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集》仙桃不是桃

1、雪夜

　　今天是旧历的最后一天，街上白茫茫的一片，空中还在飘着细小的雪花。路上空无一人，像一座死城，的确，它现在差不多就是一座死城。我不知道这些雪花从哪来，到哪去，我也不知道这些人从哪来，到哪去，我只知道她走了，去到了远方。
　　这个村存在了几千年了，往远方看，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那被称为中华文明起源之地的石峁遗址。可是，几千年了，我们怎么还没跳出那个圈。
　　这个村子这些年没落了，只剩下一些孤寡老人，从前那种种景象也只存在在记忆里了。但记忆怎么这么清晰，清晰的让我觉得可怕。
　　黄土高原的风无论春夏秋冬都是那么肆虐，那年的冬也一如既往地吹着，那年的夜黑得让人心悸。
　　那是1947年，这个村子里还有着它千年遗留的历史余韵，还有着历史流落下来的那些魂。这个村子就在那些历史的魂里浑浑噩噩的过着普通再普通的生活。
　　“妮子，起床了么”妮子妈在屋外高声喊着。这片土地上，每个人似乎天生就有一副大嗓门儿。
　　“哎，我起来了”屋里传了一声清脆的回答。“妈，我今天去山上摘酸枣，你别给我做饭了，晚上我再回来。”屋里走出来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俩个红彤彤的脸蛋儿，一个有点大又有点塌的鼻子，但最让人喜爱的是她那双大眼睛，似乎永远都闪着光，想要追寻什么。
　　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只有酸枣这种植物还能长得喜人点儿。41年，全国都饿着，更别提这块儿地了。“别给我做饭”，其实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可做了。接近秋天了，这片山已经光秃秃的几乎什么都没了，只剩下几棵酸枣树还在和自然作斗争。妮子拿了一个簸箕打算在树上摘点吃。
　　“嘿，妮子”山的那边传了一声似清晰似模糊的声音“你站哪儿不要动，我过来找你”声音又高了一分。妮子在呼呼的风声中听到了到了他的声音。稍过几分钟后，跑过来一个男生，很瘦弱但是眼神中带着光芒。

