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无悔之笙 ...

  •   楔子:
      昏暗的酒馆内,随处可见那东倒西歪的醉酒之人,而与之空气中则夹杂着一股刺鼻的熏臭味,未免让这刚刚踏入门槛的黑衣人眉头一皱……
      这是一家有着复古风格的酒馆,虽然位置偏僻且装璜朴素,但却依旧能够吸引一批又一批的客人来此买醉,至于究其原因则无人知晓……
      “欢迎光临,尊贵的客人”听着那勉强还算得上清脆的风铃声在为我招待来宾,于是我缓缓将手中正在擦拭着的玻璃杯放下。
      “想尝尝新进口的麦卡伦吗?它在地窖里独自待了三十年,如今得以重见天日,我想你肯定会爱上这个味道的,毕竟它一向让人欲罢不能,难道不是吗?”
      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对方的表情始终很冷淡,仿佛浑然没有听清我在说些什么,又或是他根本没有兴趣听我在这唠叨?
      总之他就像一个刚刚从墓地里复活的亡灵,话语间毫无生息地来到柜台前坐下,指间甚至还不忘夹着一根快要殆尽的香烟。
      “一个故事换一杯珍藏三十年以上的格兰菲迪,你觉得怎样?”轻轻吸了口烟并在我的注视下缓缓吐出一个乳白色的晕圈,他接着补充道:“这是一笔合算的买卖,没有人会忍心拒绝它,况且我相信你会爱上这个故事的,就像你曾经说过那样,威士忌天生令男人着迷!”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那不老实的目光却已经开始擅自在我身后的柜台上游走,整个人活似一个专业的鉴酒师:当然,或许可疑分子更加适合他……
      “你就当真如此有信心?你可别忘了,我的口味一向很独特,要是你的故事没办法讨我欢心,恐怕你得留在这帮我擦一辈子的酒杯哦!”
      转身从柜台最上方取下一瓶包装精致且充满年代感的格兰菲迪,然后我动作十分娴熟地从冰柜中夹起几块尚还冒着寒气的冰凌放入其中:老实说,那清脆的碰撞声可真令人感到身心愉悦!
      稍许,待原本空荡荡的酒杯被这眼前猩红的液体填满后,嗅着那扑面而来的香气,我这才将它慢悠悠地推到一旁早已等候多时的黑衣人面前:“说吧!在下洗耳恭听着呢!”
      另一边,用稍微有些开裂的嘴唇轻轻抿了口杯沿,试图将其润湿后,只见他原本紧皱的眉头这才渐渐舒展开来:看样子他对味道还算满意,至少谈不上讨厌……
      耸了耸肩,双眸静静地凝视着杯中正在漂浮的冰凌,他这才缓缓说道:“听好了,这是关于一个未亡人的故事……”
      不过事实上,当听到他这么一说,我反而对故事本事的好奇心丧失了几分,毕竟这类关于情感的奇闻异事我已经听闻不少,就算让我现在即兴诵上一段怕也不是什么问题,但既然我奉上了美酒,他又愿将心中的故事吟出来,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就这样,刺骨的夜风从屋外呼啸而过,无形之中将这天空滞留已久的乌云吹开,与之则留下那淡淡的几缕月光抛洒在这题为“墨语”的门匾之上……
      《无悔之笙》
      白驹过隙,转眼入了隆冬,人间也入了三寒天,于是就连这一向风光秀丽的京城竟也在悄然之间变了模样:活似一个披上貂裘的妇人,举止间带给人酥骨的寒意……
      也不知从几时起,赶路的人们都披上了厚实的棉袍,手里握着那已经结冰的马鞭,嘴上还不忘嘟哝几句:“这洛阳几时竟如那该死的边塞一般寒冷?只是苦了吾等无家可归之人啊!”
      与此同时,没人注意到在这漫天飘舞的瑞雪之下,一位约莫十六岁的少女正静静地立于一片孤寂的庭院之中,而在她的身前仅有一棵已然凋零的枯树,只见其端突兀,枝丫稀疏,就连鸟儿也不愿在此筑巢……
      “小姐,屋外天凉,恐有寒风侵骨,切莫要冻坏了身子引得老爷不开心,不如今日就暂且回府吧?”不一会,伴随着一道还称得上明朗的话语声打破这已久的死寂,只见一个面容清秀且一派书生打扮的少年便忽的出现在她身后。
      乍一眼看上去,此刻整个天地就仿佛一副由淡墨随心勾勒而成的闲庭之画,而他们则在不知不觉中闯入其中,成了这点缀其间的画中人,直至二者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彼此……
      “墨笙,你说这树究竟还活着吗?”对于身后青衫少年的到来不作半点惊讶的反应,她依旧痴痴地望着眼前的枯枝在寒风中摇曳,而自己一双清澈的秋水瞳子中则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失落之意:“倘若它亡了,来年的骨朵儿,还会开吗?”
      很显然,对于身前少女的发问,这同样将目光聚于枯树之上的墨笙未免有些不解,不过在片刻的无言思忖之后,他还是应道:“倘若树亡,那花自然是不会开的,不过如今它尚且安好,若是不逢大灾,来年的荆桃也定会很美,小姐届时大可来此赏花,也算得上是不辱它的一番盛名。”
      话音刚落,也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尚未消融的雪花,竟似有意般地落于她额前的青丝间,微风吹过,而一袭锦缎貂裘披身的她娇躯也不由得与之一颤,随后喃喃自语道:“静待幽蕊花开,叶落候君归来,来年初春,你又是否会如约来陪我赏这落樱之景呢?”
      说完不做片刻停留,赶忙用一双早已被冻得通红的芊芊玉手将系在自己雪白脖颈间的御寒棉缎取下,随后只见她语气哽咽地将手中这尚还留有余温的龙华交给一旁默默等候的墨笙:“将此系在枝间吧!若是来年开花,我心中也算留个念想!”
      “不过若是来年未果,就且让它在此与风作伴吧!人走茶凉,树犹如此,这里既然是昔日我与他一同许下约定的地方,那么就仅以此代我心守望他的归来!”
