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洛风流》泽上

15、介虫

　　“什么！”端和差点惊叫出声。
　　怎么回事，这不是顺德帝为害永熙帝命泠贤妃调的毒香吗，照她当时的逻辑，这毒应该是很难寻的，怎么随随便便就跑出来了。

　　程理清额间虚汗成珠落下，早已瘫坐在椅子上，也不知林秋娘银针扎在了那里，胸口像是有无数虫子嗜咬，可意识却无比清醒。
　　侧目，见适才气焰嚣张指着自己大骂的小姑娘面上惨白，大概是被自己一鞭子给吓的，如今听着两人的对话也清楚了，一向习惯了强势的脸上，居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真的中了毒？”程理清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是家中幺儿，爵位与他无关，长兄待他极好，他碍不着谁，也没什么大志，只想着赶紧成年去参军，这样的他到底挡了谁的路？

　　“子夜歌是晋延奇毒，按理说现在应该已经绝迹了。晋延轶事手札上记载——色棕，入水无色无味。即使中毒也不会使人感到痛苦，只会让中毒之人的生命快速流逝。不易引人察觉，最后毒发也与正常死亡的人无疑。不过它最大的缺点就是中毒时若是气息不稳，瞳色便会泛红，此时便极易被发现。”林秋娘轻轻的开口，看着程理清眸中红色褪去上前拔了针。

　　“可有解？”程理清心情已经平复，面上惯有的邪气也退的一干二净，整个人的气质也澄澈了几分。
　　林秋娘上前为他把脉，又看了看他的眼，“有解，只是药材难寻，而且这子夜歌中似乎添了东西，会使人越来越暴虐，所以解毒一事需要慢慢来。”
　　“有解便可。”程理清现在也没了以往脾气，敛了脾性，淡淡地应了一声。

　　“抱歉，我今天说的那些话。”端和开口，程理清真的中了毒，虽然她当时只是猜测，可大概真的会伤到他。
　　虽然她不怎么喜欢程理清，但也犯不着平白开骂。

　　拔了针，胸口痛意消散，程理清从椅子上站起，捡起地上的长鞭重新绑回腰间道：“没事。若非郡主今日，大概我坟头草与郡主一般高的时候，都还没想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
　　说完还对着端和笑了一下，干净纯粹。

　　端和也弯了弯唇，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当时可是摆了个手势让暗卫退下，如果那一鞭子真的抽中她，她可能半条命就没了。
　　不过心里这样想着，端和嘴上可不是这样说的，而是扬了扬下巴，破为骄傲道：“谁让本郡主人美心善。”

　　程理清无声的笑，她果然和别人不一样。不过她仅凭豢奴所一日所见便猜他身中剧毒，她似乎……真的非常聪明。

　　林秋娘拿来了工具，收集了程理清腕上的血研究，她现在也不能确认与子夜歌掺在一起的是什么，可能到最后还需要她师父来看看。

　　“郡主聪慧倒是让我轻松了不少。”把装着程理清腕上血的瓷瓶盖好，林秋娘开口，“想来小公爷这般身份常人是惹不得的，所以此前一直没有发现。”
　　程理清抿唇不语，发现又如何呢，谁会拉着他直接看医生？

　　端和静静地听着，发现这个世界的逻辑还是挺厉害的，她只是稍稍提了一句永熙帝被毒香所害，毒名子夜歌。而永熙帝当年独掌大权，皇权军权一手掌握，意气奋发之时还曾御驾亲征灭了晋延之国。这样的人，朝上可敢有一人忤逆？怕是御史言官都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所以到最后也没被人发现。
　　不过，端和扬唇，还是有一人知道——胤康帝端辘。
　　谁让他是故事设定里的主角呢。

　　林秋娘正在给程理清腕上取血处抹药，“依照小公爷眸中红意，大概中毒有三年了。子夜歌入水无色无味，若是吃食方面小公爷以后还是当心些。”
　　食指摸着拇指上的扳指，程理清颔首。

　　“果然是衡如院的主人，医术精湛。”端和开口，遇上子夜歌这种毒也可以来一句有解。
　　林秋娘上好药，笑了笑，“术有专攻罢了，秋娘懂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医术。”她虽懂毒但医术并不高。
　　“那么是否有一种毒药可以让人日渐木讷痴呆？”

　　林秋娘抬头，红唇微启，“这种药多的是，不知道郡主问的是那种。”话是在问，人却已经走进内室，再出来，手上已经端来了一个木盒，盒子做工精细，金丝镶嵌盘绕，凌乱又似乎有迹可循。
　　林秋娘葱白似的手指轻轻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莹白蜡丸。
　　“郡主若是想知道，试试便知。”

　　“怎么？”
　　林秋娘笑，“郡主还是闭上眼睛的好。”语罢，已经捏开了蜡丸，只见蜡丸中爬出一只甲壳类的虫子。
　　端和暗暗舒气，还好不是那种软软的虫子，要不然她可能真的会喊出声，然后躲得远远的。
　　“不用了，我不怕虫子。”端和定神道。

　　那虫子乖巧的爬上林秋娘的食指，“果然还小，但愿你长大了想起这些不会怨我。”
　　“郡主，手给我。”

　　程理清在一旁笑了笑吐气，端和将手递了过去。

　　林秋娘捏住那粉嫩的食指，“可能有些疼，还望郡主忍着点。”这小姑娘不比同龄的孩子，她总觉得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有看透一切的不畏一切的平静。
　　小虫子顺着林秋娘的食指慢慢爬向了端和的食指，然后一口咬在了端和的食指指腹。