　　“你怎么回来”妮子惊喜地问道，“好久没见到你了”。
　　“这不是快收秋了嘛，我妈让我回来帮忙，但是今年这天又不好，粮食都没多少。”“等明年开春了，我还要再去城里”
　　福贵回答说。
　　“我也好想去城里逛逛，我妈老是说不行。她总是让我待在家里”妮子抱怨道。
　　“那明年开春我带你去看看，怎么样”“好啊，明年你来我家，我妈肯定让我去”妮子脸上的高原红因为欣喜还是害羞更显得红。
　　风一直在这光秃秃的山头吹着，把一切吹向了不知道的地方，妮子的心也跟着风走了。
　　“我要回去了，你明天还来嘛，我想听你给我讲一些城里的事，好不”妮子手里拿着一簸箕的酸枣，对福贵摆摆手，向家里走去。
　　“嗯，你放心，我明天还来这，快回去吧”
　　“妈——我回来了”妮子向屋里瞧了瞧“怎么没人呐。”妮子把酸枣放在了灶台上，揭开锅盖，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哎呀，妮子，你回来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又去哪了”妮子妈埋怨的说，脸上带着怒气。瞬间又转了下眼珠，带着一种喜悦的语气说道“妮子，妈给你找了一户人家，就隔壁村子的李家二儿子，我今天就过去问了，虽然那儿子有点疯”她停顿了一会儿“但是，没事，反正也就是……妈和他们家说好了，今年冬天就把事办了，也不要拖了。”
　　“妈，我不过去，他都残疾了，你还要我过去啊”妮子有些不相信，她妈平时虽不对她多么好，但是她一直都认为她不会这么残忍的让她去嫁给那么个人。
　　“由不得你了，今天已经说好了，他家都给了我一部分彩礼了，咋能退呐”“而且他爹说了，只要你今年冬了能结婚，就再给一只羊。”妮子妈有些激动的说着“你必须要嫁，我养不起你了”她稍微缓了口气，又说道“你想想我们家这俩年成什么了，你14了，你弟弟也12了，今年把你嫁出去，好给你弟弟找个媳妇儿，人家14的都嫁出去了，就你还在家里头。”“这快秋天了，等收完秋你就哪都不要去了，好好待到家里面，绣上几件东西，不然人还说我教出来什么女儿了。”妮子妈说的时候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她，接着转身出了屋。
　　妮子一直低着头，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
　　“我要怎么办，他年纪那么大了还疯，过去还不得死嘛”妮子心里想着。她整晚都没睡着，她想了死，可是又害怕死；她想了逃跑，可是又无处可逃。她想到了福贵，也许他可以帮她吧。
　　第二天清晨。
　　妮子眼睛红红的从房里出来。“哭了一晚啊，哭什么啊，他家不比咋们家好啊，有吃有喝。”妮子妈瞥了一眼说着。“对了，你今天再去摘点酸枣，昨天的那些你弟弟吃完了。今天早点回来啊，再不要鬼混了。”
　　妮子来到了昨天她和福贵约定好的地方抱膝坐在一个小土坡上，看着远处。空中飞过了一排要飞往南方过冬的大雁。“我也好想像你们一样，自由自在的飞翔啊”她心里羡慕的想着。
　　“妮子你怎么坐着儿，你眼睛怎么了。”福贵已经来了，坐在她身边。
　　“我妈……”妮子告诉了福贵昨晚上的那件事。 “怎么能这样，我告诉你，你一定要反抗，你嫁过去这辈子就完了。而且城里现在都提倡自由恋爱了。”福贵生气的说。
　　“你说什么，可以自由恋爱，真的吗？”消沉了一晚的妮子终于听到了一丝希望。“嗯，所以你一定不能答应她。”
　　妮子兴奋地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等我把事解决了，就来找你，拜拜。”
　　妮子一路高兴的跑回家，她都想好了，如果她妈还是硬要她嫁给李家儿子的话，她就给她说这件事。
　　妮子推开了门，兴冲冲的说:“妈，福贵告诉我了，城里都提倡，都提倡”她有点忘了那个刚接触的新词了“嗯，都提倡自由恋爱了，所以你不能强制把我嫁给他，我不喜欢他”大概和黄土高原自然属性一致吧，这块土地上出来的女孩都很大胆，妮子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哼，我可不管城里面那套，自古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又搞什么自由恋爱，我不管那些，你是必须得嫁。还有，你少给我和福贵来往，他都19了还没找到个媳妇，天天往外头跑，还不知道学了些甚。”“从明天开始，你就跟我学针线着，也不要管地里头了，那也不要去了。”妮子妈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然后又开始做手中的针线。一小截昏暗的洋蜡照着这个压抑的窑洞。妮子妈脸上投过的点点火光，让人看的害怕。
　　妮子再一次绝望了，她不仅没劝服她妈，还失去了出去的自由。她是多么喜欢自然，喜欢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啊
　　接下来的俩个月里，妮子一直被她妈关在家里，那都不准去，更是严厉禁止她去找福贵。
　　“妮子，今天镇上赶集，我要去买点东西。你在家里看门着”“别给我跑了，知道吗”妮子妈对她凶道。
　　妮子点了点头。
　　隔了一小时后，她跑出来了。她跑去了那个山坡上，她想福贵一定在那里，她要逃跑，她要去城里，她要自由。
　　可是她错了，那里空荡荡的，连那几棵一直都生长的酸枣树都枯黄了，北风更加狂躁。所有都没了。
　　“福贵没在这，那我就自己走去城里，我要逃，我不要待在这里了，我不要嫁给他，我要自由”妮子这么想着，独自向着她认为的那条自由的路走着。
　　“哎，你看，那不是要嫁给李家那个疯子的妮子吗，她这是要去哪儿”“谁知道呢，大概也快疯了吧，你没听说嘛，凡是嫁过去的那些都疯了。”“啧啧，可惜了。”妮子听到了身旁俩个人说的话，走得更快了。
　　……
　　下午时，妮子妈回到家，妮子不见了。
　　“王婶，你见我们家妮子了吗？”她很着急，妮子不见了，那儿子的媳妇怎么办。
　　“今天中午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往城里那个方向走了。”王大婶回答着。
　　“快起来，儿子，别睡了，你姐跑了，赶快去找。”妮子妈高声喊着。
　　俩个身强力壮的人很快追上了妮子。
　　“你是想去哪儿，啊，还想跑是吗，我还想着你这段时间乖了点，没想到你是来这么一出啊”妮子妈展现了真正陕北女人的泼辣，拽住了妮子的衣服，骂道。
　　“我不想嫁，我要走，你放我走吧，我要自由。”妮子高声喊着。
　　妮子妈没再理会她一路上的反抗，即使妮子已经哭得快要昏厥。
　　她把妮子摔到了炕上“你好好给我待着，结婚前你别想出去了。”说完把门锁上走了出去。
　　这一回，妮子是真的再也未出过一次院子了。她的心还想要去追寻那些缥缈的自由，可是她还能找得到吗？
　　十二月了，她很快就要出嫁了。那年的冬天异常的冷，雪也下个不停。
　　那天是十二月二十号，是她出嫁的日子。
　　那天的天好像突然好转了似的，不再像前几天那样不停的下雪。太阳出来了，照着未消融的雪，异常刺眼。妮子身上穿的那身红嫁衣也红的让人心颤。
　　那晚，她到了隔壁村的李家。雪也再一次不停的开始了自己的发泄。
　　“九天了，就要快过年了。”妮子想着，“这里的生活让我害怕，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去找那个东西，可是，它在哪啊！”
　　第二天清晨，一声尖叫传来。妮子的身体静静的躺在那里，无声无息。
　　那天晚上，三里地外一个小小的身体躺在雪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等待着鹅毛大雪将她覆盖。
　　月光照在了雪上，一道道明亮的光让整个世界瞬间温暖了。
　　妮子去了远方，她去追寻那个她还未清晰的梦了，也许是自由，也许是别的吧。
　　几十年了，雪也融了，她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