      一时间,刺骨的寒风虽已经将她的话语传入了墨笙耳中,但这一脸稚气未脱的青衣少年却仿若未闻,其只是痴痴地望着她孤寂的身影缓缓离去,逐渐隐于风雪之中……
      或许自始自终都没有人能够知晓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抬首,雪依旧在下,既冰冻了这洛阳的一切,同时又封住了那潭不甘平静的心湖……
      从那天起,这棵已经近乎枯死的荆桃树便时常能够听到路过栅栏的人们在轻声细语着:“这方家大宅不是早被封了吗?几时有人来此给这朽木佩上了这么件金贵之物?”
      落花流水春去也,仿若白云苍狗,天上人间,从此在这荒草丛生的闲庭内便再也寻不到一个如雪般可人的少女,也不曾见过那一袭青衣拂袖的吹箫人。
      隋大业十三年,炀帝举国大兴土木,开渠造河,引得天下苍生动荡不安,百姓更是苦不堪言,一时间各地暴乱频发……
      可就算这般,兴致甚高的炀帝却依旧以天子之名,下诏誓为逍遥侯的千金钦点驸马,于是乎整个洛阳的百姓在一夜之间便知当今逍遥侯最疼爱的三千金沐婉寒已到了出嫁的年纪。
      世人皆只听闻此女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但那冷傲灵动中竟颇有勾魂摄魄之态,故又让人不能不魂牵梦绕。
      “墨笙,今日可曾收到他的来信?”府邸内,只见一袭淡蓝色翠烟衫披身,头饰翡翠凤凰簪的沐婉寒轻轻将怀中搂着的狸奴放下并柔声问道:“对了,之前吩咐下去的事情可有什么眉目?”
      听到这,缓缓停下自己手上的动作,一旁本抚着玉屏萧在吹奏的墨笙先是默默思忖了一番,随即应道:“小姐,今日也如往日一般,未曾收到方公子的来信,不过至于他的下落倒确实有所眉目,但就依我所见,如今除洛阳与大兴外,各地百姓动乱四起,想必暂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不经意间将手中所握着的绯红手绢给捏紧几分,依旧努力保持着自己身为大家闺秀的矜持和端庄,于是沐婉寒故作咳嗽几声:“天凉了,你且将门关上,免得让风吹进来……”
      听闻此言,自然明白对方用意的墨笙也不含糊,几个快步便来到房门前将其合上,顺带朝四周查看一番,随后转过身来问道:“小姐当真还放不下他吗?如今圣上已为您下诏赐亲,此乃沐家百年不遇的契机,若是逆天而为之,恐有不妥!”
      “再者说,如今圣上恐怕也察觉到了时局不稳,故本就打算借与沐家交好来暂稳江山社稷,如此一来只要小姐应了这本亲事,将来前途定是一片光明!”
      确实,毕竟墨笙自小就与沐婉寒一同在这洛阳城内长大,经过数年蹉跎,姑且也算得上是半个青梅竹马,所以自然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千金小姐的脾气:若是由着她性子乱来,恐怕就连天命也视若空谈!
      另一边,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份异于常人的端庄与典雅,沐婉寒静静听着墨笙的诉说,毕竟她心里其实明白对方有很多话藏在心底,如今释放出来倒也未尝不可。
      “况且小姐大可仔细想想,目前这消息的属实与否也无法确认,若是擅自动用我们沐家的势力去以身试险,唯恐到时人尚未见到,府内却先被搞得鸡犬不宁啊!”
      不得不说,就算距今已过去一年之余,但墨笙脑海中却仍深深记得当初的场面:一位桀骜不群的富家公子只因未认出这微服私访的圣上,酒酣过后竟借着酒劲在尹家宴席上大放厥词,哀悼社稷兴衰,引得龙颜大怒……
      “呵,嘴上是这么说,可你仔细想过没有?家公又何曾记着?当初若是没有方家,没有那杯掺了药的冻醪,又怎么可能有如今的沐家?”
      或许是见四下无人,自己一时又难以忍受心中那股积藏已久的怨恨之意,于是这原本一向温润如玉的沐婉寒竟一拍桌板站了起来,怒道:“你们能够安心享受现在的风光,整天寻欢作乐,我可受不了!”
      “如今既然做了这逍遥侯,家公自然忘了当初与方伯许下的誓约,但我可还记得,现今方家仕途落寞,正是危急存亡之际,洛阳上下皆视之为败家之犬,可若连一向言道重义的沐家都坐视不理,又与那狼心狗肺的畜牲又什么区别?”
      不得不说,得亏沐婉寒的雅阁位于府内的清幽之处,平时未经许可倒也没什么人敢贸然闯入,不然其先前这般所言若是被歹人给传了出去,恐怕出不了一天,整个洛阳城便会闹得沸沸扬扬……
      “小姐暂且息怒,切莫伤了身子,其实不用多说我也自能明白当初老爷的做法有多么让您心生怨气,但您可曾想过?当时若是不牺牲方家,遭殃的可就是我们沐家啊!”
      轻轻将手中的玉屏萧搁置在案板上,只见一脸凝重的墨笙先是扫视了眼窗外的庭院,在确保了隔墙无耳之后,这才耐心解释道:“小姐或许只知老爷昔日是如何获此逍遥侯之名,而至于这背后的隐晦之事,恐怕却未能知晓几分吧?”
      一听这话,那刚欲坐下身来静心平气的沐婉寒也不免心弦一颤:照他这么说,莫非当初还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那是小姐与方公子去笠泽湖畔赏花的日子,老爷本打算亲自前往方家与方老爷叙叙旧情,顺带也谈谈小姐您和方家公子的婚事,可...”
      咽了咽口水,貌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情,于是在沐婉寒一脸惊讶的神情注视下,他这才接着说道:“可老爷不巧夜里感染风寒,府内又恰逢下人们歇息归家,于是不忍失约的老爷便派我前往方家,也算是代他赴约!”
      “然而在方家府内,我却听到了一个令我无法相信的消息,当时途径方老爷的卧房,还未等我敲门,只隐约听闻方老爷打探到了圣上微服私访的行踪,于是打算借此时机,以为天下除去叛乱之隐的名义,拿我们沐家开刀...”
      听到这,本就聪慧的沐婉寒自然明白墨笙的意思是什么,便也不反驳,只是双臂颤颤地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声问道:“你那时当真没有听错?方伯真有此歹毒心机?”
      “别的暂且不论,你待在我们沐家也将近十年有余了吧?家父与方伯向来交好的事想必你也清楚,整个洛阳的人亦是如此,他们可是从小到大的患难之交,这几十年的交情莫非还不如一道圣上的封赐御旨?”