　　嘶！
　　端和疼得差点咬舌，看着那小虫子趴在自己指腹上喝的滚圆，倒是没想到这虫子牙口挺好，咬牙，“若是要喝血，可以先割一个口子吗，应该比咬的好一些。”

　　“这是介虫，若是郡主真的中毒，就会主动上前。若是划个口子就看不出来了。”林秋娘解释道，将介虫收回蜡丸。

　　“看来你我今日都得少点血。”程理清已经从中毒一事中缓过来，又变成了带着几分邪气的程小公爷，既然可解，他也不用哀怨了。
　　“总比没命强。”端和平静地开口，轻轻掩眸，看不清情绪。太医都诊不出的毒，赵氏可真是厉害，她尚且如此，兄长还不得直接密谋害死！
　　妈的赵氏！

　　“介虫吸食了郡主的血，说明郡主确实中毒了，不过还得几日确定到底是什么毒，小公爷和郡主过几日再来吧。”
　　端和：“诊金呢？”
　　“诊金等毒解了再算，二位在这里的花销衡如院都会记录的。”

　　程理清凤眸一凝，“嗯？”
　　林秋娘颔首行礼，颇为仔细地勾唇，“自然，诊金一结这些东西就会消失，衡如院里的消息是走不出去的。”
　　“最好如此。”程理清冷哼。

　　出了衡如院，端和低语，“也不知是怎样下的毒。”
　　“呵，就那么几种途径，总会查出来的。”程理清冷哼一声，似乎又成了慧正殿里无人敢惹的小公爷，张扬肆意。
　　嗤笑一声，看了看端和又道：“瑞京的人果然都有千张面孔，人才啊。”

　　端和右手背后摆了个手势一挥，暗卫回归。
　　在距离医馆门口还有几丈远时，端和就已经对着外面候着的小丫鬟与慕昭展颜，如牡丹层层绽放，落得满室芬芳。

　　程理清皂靴缓缓落地，脑子里却还想着那小姑娘对着家奴跑过去时说的一句话——“我也是呢。”
　　是啊，她是众人眼里尚以为木讷的端和郡主，也是慧正殿霸气侧漏怒骂小人的端和，更是只一眼就猜出他身中剧毒，聪慧无比又可以对着家奴嬉笑欢悦的端和啊。

　　看着三人渐渐远去的身影，程理清面上卸下的冷然重新升起。
　　子夜歌中加了东西，让自己的生命快速流逝的同时性情暴虐，是死也不然自己有个好名声吗。

　　那每次挥鞭的人到底是谁？
　　是他……
　　还是那个毒发的他？

　　“小姐。”小丫鬟跟在身后，虽然郡主方才对着她们笑的开心，可她总觉得用那里不太对。
　　“怎么？”端和回首看她。
　　“小姐今日出门，若是为王妃带些东西，回府王妃定会欢喜的。”

　　端和点头，确实是个好提议，她刚才心里想着的都是怎么收拾赵氏，确实忘了母亲和兄长，“出了夷市再买吧。”
　　衡如院一事，端和也没了吃东西的兴致，出了夷市，直接带着两人去了一家绣坊。

　　长乐坊是瑞京有名的绣坊，其中更以苏绣闻名。而四大名绣中端章氏尤爱苏绣，听闻未出阁前也是瑞京有名的苏绣名家，入了瑞王府后掌管府上诸事便没了时间，逛一次街，给母亲送一件苏绣衣裙应该可以了。

　　端和原主不怎么逛街，年纪小又不爱出门，所以瑞京大多数人不认识。夷市的人瞎瑞京人又不瞎，这小姑娘穿得精贵，料子也难见，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才入门，绣坊掌柜已经上前招待，“小姐想想买什么。”

　　果然一出夷市就有人猜出来了，瑞京的人精，端和小腰板一挺，“苏绣衣裳，不是给我，给母亲备的。”
　　掌柜的心领神会，连忙带她到了右手边，巨大的屏风划分区域，苏绣占了最大的区域。
　　“这里都是当季新品，小姐若是不满意可以让绣娘重新画样制作。”

　　端和心下一动，对啊，端章氏过一月就要生辰了，送一件她爱的苏绣罗裙再加上些远洋渡来的新奇玩意儿不是正好，“若是重新画样，成品大概要多久？”
　　掌柜的面上闪过一丝骄傲，连眉毛都激动的飞舞，“不瞒您说，这长乐坊可以瑞京最大的绣坊，别的不说，质量速度都是顶尖的，可以说除了尚衣监，长乐坊排第二。”
　　“所以呢？”吹了半天牛，她问的一句没回。

　　“一套苏绣的衣裳，在我们这里半月多就好了，这要换作别处，指不定就得两三月等。经常有府上来人让我们帮忙制衣。”
　　半月多，确实够快了。端和点了点头，“那过几日我将图纸送到你们这里，赶在下月中旬送到我府上。”

　　那掌柜似乎在斟酌语气，俯身问道：“敢问是哪家府上小姐？”
　　端和不语，身后的慕昭却是突然出手，亮起自己的长剑，剑柄处挂着一个玉牌，上好的玉质，温润瓷白。

　　长乐坊的掌柜目光慢慢的往下滑，一个瑞字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