了，好了，人家想起你们来了……二位殿下！”

　　两青年交换个眼色，神态顿时轻松了起来。

　　“既然你记起来了，那么，就做个选择吧！”

　　醉芙蓉红唇边流露出一抹抱歉的笑容：“哎呀，对不住二位殿下了！人家的记忆里好像有个封印，好多事情还没记起来呢！”

　　“你！！那你记起些什么了？”

　　“记起了二位是龙族的王子殿下嘛……”

　　“还有呢？”

　　“那个，二位的父亲，也就是龙族之王，好像与二位打了个赌……”

　　黑发青年哼了一声：“你总算记起来了！”

　　“那醉芙蓉就不明白了，这陛下与殿下们打赌，关我这可怜的风尘女子什么事呢？”醉芙蓉说得无辜至极，看着眼前的两“龙”怒火中烧。

　　“你！！！”

　　冷静些的黑发青年拉住了银发的兄弟，免得他被醉芙蓉气到失去理智。

　　“你记不起来，那我们就解释一遍：父王与我们打赌，谁能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来，谁就可以不继承王位。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在我们两人中选择一个！”

　　天好像有些热呢。醉芙蓉挥挥粉袖为自己扇了扇风，柔柳般的身子娇弱地往后倚去，仍然不改那风情万种的笑容：“谁要能让我心甘情愿地跟去，就可以不继承王位是吧？二位殿下也真是的，旁人想当王还当不上呢，二位难得投胎投得那么好，居然还争着不当王，真是……”

　　黑发青年不耐烦地打断她：“说结论！”

　　“结论就是，人家不心甘情愿，所以不想跟任何一位殿下回去呢！”

　　八月的天气还真是难测，怎么又冷了？二位王子“殿下”不愧是王族，不必变化成龙形就能喷出冰寒的冷气呢。

　　黑发“殿下”冷着脸道：“只要你随便选择一个，虽然不能成为王后，也可以是龙族的王子妃，由贱民一跃而成为贵族，有什么不好？”

　　醉芙蓉挥挥手，笑笑地答道：“哟！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人家在这里，虽然身份是低贱了些，但是随便什么人要见人家，都得白花花的银子捧上来，才能讨得人家一笑呢。哪儿像二位王子殿下，还有那位陛下，随随便便地就把人家扯到你们的赌约里去了，别说银子了，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呢。人家醉芙蓉好歹是这暖香阁里最有身价的头牌呢！”

　　“你！！！”银发青年终于顾不得王族的风度，银眸里燃起了熊熊烈焰，“王兄，我受够了！宁可回去继承王位也好过受这种贱女人的气！”

　　银瞳里的火焰焚烧开来，银发青年的身形在火焰中再度幻化成为龙的形态。

　　好不容易悠悠醒来的小青刚睁开眼，就看见那只银色的“长脖子大蝙蝠”周身环绕着火焰，拍拍翅膀腾空而起，来不及多想什么，她眼睛一闭，再度昏迷了过去。

　　夜空中的银龙愤怒地回首，瞪着长廊里依然笑意盈盈的醉芙蓉，她只是扬了扬手：“不送了，殿下！”

　　银龙眯起银眸，曲起长颈，巨大的双翼忽然间停止了拍动。黑发青年眉头一皱，腾身而起的同时化为黑龙，向银龙迎了过去。

　　然而银龙巨口一张，滔天烈焰已然铺天盖地般向暖香阁罩了下来。

　　黑龙在空中一扭身，避过了烈焰，也不理会下面人的死活，只张口喷出一股水柱，迎头向银龙身上冲去。

　　银龙被水一激，清醒过来，但要收回火焰已经来不及了，一拍双翼，飞得更高了些，与黑龙一起从空中俯看下方的暖香阁。

　　眼看着暖香阁将陷入火海，一道七彩光晕闪过，所有的火焰似是被一层无形的罩子挡住，消散无踪，竟是连火星儿不曾沾到暖香阁半点。

　　火光散去，醉芙蓉仍是倚在廊边，娇笑着：“人家刚刚想起来一件事，那位陛下，就是二位殿下的父亲大人，在跟二位打赌的时候，曾给了人家一个保护的封印，免得二位一气之下把人家给烧死或者淹死了，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要是烧焦了或者泡肿了，那多煞风景啊！”

　　空中传来两条龙恨恨的磨牙声，醉芙蓉倒也不敢再逗他们了，直起身子扶起小青，向空中福了福，娇声道，“二位殿下，还是请回去吧，别在人家身上浪费工夫了！”

　　两条龙在半空中扬首互看一眼，扇动巨大的双翼，向着满月飞去，随即消失不见。

　　他们消失的那一瞬间，醉芙蓉只觉得心底深处传出一声薄冰破碎般的轻响。

　　最后一道封印解开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记起了事情真正的前因后果，不由自主地看向庭院。

　　目光所及之处，似乎较别处更为明净的空气构成了一道无形的门。

　　虚空中一道无形的涟漪扩散开来，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传入醉芙蓉耳中：“做得很好，走过那道门，你就能回到龙族了。”

　　一缕笑意在醉芙蓉唇边绽开：“我回去做什么呢？”

　　“你已经完成了我们的约定，我会让你由贱民成为平民。”

　　“人家在这儿不是过得更好？这儿，好歹赚够了银子就能过好日子呢！”

　　“我也可以破格让你成为贵族！”苍老的声音十分平静。

　　醉芙蓉想了想，笑了，扶着小青向自己的小楼走去：“旁人给的哪有自己赚的有意思呢？况且，在这暖香阁里，人家可是说什么就是什么呢！”

　　苍老的声音不再响起。

　　庭院中的景物微微扭曲，无形的门消失了。

　　醉芙蓉微微一笑，并没有停下脚步。

　　不久之后，廊中传来隐约的对话声。

　　“哟，小青你醒了……”

　　“姑娘，你自个儿没生骨头吗？又靠过来了！”

　　“小青啊，你还真是没良心呢，你的赎身银子，可得指望着人家呢……”

　　“好姑娘，你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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