      听到这,不免有些带着自嘲般意味的墨笙微微一笑,应道:“小姐向来只与琴棋书画为伴,未尝过深地接触这世间烟火,人情世故,恐怕还不知人心究竟为何物吧?”
      “别说是方老爷,就算是方公子倘若知道了这背后隐情,恐怕当时也会借此时机,来寻求一个化龙成婿的姻缘,那样的话小姐岂不...”
      话还未说完,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这雅阁之内,只见墨笙一脸不解地看着眼前满脸通红的沐婉寒,喃喃道:“小姐,我并非有贬低方公子为人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此时若是定睛细看,便能在墨笙的脸颊上发现一个深红的手印,而那手印的主人显然便是这怒气冲冲的沐婉寒:她竟然扇了墨笙一巴掌!这在昔日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别说了,你们这些人都是一个模样,一旦方家落寞,那么从前的一切都变了,对吗?墨笙,没想到你竟让我如此失望,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当初方公子对你的一番好意?”
      “你且出去吧!我今日身体欠佳,想要一个人静静,顺带吩咐下去,从今日起我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哪怕是当今圣上也亦如此!”
      不敢多言,缓步退出沐婉寒的雅阁,墨笙整个人仿佛被夺了魂一般,毕竟他又如何不知道那方举瓒的为人?只可惜如今沐婉寒一心向着方家,再怎样真切的劝诫恐怕也是无用之举,反而会引火上身也说不定。
      抬头看着那洛阳上空的漫天飞雪,墨笙眼眸中闪过一道令人不易察觉的寒意,随后在那一股股刺骨寒风的侵袭下,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沐婉寒的视线之中。
      “举瓒,如今天下大乱,你在外面尚还安好吗?这洛阳难道当真不让你留恋半分吗?”红唇轻启,看着那挂在自己卧房深处的画卷,沐婉寒陷入了昔日的回忆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墨笙的身影再次出现时,只见他正站在一片薄雾之中,而其身前赫然便是那令沐婉寒魂牵梦绕的笠泽湖畔,只是如今湖面已然被冰封,少了些许生气,多了几丝寒意。
      “劳烦各位帮在下个小忙,来日墨笙定带着好酒好肉来款待各位,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将自己手中事先准备好的玉盒放在冰面上,其接着说道:“一切请求都已在玉盒之中,还望各位在五日之内给在下消息,在下感激不尽。”
      话语间,墨笙就仿佛在和空气交谈一般,毕竟放眼望去,在这笠泽湖畔周围除了积雪与些许凋零的古树,根本见不到半点人烟。
      可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当墨笙转身离开不久,薄雾深处便快速奔来一条毛发如雪的狐狸,而它在打探了四周几眼后,则叼着那玉盒重新消失在了薄雾之中,留下一片死寂...
      沐府内,一个打扮俊秀的丫鬟正端着一碗清茶静静守候在一旁,而在她的身前则坐着一位打扮富贵的中年人,隐约可见其指间戴着一枚殷红的戒指,上面刻有一个浅浅的“沐”字。
      “老爷,小姐的事您就不必操心了,如今既然圣上已经下旨为小姐招亲,那么不久自会有皇室国戚来登门提亲的,老爷又何须担心呢?”
      将手中尚还温热的茶恭敬地递到沐家主手中,只见她莲步轻移,转瞬来到男子身后接着说道:“况且如今方家已倒,老爷已然没了后顾之忧,还需怕那些躲在暗地里作祟的鼠辈之徒吗?”
      感受着从肩膀处传来的舒适感,随后沐家主轻轻吹了吹碗口溢出的热气,喃喃道:“话是这么说,但我心里总归还是有些不踏实,感觉此次圣上驾临我们沐家怕是祸多福少啊!”
      “晴儿,你或许不知,前些日子圣上宣称龙体不适,请了宫里的御医前去查看龙体是否安好,虽然情况尚未被外界知晓,但就目前所打探到的情况来看,对我们沐家来说不容乐观啊!”
      听到这,同时感受着其话语中的沉重感,这位唤作晴儿的丫鬟不由得一愣,毕竟她也为沐倾风办事多年,自然养成了老练的处世能力,此时又怎会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意思呢?
      “难不成圣上要...”咽了咽口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判断的晴儿手上的动作也放缓了几分,接着轻声补充道:“照这么看来,家主的确得有所准备啊!恐怕不久暗地里的那群猫狗也会借此时机出来抛头露面吧?”
      其实无论是她还是沐倾风,心中都清楚一件事:如今得到圣上赏赐的沐家可是一块惹人眼红的肥肉,可谓众狼俯首以候之,要是失去了皇帝的庇护,怕是凶多吉少...
      “总之目前当务之急是先安排好此次圣上微服私访的事宜,切不可出什么差错,让别人落下什么话柄,至于寒儿这边的婚事则可暂时放一放,一切以家族为重,明白吗?”
      听闻此言,脸色不免一沉,此时晴儿竟像是一条充满杀心的野狼豺狗一般凝视着身前正打着哈欠的沐倾风,柔声问道:“这些家主还请放心,晴儿自有安排,至于家主还望保重身体,切勿感染风寒,晴儿就陪您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你且退下吧!我想要一个人小憩片刻,至于你母亲的事,我会妥善处理的,你不用担心,安心为我做事即可,明白吗?”一时间,只觉意识昏昏沉沉的沐倾风竟未听出晴儿的言外之意。
      轻轻用手拍了拍身后晴儿的纤细玉指,只见沐倾风的脸上出现了几分倦意,也不知道是受最近朝廷作乱的影响,还是受什么其他事情的困扰,总感觉其突然年迈了几十岁。
      “家母那边就劳烦家主操心了,至于家族...我想会有人来替家主操持的,所以家主大可放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话音刚落,只听闻一道沉闷的响声,那双眼还未闭合的沐倾风竟突然瞪大了眼睛,一脸痛苦地俯首看着自己胸膛那柄带有鲜血的匕首:“你为何背叛我?为什么!”
      这一刻,叱咤官场几十载的沐倾风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一种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所背叛的挫败感正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一时间未免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十年了,你竟然问我为什么?那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为你付出了一切,哪怕身体都给了你,你却如此亏欠我,还拿我母亲威胁我,可笑,难道你就不觉得可笑吗?”
