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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疏影水清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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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宁观的会真散人,是这一代小有名气的坤道。
用民间的说法,就是女天师。
她道法讲得好是其一,更难得的是,此人不慕名利,不贪图富贵,是真正纵情于山水间的闲云野鹤。
就这样一个闲云野鹤,被卫兼明不知用什么法子给请了过来。
也难怪他不管城里还在过端午,就火急火燎地把沈双阙送到了别庄上。
若是在真正好道的人家,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对于沈双阙来讲,就不是了。
要说会真散人讲得好不好,自然是好的。但沈双阙开蒙满打满算也就半年,让她读艰深晦涩的经书,实在是难为人了。更何况对于道门玄学,她一直抱有一种虽信其有,却毫无兴趣的态度。一无基础,二无兴趣,沈双阙在道学方面的天赋,低的令人落泪。
然而,时人,尤其是士大夫之间最好谈道,而郢北那位帝王,据说也对神仙学说有着莫名的执着。两者加起来,就由不得她不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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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双阙放下笔揉揉手腕,看一眼才抄了一半的《道德经》,看一眼另一边草纸上缺胳膊少腿的字符和勾勾圈圈,轻轻叹了口气。
会真散人对《道德经》的理解,自然不是她比得了的。讲经时深入浅出,既易于理解,又兼有深度,在大多数时候甚至都不翻开经书查阅。沈双阙在听讲时能够跟上她的思路已经是极限,若是事后不记下来,只怕半个月后就只记得:会真散人讲得好,会真散人讲得妙,会真散人讲得好极了妙极了。
就是因为这个,沈双阙才不得不在黄昏讲经结束后,再自己加上几个时辰的自习。
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沈双阙将抄了一半的经书装进书箧,收拾好笔墨纸砚准备回去再用功。
因着是别庄,这里的人手比京中宅子里的少多了,白日里还好,一到夜间,便有了几分荒凉的意味。沈双阙出门时并没有带大氅,只是罩了件柳绿的襌衣,一阵风吹过,她不由得抖了抖。
真是越发娇气了。沈双阙摇摇头,自嘲地笑笑:当年穿着单衣过冬也不见怎么样,如今一阵冷风便受不住了。
小径蜿蜒曲折,沈双阙经过一个垂花门后刻意放慢了脚步。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前面应该是有一个人工湖,近几天刚下过雨,湖边怕是有些滑,况且天又很黑。
方转过门来便听到有幽幽的琴声,依稀可以分辨出是《广陵散》。再往前走已经可以看到坐在琴前的白衣年轻人。沈双阙还没有细想,身体已经下意识地躲去了一旁的树后。
青年却已经发现她了,他收回手——似乎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多余,他指节又随便在小案上敲了敲“阿阙。”
是卫兼明。
沈双阙刚藏起来便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多余了。她来的时候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又提着灯,卫兼明不可能看不到她。魏都知的话到底是对她有影响的——也或许不是魏都知的话,只是她问心有愧。虽然以为明白,可直到今日她见了卫兼明,才知道自己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
沈双阙从树后走出来,对着卫兼明施了一礼,才过去把灯放在地上,跪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阿兄好雅兴。”
卫兼明笑了笑,没有回答她:“阿阙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会真散人白天讲的经,我再整理一下。”
他又笑了:“会真散人是有大造化的,一般人比不了她……她讲的话,你能记住十之一二便是好的了。”
沈双阙应下了。
卫兼明低头又弹了一遍《广陵散》,抬头一看,沈双阙还在那里——她静静跪坐在那儿,动作既有宋司仪的优雅,又有魏都知的好看。耳坠上的微光照得她脸颊白皙的有些透明。朦朦的月光下,她周身的襌衣就好似浮起的绿色薄雾。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她的确是美的,单在那儿,就清凌凌如九歌中走出的山鬼一般。
卫兼明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着。也就在这时,他才意识到:沈双阙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子,她甚至尚未及笄。这个想法让他难得的心里有些难受,于是他问她:“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这句话问的没头没尾,沈双阙心里奇怪,还是答道:“我也不清楚,大抵就在这几天了。”
“情况特殊,你十五岁生辰时家里怕是不能给你举行及笄礼了,”卫兼明笑笑“放心,阿兄必定会为你备上一份生辰纲的。”
“天这么晚,我也不留你了,早些回去歇息罢。”
“阿兄也请珍重身体。”沈双阙对他再拜起身,走了几步,她若有所感回过头来,之间身后青年一双黑玉般的眸子幽幽的,潭水一般,清凉,幽深。
沈双阙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泡在了湖水里,凉凉的很舒服,连日来的躁动不安都平静下来了。
就这样罢,这样很好。
不要再想了。
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