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居》林弋白

1、买菜

　　大兴朝嘉庆七年。

　　“卖包子喽，萝卜韭菜香菇馅应有尽有！”

　　天才微微发亮，孙老汉挑着一筐热腾腾的大包子，在漫天晨雾中，喊响了这边境小城宁安镇的第一声。

　　穿街走巷约摸也有一刻钟，虽然没卖出几个包子，老汉倒也不急——时间还早，沿街的商铺里不是才传来走动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开门吗？

　　哎？前面倒是有一家店已经开了门，老汉加快脚步，想问问店里的小伙计要不要买两个包子当早点。待走到近前，看清了门上的字，孙老汉一拍脑袋，嘿！怎么叫他忘了，这家店不是别的，正是昨日刚刚开张的饭馆子永福居。既是饭馆，那定是用不着从别处买吃食了，孙老汉摇摇头就要往药堂的方向拐。

　　“大叔留步！”，这时候，有个年轻女子的叫声传来，孙老汉只得住了步子，重又望向永福居门口。

　　喊他的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穿一身鹅黄色长袖衣裤，袖口挽起尺余，露出白净的一截雪臂，嫩得像细藕一般。乌黑油亮的长发被编成麻花辫子垂在身后，额旁不经意间留了几缕碎发没扎紧，反倒修饰得她本就俊俏的脸更加柔美，我见犹怜。但她可不是什么娇弱的小家碧玉，而是这永福居的老板娘陆昭昭。

　　陆昭昭这时候捧了个大粗陶瓷碗，笑盈盈地来到孙老汉面前，先打了个招呼，又请他掀开筐子上盖着的保温棉布，打算挑几个包子回去当早饭。

　　老汉见生意上门，自然乐得眉开眼笑，麻利地开始招呼，只是放不下心里的疑惑，到底问了出来，“陆……老板，这您开着饭馆子，怎么……”陆昭昭微愣，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向爽利的她难得红了脸，不好意思道，“这不是刚刚开店，食材人手都不齐备还没开伙么！”，说着很快恢复了神色，甚至打趣，“再过个一两日，永福居出了早点，大叔可别怪我们抢了生意！”

　　孙老汉哈哈一笑，只是摇头，“无非是各凭本事，老汉岂是那心胸狭窄不容人的，陆老板尽管放心。”陆昭昭也嫣然一笑，这老汉倒是个明事理的，心下更添了几分敬佩。“大叔是长辈，不用客气，就喊我昭昭吧。昭昭初来乍到，以后少不得还得向乡亲们讨教。孙老汉听得心里欢喜，笑呵呵应了。陆昭昭挑了十个白菜包子，陶碗装不下，孙老汉又拿了干净的油纸帮着包了，这才收了钱拱拱手离开。

　　陆昭昭捧着还热乎的包子转身回了店里，白菜的清香直往鼻子里钻，她念着要等其他人，才忍住没有直接下手。“梅姨，刘叔，江大哥，开饭了！”

　　闻声几人放下手上的活计，净了手从后院过来。梅姨是看着她长大的贴心人，刘叔和江怀临是这间店原来的掌柜和账房，那时候，这里还叫刘家客栈。三天前陆昭昭和梅姨途径宁安城，就是住在这里。刘掌柜太过宽厚，不善经营，店里生意惨淡，已经是穷途末路。陆昭昭顺势接手，改做餐馆。她并没有因为刘掌柜走投无路就狠命压价，反而比他开的价钱多给了三十两，说是聘他当永福居的掌柜，预付三个月工钱。其他伙计走的走散的散，倒是账房江先生重情义，听说陆昭昭缺人手，也留下了。说是先生，不过是显示对读书人的尊敬，其实江怀临比陆昭昭大不了多少，虽做着账房，但到底志在四方，还等着三年后去试场上展展本事。

　　陆昭昭摆好碗筷，给每个人又沏了杯自己带来的碧螺春，她刚刚说的话可一点都不假，店里现在是什么吃食都没有，得买的东西多着呢。众人落座，她招呼完大家不要客气，就盯上了那盘白面素包子。

　　香喷喷的包子皮薄馅儿大，陆昭昭也是饿得狠了，三两口就吃完一只，动作快却不让人觉得粗鲁，显是有家教的。再喝口浓茶，肚子里说不出的温暖妥帖，渐渐浮上满足的笑意。嘿，怪不得那卖包子的大叔无所畏惧，原来是有两手的，不过比起陆昭昭嘛，还是差了许多。这一点，刘掌柜和江怀临马上就会知道。

　　陆昭昭可是还记得，昨晚商量开店事宜，她说不必请厨子，自己来的时候，江怀临那似笑非笑地睨着她的神情，哼，不必多说，今日就证明给他看！见大家也吃得差不多，她捧了茶吩咐道，“今天早上先简单吃点，等去集市上买足材料，以后不光我们的三餐可以自己开伙，还可以开始招待客人了。” 另外三人都是点头，陆昭昭是老板娘，自是她说了算。顿了顿，陆昭昭看向右手边四十岁左右的高瘦男人，“刘叔，那就拜托你看店，不过若是有客人来……交代清楚今天只有茶水招呼，明天才能正式营业。”