      边说,边将自己手中的利刃狠狠拔出,伴随着一抹鲜红溅射而出,随之看着眼前那坐在椅上且已经奄奄一息的沐倾风,晴儿像是得到了解脱一般,自嘲地笑道:“今天,就让我来亲手了解你这畜生的狗命,算是祭我父亲在天之灵!”
      下一秒,将自己手中的匕首狠狠插进胸膛,伴随着一口甘甜的鲜血从嘴中溢出,只见晴儿身体一软,跪在青石板所制的地面上,喃喃道:“我这辈子罪孽深重,只愿阎王能够将你我二人一同关在阴曹地府,让我亲眼看着你这畜生是如何受到分尸折磨之苦!”
      屋外,洛阳的大雪依旧在不停地飞舞,只是没有人知道在这么一个寒冷的日子,鲜血竟能给这屋内带来一丝暖意...
      及薨次日,整个洛阳城的百姓都沸腾了,原因无他,只因一位沐家的下人匆匆忙忙地跑去官府报官,惹得全城惊动,给了几两银子,后来再三追问才知,原来沐家主昨日于府中遇刺了。
      与此同时,在洛阳中心的沐府内则充斥着一股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死寂,几乎每个丫鬟与佣人都头戴白巾,跪在府邸大厅的地面上,而在他们的正前方则是一位面容俊秀的可人女子,披麻戴孝,只是如今她的身影看上去是如此弱不禁风。
      “小姐,还望节哀顺变,家主如今撒手离去,沐家上下人心动荡不安,若是您再这么消沉下去,那么沐家可就真的垮了啊!”沉默了片刻,同样跪在沐婉寒身旁的墨笙轻声劝到。
      要知道,自从昨日的变故传入沐婉寒耳中之后,她就自始至终没再说过哪怕一句话,整个人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昔日沐倾风的画像,安静的有些可怕。
      毕竟谁也没能预料到沐倾风的离世,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突然,根本没给沐家人留下半点反应的时间,而且特别是在这关键时刻,他的离世对于沐家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
      “因果报应,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吗?”仿若未闻,一双纤纤玉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此时沐婉寒的眼眸毫无半点生气可言,毕竟她还年轻,一时间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小姐,逝者安息,如果您再这么消沉下去,又怎么对得起老爷的在天之灵?”看着身前的棺材,墨笙只觉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人掐着一般,有很多想说的话,却又都难以启齿,一切都像一场梦,待梦醒之后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吩咐下去,沐家所有人一律在今日傍晚之前离开府邸,每人分配白银十两,锦缎十尺,至于在外的人则安排住所,分配财物,切不可返回沐府!”
      此言一出,整个沐府仿佛炸了锅一般,窃窃私语之声此起彼伏,根本压不下来,毕竟他们没想到等候了这么久,这沐家小姐竟然给自己等人这么一条出路?
      “小姐,恕老奴愚钝,如今家主虽已仙逝,但还有小姐您在此,还有墨笙小友在此,加之我们沐家多年积累下来的财力与势力,未尝不可带领家族重振往日风光啊!”
      不一会,只见一位类似执事打扮的老者在人群中开口说道,语气听上去十分真切,毕竟他为沐家办事多年,深受沐家照顾,自知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所以如今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沐家走向没落。
      “多的话不必多说了,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做此番打算也是为了各位好,为了整个沐家着想,还望各位理解包涵,婉寒在此感激不尽!”
      缓缓站起身来,转身看着那近乎百人之多的家族,沐婉寒脸上竟带着一份坚毅,一种异于常人的坚毅:“各位,我有幸在此遇见你们,是我的福分,接下来的路,需要我们自己去走,来日方长,各位珍重!”
      说完,沐婉寒也不顾别人的眼光,将手中那事先从沐倾风手指上取下的戒指戴在指间,大声说道:“如果你们还敬我是个家主,那么就按我所说的去做,一切后果由我沐婉寒一人承担!”
      这一刻,整个沐家重新归于一种死寂,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当一道身影缓缓起身离开大厅后,其余的人也悉数起身离开,整个过程依旧是那么安静,甚至静得有些诡异且令人窒息。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沐家的人无一例外都在匆忙收拾自己的行李,至于个别趁机偷拿财宝的家伙,沐婉寒倒也没有责备,毕竟如今容忍也算是对他们一种无形的歉意。
      要知道,这里的佣人基本都是待在沐家有几年之久,如今这般遣散他们,沐婉寒心中不免充满歉意,但若是不遣散他们,天知道今晚的沐府会是一派怎样的混乱场面?
      傍晚时分,看着那人走茶凉的沐府,沐婉寒也不知道心中是怎样的感觉,只觉心里少了点什么,但同时她也明白,要是自己不这样做,那么今晚的沐府将会染上更多的血迹,这是其无论如何也不愿见到的景象。
      “安排好了吗?”美目微瞟,看着那不远处匆忙赶来的身影,沐婉寒的心中突然多了一丝暖意,毕竟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这个人始终都会陪在自己身旁不离不弃。
      “安排好了,老爷的后事已经不用担心了,部分病残的佣人也多给了十两银子,应该不用担心出路,毕竟从我们沐家走出去的个个都是好手,养活自己不是问题!”
      边说,边将自己随身带着的玉屏萧取出,只见墨笙用手轻轻擦拭着玉萧,喃喃自语道:“就要上路了,从今往后你的萧声就可以一直陪着小姐,开心吗?”
      与此同时,看着墨笙那一脸痴迷的模样,沐婉寒倒也并未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只是最后看了眼府邸的门扁,轻轻叹了口气,随即便在墨笙的陪伴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夜幕降临,今夜的洛阳城竟出奇的安静,仿佛人人都知道一场巨变将会发生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只闻黑夜中谁人敲响了铜鼓,于是整个洛阳百姓便从窗外看到一团橘红色的光芒。
      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火,而大火所笼罩的地方,赫然便是那沐府所在...
      隋大业十三年,洛阳突生大火,火势之大未曾有过,经官府及时施水方得以熄灭,经查明为逍遥候沐倾风府邸,失火之因尚待查明,待炀帝抵达洛阳之时已是一片废墟...
