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等等我》浮云别离

6、君子

　　暖阳渐渐斜下，阳光的温度少了些，但那带着浅橘色的光芒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有一种别样的美。
　　花房里温暖依旧，或浅淡或沉郁的花香在空气中弥漫，让人仿若身处四月的春天，仿若漫步在仲春的繁花海洋。
　　长时间保持脊梁挺直的坐姿令苏墨身体略微僵硬得不舒服。她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略僵硬的身体，骨骼拉伸的声音引来了小念远好奇的目光。
　　小孩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清澈的眼眸黑白分明，眼中满是惊讶与好奇，像是发现了什么世界未解之谜一样，令苏墨忍俊不禁。
　　“今日读书的时间已经够了，阿远，我们明日再继续接着看好吗？”苏墨柔和着嗓音对秦念远说着话。
　　原本就清雅温柔的声音越发显得温柔如水，满满的宠溺温柔都要溢出来似的。
　　刚刚还沉迷于《山海经》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还想继续看书的小家伙扬起小脸，乖巧地点头，“好～明天再看。”脆生生的回答带着童稚的娇嫩软糯。
　　苏墨微微眯眼，看着秦念远那张白嫩嫩的小脸，小孩娇嫩的唇抿成一条直线，那清澈的眼里是微微的不舍与委屈。
　　苏墨伸出手放在小孩戴着连衣帽的小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指尖是温暖柔软的触感。
　　苏墨唇角弯弯，笑容清雅，满满的宠溺，声音愈发温柔细腻 “阿远好乖～”
　　果然，苏墨看着上一刻还委屈着的小脸，这一刻就绽放了向日葵般的笑容。粉白水嫩略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满都是孩童纯真无暇的开心，被长辈赞扬之后的欣喜。
　　那样干净的笑容，像是冬日午后的暖阳，又或是夏日暴雨初霁后的晴空，或者是…人间四月的清风……
　　苏墨勾唇，回以秦念远温柔宠溺的笑容。

　　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孩子，姓秦，名安，字念远。那个孩子也是她的学生，三岁拜师，却并不叫她师父，只唤她老师。
　　当那个孩子三岁时，被立为皇储，拜丞相为师。皇后早逝，许多人情世故都是她亲自教的。她一点点将那个孩子教成了一位足以开创千年盛世的帝王。
　　小时候，那个小皇储会端坐在书案前，绷紧圆润可爱的小脸，装着大人沉稳的声音，唤她老师。
　　大了些，与她更亲近了，会因为自己这样夸赞的话语而羞涩脸红，然后嗫喏着说一些会更加努力的话。
　　再后来君王病逝，山棱崩，皇储成了新帝。但仍然会认真读书，习练骑射，学习政务和帝王心术。也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动容，有时候乖巧得不像是一位帝王，更像是她的后辈。
　　再后来，威严赫赫的少年天子，却会因为她的话而软软地叫她先生或是老师，在某些事上耐心十足，磨得她没有脾气，更失了警惕。
　　故而，等到她察觉那人的心思时，早已晚了，情已根深蒂固，非剜心之痛难除……
　　后来啊……丞相死了，帝王为其寻来奇物，保肉身不腐不灭，又令护国寺主持带领三千僧侣，寻魂三年，无果，后又招揽天下能人异士……
　　那段丞相薨以后的历史，她不太清楚，寻遍秦时古墓，亦没有查知多少，但她知道，帝王成功了……
　　因为，后来的后来，丞相记忆苏醒，已是现在……而帝王，又在何处？

　　苏墨先自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蹲下身子，帮小念远系好原本因为花房太过温暖而解开的狐裘，这才小心地抱起一直乖乖地看着自己的小孩。
　　暖和柔软的小念远被苏墨拥在怀里，这样的感觉，就像是拥抱住了自己全世界似的，让人不得不小心翼翼。
　　既怕力道轻了抱不稳秦念远，又怕用力太过勒得怀里的小孩不舒服。真是应了那句“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因为抱着小孩行事不方便，苏墨走到门口后，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小念远一边踩上做工打磨精致的木屐。
　　足底传来木屐冰凉的触感，不同于刚刚踩在白玉地上的温暖舒适，苏墨微微眯眼，在对上小家伙睁得大大的眼睛时，她勾唇浅笑“阿远在看什么？”
　　“唔……花花。”小孩稚嫩软糯的声音奶声奶气哒，还有些含糊不清。
　　小孩黑白分明的清澈眼中倒映着满树繁盛樱花。
　　“嗯？阿远喜欢什么花？”萧静娴左手抱着小奶娃，右手推开门。
　　“那个，白……唔，那个小花，唔…小白花。”
　　苏墨顺着小孩的手偏头去看，是樱花树近旁的一盆月白君子兰。
　　“那花名为君子兰，取义君子之风。”

　　苏墨步履沉稳地踏在阁楼的每一级木阶梯上，木屐落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咚，咚，咚……”

　　熟悉的对话使得苏墨思绪缥缈无依。
　　恍惚中，那深远的记忆里，在那压抑的四角的天空之下，也曾有一个稚嫩的孩子，着杏黄蟒服，背脊挺得笔直，已能观出日后的清俊风骨，威严气势。
　　那一身浅黄蟒服，哪怕只是皇储的常服，但纹饰精细繁华，暗纹在春日午阳的照耀下流光溢彩，如流水折射阳光般醉人，那是皇族凛凛不可犯的尊贵。

　　小孩牵着她的手，如墨青丝衬得那张雪白的小脸越发白皙莹润，眉毛有些狭长，显得气势凌厉。但眼睛湿漉漉的，满是好奇与柔和的善意，鼻梁高挺而直，唇鲜红湿润，脸蛋圆圆的，倒也十分可爱喜人。
　　小孩指着白玉盆里一株盛开的雪白君子兰，专注且真挚。

　　“先生昨日问我，春日繁花满园，我更爱哪个？我昨日特地去看了，将最爱的那花命人挖回来，先生可知此花名何？”
　　“此为君子兰。是君子之花，有君子之风。”
　　“君子之风？”
　　“君子谦谦，温和有礼，有才而不骄，得志而不傲，居于谷而不自卑。”
　　“如此……先生便是君子，望之俨然，及之也温。唔……我以后定要成为先生这般的君子。为世人所敬慕。”
　　“不，阿远，吾非君子。自古成大事者少有君子。阿远也不会成为君子，你会成为大秦的皇。君王，不用君子之仪，而是皇者威仪。”
　　“然，诗经有言，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先生不正是此辈？况先生才说：君子谦谦，温和有礼，有才而不骄，得志而不傲，居于谷而不自卑。先生乃少年丞相，当朝首辅，仍谦卑有礼，不骄不傲，如此风骨，先生非君子耶？”
　　“如殿下所言，便是罢。”
　　“呐……先生，这君子兰，可还有什么由头？”
　　“且看，那叶片直立似剑，象征着坚强刚毅、威武不屈的高贵品格。”
　　“是如此。”
　　……
　　橘红的阳光直射眼睛时，仍有些刺目，冷冽的寒风将苏墨的思绪拉回现实。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平稳地走完了台阶，出了墨兰阁。
　　小念远还不足周岁，受不得凉。
　　思及这点，苏墨连忙将将怀里的小孩裹得更紧了些，又控制着力道不能让小家伙难受。

　　苏墨加快脚步，匆匆走回卧室。

　　不能再想了，那些过往，早已如云烟消散，应该压在记忆的最深处……再不忆起。

　　阿远啊……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