　　“是，你们尽管放心去吧。”别看老板娘年纪小，却是个有主意的，对他们也是仁至义尽。刘掌柜知恩图报，自然不会看轻她，反而言听计从。“好，江大哥，我昨日请你拟的采买单子可是拟好了？”随即看向另一人。五官清俊的男子微微颔首，就从怀中摸出一叠纸递了过去。其实陆昭昭自己也写得了，不过看到江怀临那一手俊逸的字，她啧啧赞个不停，然后就自然地乐得清闲，假手于人了。陆昭昭扫了几眼，确认没有遗漏，就带着梅姨和江怀临出发去西市。

　　梅姨三十出头，一身天青色麻布衣裤，头发盘在脑后，也是个利落的。当下就寻了大篮子出来，挎在臂弯。江怀临也背了半人高的大竹筐，陆昭昭看他文弱，不由开口道：“江大哥，这筐子也太大了，你换只小的吧，左右今天也不用带菜回来，我再帮着拿些也就拿得了了。”江怀临勾勾嘴角，是他拟的单子，怎会不知要买的东西有多少。不过也是领了情，朝陆昭昭拱拱手道，“谢老板娘体恤，怀临背得了，不必担心。”

　　陆昭昭摇摇头，猜这江大哥是在逞强，想着买完东西实在不行就雇个人帮忙送回来，或者干脆再招个小厮，不然店里的活就这么几个人干，还是太勉强了。打定主意，她也不再多话，“那就走吧。”

　　炒菜做饭陆昭昭在行，可出了门就是个路痴，更别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宁安。还好有江怀临在，带着她们不到两刻钟就到了集市。宁安镇不大，但因为是边境，往来贸易的人倒是挺多，所以集市上各地货物都有，气氛也很热闹。皮货、丝绸、香料应有尽有，看得陆昭昭眼花缭乱。此时日头已经高升，要买的东西很多，耽搁不得，是以几个人都是草草扫了一眼，就直奔卖菜的那片去了。

　　“几位，都是早上新摘的，看看？”刚到摊边，就被小贩喊住了。陆昭昭一看，这位大娘的菜都整齐地码在一张大麻布上，青菜、土豆、茄子、冬瓜……倒是齐全，清爽又新鲜。甚至还有一筐辣椒，看得陆昭昭眼睛发亮。“婶子，这个怎么卖？”“哎，你这丫头年纪不大，没想到却是个识货的！这可是西边传来的种子，我们当家种了几个月，也就收了这一筐。当家的说了，他没少费力折腾，怎么也得20文一斤。”大娘心直口快，一股脑地说了才觉着些忐忑，是不是有点贵了？不能占人家便宜呀！但又想想，这个是个稀罕物儿，旁的摊位未必有卖的。图新鲜的人，买个半斤尝尝也就是了，花不了几个钱，也不算过分。于是腰板直了几分，不好意思地说，“我家那口子，别的不会，就爱伺候这几亩菜田，新品种琢磨了个遍……”仔细听听，其实颇有几分小骄傲在里面。

　　“看这些菜就知道，大叔一定是行家！”好听话谁都爱听，大娘听了，呵呵直乐，眼角都挤出三条皱纹。趁着说话的功夫，江怀临已经在菜摊子这片转过一圈，朝陆昭昭点点头，这是“还属大娘的摊子最新鲜、最实惠”的意思。陆昭昭抿嘴一笑，“大娘，这些菜我全要了，辣椒也一起，您算算，要多少钱。”“什么？您要得了这么多？难道家里是开饭馆子的？”三人对视一眼，皆是哈哈一笑，“大娘，真叫你猜对了，我们是永福居的，刚开门。”陆昭昭解释完，又添了一句，“要是吃得好，以后直接从你们家订菜，也省得大娘摆摊，受风吹日晒。”“哎！那感情好，你们放心，我家的菜绝对新鲜……”

　　“娘，我来吧，你去歇歇。”一个背着背篓的男子走过来，放下一筐菜，随手抹了下脸，见娘在称菜，就要来帮忙。“虎子，你走这么远不容易，赶紧先喝口水，这天要是中暑了，可不是玩的！”“知道了娘。”男子大约二十岁的样子，呵呵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听话地咕咚咕咚喝水。

　　“婶子，待会儿能不能拜托小哥，直接把菜送到永福居，工钱十文，直接算菜钱里。”大娘摆摆手，“哎，说什么客气话，虎子，永福居你知道吧？一会儿跑个腿送过去！”对着陆昭昭三人，“算不得什么大事儿，菜卖完了也没他什么事了，谈工钱就太客气了，不用，不用。”虎子也说，“是啊，举手之劳，客气啥？”

　　陆昭昭就不再坚持，笑着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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