      三日之后,天气逐渐回暖,而在那湖面渐渐消融的笠泽湖畔旁竟多出了一座茅草木屋,其屋身虽不大,却能容纳人在其中居住。
      “小姐,这是新摘的野果,您尝尝!”突然,伴随着一道充满欣喜的话音回荡在这湖畔周围,只见一袭青衣披身的墨笙手里捧着一堆殷红的野果朝着沐婉寒笑道。
      “如今这寒冬尚未过去,你又如何取得这野果?”将手上的动作停下,双眸充满不解之意地看着墨笙递来的野果,沐婉寒接着说道:“你出去一天,身子恐怕也已着凉,快回屋里歇息吧!”
      的确,虽然墨笙嘴上没说,但沐婉寒又怎会看不出他的身体已经十分疲惫,就连双手都被这入骨的寒气给冻伤了,显得有几分瘆人。
      “这倒无妨,倒是小姐您,且先吃了这野果充饥吧!”看着沐婉寒轻轻将野果放入自己的樱桃小嘴内,墨笙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补充道:“洛阳那边我打探了一番,李尚书和杨刺史联名上奏圣上,诋毁我们沐家欺君犯上,有恐龙威,于是栽赃我等畏罪自杀了。”
      “好一个畏罪自杀,他们倒也着急,爹爹这才仙逝便开始打我们沐家的主意,难道就不怕这洛阳的百姓唾弃他们所谓光明磊落的名讳吗?”
      用随身带着的手绢轻轻擦了擦嘴角,沐婉寒神情有些落寞的说道:“只是没想到我们沐家有朝一日也会走上方家的道路,害得家族百人流离失所啊!”
      话语间,沐婉寒的眼眶中闪过几滴晶莹,整个人宛若初春的一棵翠柳般显得如此弱不禁风,举止投足之间惹人怜惜...
      “小姐无需担忧,虽然家散了,但人心未必散,佣人中有心者托人转告我,说是方公子如今身在大兴,待我明日抽空去拜访一番倒也算是了却小姐的一桩心愿。”
      犹豫再三,目光微瞟沐婉寒身旁木椅上的刺绣,看着其上镌绣的面庞,墨笙的心只觉隐隐作痛,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不明白为何如今家族都已经走到这步,沐婉寒却依旧忘不了那个玩世不恭的方举瓒,明明至始至终陪伴在其身旁的是自己!
      “大兴?没想到他竟去了那地方,所幸离洛阳倒也不远,几日的时间应该能够赶到吧?”娇躯微微一颤,将身旁那还未完全绣好的刺绣拿起仔细端详起来,只听见沐婉寒喃喃道:“墨笙,那么你就等我两日,待我绣完它,你一并送去!”
      话语间,沐婉寒似乎混然忘记了眼前墨笙的存在,只是自顾自地将那剩余还未吃完的野果放在木椅之上,随后拿着刺绣便快走进了木屋,整个人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两日吗?”看着沐婉寒离去的背影,墨笙的右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腰间的玉萧,仿佛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叹道:“那么两日之后,您就只是小姐,对我而言再无其他身份,不过若是那男人负了您,我定将他碎尸万段...”
      这一天,笠泽湖畔的上空萦绕着一道道悦耳的萧声,引得周围的万物走兽飞禽都来相聚,只可惜待那一曲断相思吟完,屋内那所盼之人却依旧未现身。
      入夜,山谷里的夜风肆意地席卷着一切,一道身影却悄无声息地来到湖畔旁,给人一种犹如鬼魅般的感觉...
      “各位,墨笙感谢各位的帮助,特携好酒好肉来此道谢!”将手中拎着的羊肉与乡野之人所酿的美酒放在荷叶盘上,只见墨笙轻轻用手一推,那满载的一切便朝着湖畔深处驶去。
      聚睛一看,在那里自始至终都有一团浓浓的迷雾萦绕,可谓经久不散,而在那浓雾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一棵苍天的古树,上面结着一颗颗殷红的果实,在这寒冬之中随风轻轻摇摆。
      “难道你就当真放不下她吗?人妖殊途,你应该知道是不会有结果的!”话音刚落,只听见从那浓雾之中传来一道犹如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听上去声音的主人约莫二十岁。
      “这我自然明白,只是如今这世道混乱,加之歹人四起,若真要我舍她而去,我还当真舍不得!你说呢?”同样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墨笙的神情显得有些落寞,似乎满含辛酸。
      “我陪了她十年,她也照顾了我十年,当她昔日拿起玉屏萧的那刻起,我或许就注定和她分不开了,你说这是我的造化还是孽缘?”
      说完,墨笙脖颈一仰,将杯中的温酒灌入喉中,方才觉得体表的虚寒消去了几分,只不过那心底的寒意却越发刺骨了...
      “你本为器魂,既为妖,那就尽妖道,何须步那红尘道呢?”黑夜中,几团异火在空中漂浮,给人一种若隐若现的美感,随后只见一个打扮清纯的女子撑着小舟缓缓朝着墨笙驶来。
      其身披一条雪白如皓月的广袖流星裙,上面镌刻着一只九尾的狐狸,使得其整个人看上去犹如仙女下凡,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岂非我愿步这红尘道,只是陷了进去,就发现再也出不来了,仅此而已!”看着女子乘舟来到身旁,墨笙也丝毫不感到诧异,而是接着说道:“如你前日所言,那人当真在大兴?”
      “小女子孤家寡人的,既然敢在这半夜时分出来见你,莫非还敢欺你不成?”轻轻用红唇抿了口香醇的美酒,其次她黛眉微皱,叹道:“这酒怎会如此苦涩?你从何处取来的?”
      “酒非苦,只是你自己的错觉罢了!”一仰喉,又是一杯烈酒入肚,只见墨笙目光呆呆地看着身后不远处的木屋,缓缓站起身来笑道:“夜深了,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不然她恐怕也担心了吧?”
      听到这,那端坐在小舟里的女子不禁莞尔一笑,对着墨笙用那酥骨的声音说道:“你就当真如此绝情?我才待了片刻你就要离我而去,当真如此狠心?”
      “你可知道,世人想见我一面都求之不得,整日苦苦诉求,失神落魄,可你到好,有次良机却不懂得珍惜。”
      另一边,用手轻轻挥了挥衣袖,墨笙头也不回地笑道:“本就无情,又何谈绝情?姑娘你当真说笑了,况且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又有何幸获姑娘倾心呢?”
      “夜深了,这笠泽湖畔也算是该静一静了,你觉得呢?”步伐越来越轻,似如缥缈前行一般,只闻墨笙朝天吟道:“心怀佳人度岁年,奈何苦情断悲肠,而今若许无相见,只愿鹊桥一线牵...”
      与此同时,看着墨笙的身影渐渐融于夜色之中,那舟中的女子倒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起身,将杯中的酒撒入湖中,叹道:“又是一个痴情之人啊!”
      下一秒,转身撑舟,在月光的照耀下,可见其裙下那一条条带有绒毛的尾巴正灵动搅动湖水,惹得湖面泛起朵朵涟漪...
      次日,当破晓的阳光撒入屋内,虽未能给人带来几分暖意,却足以将整个屋子照亮,随后揉着那惺忪的睡眼,看着屋脚墨笙的床已空空如也,沐婉寒不由得喃喃道:“他今日又去何处了?”
      待洗漱好一切,出了门,看着屋外充满生机的一切,沐婉寒不禁揉了揉眼睛,毕竟她不敢相信为何在一夜之间,这笠泽湖畔的万物都仿佛进入了春天...
      “难道最近太过疲劳,忘了如今已到初春的季节吗?”缓步来到木椅旁,看着头顶那新开的花骨朵,沐婉寒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呆滞,毕竟上一次像这么一个人看花还是在洛阳那小院内。
      可惜她所不知道的是,当她在树下嗅着那迎面扑来的香气之时,不远处的树梢上,一条狐狸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其的一举一动,看她如何一针一线地绣出那男人的模样...
      洛阳城内,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一处近乎废弃的小院内,在这里有一棵凋零的荆桃树,顶端的枝丫处系着一条华贵的锦缎,此时正随风飘动着。
      “静待幽蕊花开,叶落候君归来,只可惜你这花未必能开了啊!”轻轻叹了口气,将一把匕首不动声色地藏进自己腰间,只见青衣男子的目光缓缓看向了不远处的府邸,露出了骇人的笑容。
      那一夜,整个洛阳城三大府邸的家主接连遇刺,至于凶手则无法追查到踪迹,唯知其在府衙门口放了一根枯死的荆桃枝,上面沾满了血迹...
      次日清晨,看着沐婉寒一脸羞涩地将怀中所揣的刺绣递给自己,墨笙神情有些呆滞地问道:“小姐还需要我一同捎去什么话吗?又或是转交什么信物,好让方公子知道您在等他。”
      “那就将这玉簪一同带去吧!见簪如见人,我相信他能够明白的,这么久,也不知道他过得怎样?”用一双纤纤玉手将自己用来束发的发簪取下,沐婉寒柔声说道,混然没有发现一旁墨笙的脸色微微一沉。
      “那我即刻赶往大兴了,定将方公子带回,争取三日之内赶回来,还望小姐放心!”将一切都放在行李中揣好,随后在沐婉寒的殷切注视下,墨笙的身影渐行渐远...
      就这样,约莫徒步前进了一天左右,墨笙终于到了大兴,只可惜这一路上未曾歇息,以致双脚都磨出了水泡,使得走路未免显得有些踉跄。
      “这里就是大兴吗?”看着那人山人海的都城,墨笙不由得喃喃自语道,毕竟他虽曾从别人口中听过大兴的繁华,但如今亲眼见到,未免还是让人为之震撼。
      “按照它们所说,应该就是这里才对,怎么尚还青天白日,大门就紧锁呢?”不一会,来到一座府邸门前,看着那紧闭的府门,墨笙心中充满了不解。
      “敢问公子可是前来参加段公子婚事的贵客?”就在这时,或许有人看到了踌躇于门前却又不太愿敲门的墨笙,于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上前问道。
      “今天是段公子大喜的日子,原先定好在这府邸举行的,不过好似因何缘故,改在重香院举行,若是公子现在前往或许还来得及...”
      边说,那少年还格外好心地给墨笙指明了方向,仿佛生怕其错过了一切似的...
      “段公子?莫非是方举瓒那家伙?”待一番道谢之后,墨笙心中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不容多想,在一旁路人惊诧的目光注视下,他一路朝着重香院奔去。
      此时已临近傍晚时分,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逐渐稀疏起来,待约莫跑了半个时辰之后,墨笙终于来到了所谓的重香楼门前:乍一看上去这地方和青楼简直没两样...
      “这位公子,长得好生俊俏啊!要不要来我们重香院坐坐?自会有姑娘陪您一度春宵的。”看着墨笙靠近,那站在门前的老鸨赶忙上前欢迎着,然而其身上刺鼻的胭脂味未免让墨笙眉头微皱。
      “这里是不是方...段公子举行婚事的地方?”刻意后退几步,墨笙侧目朝里面望了望,瞟见似乎里面已经坐满了许多人,于是接着说道:“在下有要事需要见段公子,还望通融,让在下进去,在下定当感激不尽!”
      听到这,认为墨笙是段公子朋友的老鸨赶忙摆出一副恭维的嘴脸,咧着牙笑道:“自然可以,不知公子可否出示段公子的请帖,若是见帖自然会放公子进去,毕竟段公子如今飞升做了驸马爷,他的贵客自然也是我们重香院的贵客。”
      “驸马爷?”一听这话,眉头紧缩的墨笙心中顿时有种强烈不满的情绪在喷涌,毕竟这三个字背后的意义就算他是个傻子也明白,于是努力克制着情绪,只见他压低嗓音借机应道:“请帖小生暂时落于家中,还望稍等片刻,在下这就回去取来!”
      说完,墨笙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留下身后一片哗然之声,不过当他转身进入一个无人的小巷时,没人发现在那重香院二楼的阁房中,突然飘进一团雾气,随之渐渐化为人形,此人赫然便是墨笙的模样!
      “这家伙,如今做了乘龙快婿,难不成就把小姐忘了吗?该死的玩意!”推开门,看着下方那群满嘴油腻,举止不雅的达官贵人在左拥右抱着,墨笙双眸不免充满鄙弃的冷笑道。
      不一会,顺着楼梯来到顶层阁楼,看着那装潢华贵的房间,墨笙心中基本有了大概的猜测,于是在一团薄雾的掩饰下快速进入其中,整个过程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定睛一看,在这屋内只有一位男子和一位女子正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在他们身旁还燃着一根沉香,只不过就算是这沉香的气味也丝毫无法掩盖他们身上的臭味。
      “方举瓒,果然是你这家伙,小姐苦苦等了你多少年,你倒好,如今在这当了乘龙快婿,尽享人间清福!”握紧拳头,墨笙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来到那女子身旁,轻轻朝着其的耳畔吹了口气,墨笙随后便用拳头重重地打在那方举瓒的腹部,顿时让其从美梦中苏醒过来,不停地哀嚎着,但就算这样,其身旁躺着的女子却依旧沉沉地睡着。
      “你是谁?怎么闯进这重香院的?”捂着肚子,看着身前满脸怒气的墨笙,一时间没认出对方的方举瓒怒道:“莫非你还胆敢行刺我不成?你可知道,我乃当今丞相的驸马,若是杀了我,你可担不起这个后果!”
      听到这,墨笙的怒气无疑更重了,随后在一击重拳之下,方举瓒整个人摔倒在床榻旁,嘴角也溢出了一丝血迹...
      “你问我是谁?这才几年哪!没想到方公子贵人多忘事,就将我这平头百姓给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这倒也无妨,只是不知道在你和这贱人卿卿我我之时,是否想过在那洛阳还有一个女子在等着你!”
      话语间,方举瓒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指着墨笙问道:“你是墨笙?沐婉寒的贴身书生?是她派你来的?”
      “亏你还记得,怎么?如今成了高高在上的驸马,就连小姐的名讳都不再是寒儿了吗?”将自己背着的行李取下,墨笙一把将其扔在方举瓒身前,补充道:“这是小姐日夜绣的刺绣,她想的全都是你,没想到你这家伙却把她给忘记了,真是可笑啊!”
      “看看吧!想想你昔日的承诺,你的良心难道就不会隐隐作痛吗?”将沐婉寒的发簪取出,只见墨笙一脸冷漠地看着那跪在地上发呆的方举瓒,接着说道:“若是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可以把你带到小姐身旁,对于你之前所做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
      另一边,看着那刺绣中自己几年前的脸庞,方举瓒仿若陷入了沉思,不过片刻之后,当其缓缓站起身来,却是眼神迷离地喃喃道:“不行,我不能和你回去,要是回去了,这么多年来我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我是驸马,当今丞相的驸马,谁人配的上我?”
      “就凭她一个沐婉寒?别做梦了,我想要的一切她给不了,沐家给不了!”从自己的身后床旁缓缓拿起一柄长剑,只见方举瓒对着墨笙怒道:“你现在给我滚,我尚且还能放你一马,若是在此喧闹,休怪我将你送进官府受那牢狱之灾!”
      听闻此言,墨笙也不多语,只是弯腰将那沐婉寒托付给自己的一切收拾好,随后来到窗旁头也不回地说道:“只怪小姐痴情太深,未能看穿你这畜生的为人,待我回去见了小姐,定回来取你狗命!”
      说完,只见墨笙一跃而下,吓得方举瓒赶忙趴在窗户旁向下看,至始至终手里还不忘握着那柄利剑,只不过很可惜,他并未如愿见到墨笙的尸体。
      下一秒,只觉胸口一闷,方举瓒就这么沉沉的睡去了,待不久其醒来之后,只认为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而另一边,待墨笙赶回洛阳的途中,沐婉寒却一个人满怀期待地站在木屋旁,虽然尚未到约定的日期,但她坚信墨笙能够带着心爱之人于破晓来临之前出现在自己身旁。
      不过待到墨笙赶回笠泽湖畔之时,已是入夜时分,可当他看到那依旧守候在木屋旁的身影时,步伐却突然显得沉重起来,毕竟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面对沐婉寒。
      “墨笙,举瓒呢?难不成你先行一步,他跟在后面?”见墨笙是一个人回来,沐婉寒不由得抓紧了衣角,不知为何,当她看到墨笙那紧锁的眉头时,心中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他说需暂且留在大兴,一时无法动身,待处理好事宜之后,便会抬着轿子来迎娶小姐!”快速来到沐婉寒身前,墨笙接着岔开话题地说道:“屋外天凉,小姐还请回屋吧!若是感染了风寒,伤了身子可不好。”
      待二人回了屋,还未等墨笙将那身后行李藏起来,沐婉寒便神情微微一变,问道:“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在外另结新欢了?是不是打算置我于不顾了?”
      “啊?这...小姐为何会这样说呢?”微微一愣,看着那木桌上尚还留有余温的饭菜,墨笙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小姐,您就不用担心了,暂且吃饭吧!待过几日,方公子自然会来迎亲的...”
      听到这,沐婉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下,神情恍惚地吃起饭来,整顿饭吃的十分压抑,两人基本保持沉默,待夜深了,两者一一睡去,墨笙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该死的家伙,害得我动用了真气,这笔账我可得和他好好算算!”看着自己那略显虚弱的身体,躺在屋脚的墨笙在心中暗暗说道,此时他的神情十分疲惫,在不知不觉中竟悄然睡去。
      待到夜深人静之时,墨笙所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身旁缓缓走过一道身影,而那身影则身披一袭红裙,仿若落入人间的仙女一般离开了木屋,至于她去往了何处则无人知晓...
      破晓划过黑夜,次日清晨,当墨笙混混沉沉的立起身来,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床榻,心中突然多了一种可怕的猜想,于是他赶忙站起身来,朝着屋外大声呼唤着自己小姐的名字。
      只可惜这一次不同于往日,并没有那如同银铃般的笑声回应自己,留下的仅仅是死寂,一种让墨笙感到害怕的死寂...
      环顾四周,看着那昔日存放嫁妆的木箱如今已被打开,里面曾经沐婉寒自己一针一线缝纫的嫁衣已经消失不见,墨笙这才意识到什么,于是赶忙冲出屋外。
      不远处,是那薄雾笼罩的笠泽湖畔,而在那湖畔中央,墨笙似乎看到了昔日自己最熟悉的身影,这一刻伴随着双膝的重重跪下,一道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回荡在整片山谷之中。
      不久,待墨笙从湖水中将沐婉寒的尸体搬到岸上,他则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面色苍白的面庞,用手握着其如同寒冰的手掌,喃喃道:“从小到大,我就从来没能骗过你,只是这一次,你这么怎么傻啊?”
      一旁,一条九尾的狐狸在湖畔深处缓缓走来,只闻其口吐人言,说道:“她是子时进入笠泽湖畔的,我本想救她,但奈何受着天地法则的制约,我也无能为力,抱歉!”
      听闻此言,墨笙依旧保持沉默,因为他明白人与妖之间的法则,明白之所以出现如今悲剧的缘故在于自己:要是我没有睡去,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要是那方举瓒没有辜负小姐,又怎么成如今这般模样!
      “劳烦你了,我想在这陪她一会...”用手轻轻在沐婉寒的额头一点,只见沐婉寒体表的湖水便全都消失不见,此时的她穿着一袭红裙,头戴凤冠,像极了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惹得墨笙的心弦一颤。
      “痴情人,何必呢?”看着墨笙将自己的唇瓣缓缓与沐婉寒的红唇贴合在一起,那狐狸也不禁微微摇了摇头,随后消失在这湖面之上。
      这一夜,在这笠泽湖畔的不远处,一棵荆桃树下忽的多出了两座犹如小山般的孤坟,上面刻有墓碑铭为:爱妻沐婉寒之墓!
      而在另一座坟墓前则刻着一块无字方碑,没有人知道这是谁的墓穴,或许只有那苍天以及这笠泽湖畔周围的万物知晓...
      也不知何时,方举瓒的婚车竟也驶入了这洛阳境内,此番他所需要去洛阳拜见自己的岳父,也便是那当今丞相,可谓一路上风光无限。
      “举瓒,你说我们这次见了爹爹,他若是知道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因此发怒啊?”马车内,一位妆容华贵的女子依偎在身旁的男子身上,意味颇深地问道。
      “放心,你我既是夫妻,那么如今就算有了夫妻之实,岳父也想必不会感到不满吧?况且明天便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到时进了洞房,谁又会在意这一切?”
      “也是,还是你最好,夫君!”下一秒,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腹部,伴随着那婚车仪仗队伍进入一片薄雾之中,那女子便这么沉沉的昏睡过去,只不过当下一次醒来之时,却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荒野之中,孤身一人,不远处传来的阵阵狼鸣让她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地方?”与此同时,几里之外的地方,看着自己身旁那一棵棵挺拔的翠竹,总觉得十分诡异的方举瓒顿时乱了阵脚,只听见其大声喊道:“若是撞煞了当地的太岁爷,还望太岁爷海涵,待我回了洛阳,自会带着牲畜美酒前来祭奠各位。”
      只可惜回应他的仅仅是一段凄美的萧声,让人听后只觉心肠断裂,于是其顺着声音寻去,发现在那竹林深处有一位一袭青衫披身的男子正在等待着自己:对方为何看上去竟如何眼熟?
      待一曲不知名的萧曲结束,只见那男子缓缓将手中的玉萧放下,头也不回地说道:“这首曲叫做断相思,是我为一个心爱之人所作,如今再度吟出,真可谓感触良多啊!”
      “我不知您是谁,倘若我撞煞到了您,还望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在下乃是丞相驸马,家财万贯,可在此为您建庙供奉,增添香火,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可还未等他说完,看着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方举瓒整个人的双眸却瞪得犹如铜铃般,很显然,他无法相信如今眼前的一切:“怎么会是你?”
      “你负了她,所以心魔难逃,自会看到我的身影...”缓缓朝着方举瓒走去,看着对方因恐惧摔倒在地,墨笙不禁自嘲地笑道:“我陪了她十多年,从还是玉萧之身时便已爱上她,你这家伙却好,得了这红尘最美之人的芳心,却报以戏言,负了她!”
      “而我曾发过誓,若是有人负了她,那我便亲手将对方送去那黄泉之下感受抽筋折磨之苦,哪怕我和你一起去那阴曹地府又何妨?”
      下一秒,在方举瓒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一把玉萧竟深深插入了自己的胸口,而自己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多年后,当一位妇人与小孩途经这笠泽湖畔时,小孩忍不住拉着妇人的衣角,娇声问道:“娘,为何在那湖中央会有这么漂亮的姐姐在跳舞啊?还有那位哥哥,吹的萧声好生动听!”
      听闻此言,那妇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匆忙用手捂住孩童的双眸,说道:“传言这里曾葬着沐家小姐之墓,如今我们只是途径此地,他们是不会害我们的,我们且速速离去吧!”
      说完,两人再三鞠躬,随后便快步离开了此地,萧声依旧萦绕在这山野之中,只是却再也见不到那仿若天仙的佳人才子罢了!
      其后洛阳城一直盛有传言,言道在那笠泽湖畔旁居住着一位仙人伴侣,每当入了寒冬便可在那山谷之中听到动听的萧声,若是有缘人,或许能有幸看到那绝色的容颜...
      至于当年洛阳城方家大院内的那棵荆桃树是否开花,或许只有后人方才知晓吧!
      屋外月色愈发凄美,酒馆内的闲杂人等也稀稀疏疏的离开了,待我听完这个故事才猛然发现原来只剩下我们两人了:淦,有人还没付酒钱呢!
      “你这故事怎么说,勉强还算马马虎虎吧!”伸过手将对方身旁还未喝完的格兰菲迪取过来,我也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笑道:“今天就暂且放你一马,要是下次还带着这样老套的故事,我可要留你下来擦杯子哦!”
      “要是真留在你这擦杯子,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毕竟还包吃包住,对吧?”似乎丝毫不介意我的调侃,只见那黑衣人缓缓站起身来朝着屋外走去,步伐略显蹒跚,恐怕是喝醉的缘故吧?
      “出了这门,外面这红尘你又要眷恋多久?”仰首将杯中的美酒饮入腹中,我别有意味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此时屋外的风铃飒飒作响,引得我竟也有些犯困了。
      “千年来我都浪迹在这红尘之中,一直追寻逃脱的方法,不过慢慢我也想清楚了,逝者安息,那吾等未亡之人自应当带着冥冥之中的安排活下去,不是吗?”
      听到这,我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眼帘也十分疲倦地合上,恍惚之间,耳畔隐约能够听到那曲断相思,能够看到在那笠泽湖畔的一对千古佳人...
      屋外,月光依旧在肆意抛洒在这名为“墨语”的门扁上,而这里的故事也依旧在不停上演,我无非只是其中一个听者罢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