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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白谷是被二奶奶在谷堆中捡来的,二奶奶姓白,于是就叫了白谷,小名唤一声阿行。

      二奶奶虽然叫奶奶,其实也不过花信之年,只是这楼里说了算的除了大爷爷就是她二奶奶了,杏花楼是个秦楼楚馆,最开始叫她也不是奶奶是妈妈,只是想着人家叫大爷爷自己叫二妈妈怎么听着都不自在,遂了就说叫二奶奶吧。

      说来了也是巧,赶着要到了年关,杏花楼一年到头也就这个时候能清静些,想着给楼里的姑娘少爷们求个平安,下一年福顺一点,久是不出楼的二奶奶赶着天未明就往白云观去,过了柳儿巷就听几声微弱的婴儿啼哭,要不是时头尚早路上没什么人怕是注意不到的,二奶奶停下往前走了走,就见一道小门开在砖墙上,小门旁有个谷垛,想是谁家的后院开的旁门供仆人采买,只是不知怎么有个谷堆,那声音就从谷堆中传来,二奶奶伸手去扒拉了下,就扒拉出了一个紫红色的褥子,里面裹着个婴孩,掀开看了看,冻的已是青紫,正无力哼唧的哭着,京城的年关已经深冬,早上的寒风更是凛冽的刮人,好在这几日天气朗晴没下雪,这谷堆也能挡些风寒,不过要是再没人发现,约末再过一个时辰左右也就冻死了。二奶奶这年的香没能上,转头抱着孩子回了杏花楼你,这一晃就是二十个年头。

      京城有个人人皆知的沈小公子,沈小公子有位大哥叫沈君衡,三元及第,礼部侍郎,沈小公子有位皇后姐姐统御后宫,沈小公子还有一位珺主娘,大长公主是她姥姥当今天子是他表哥,很多人说这不对啊差辈啊,天子的父皇也就是先太子其实一天都没在位就蹬腿儿归了西,当年的太上皇没辙只能立了太孙,自己驾鹤西归太孙继位,又把亲姐姐大长公主的女婿常宁侯宣进了宫彻夜长谈把侯爷家刚出生的大小姐就给定了去,撑到太孙及冠娶了皇子妃终是随了儿子也去了,先皇去的匆忙总有些人觉得时不待我便想拼一把锦绣前程光明未来,常宁侯力挽狂澜坐镇朝堂生生把天子在狼群中护着坐稳朝堂之后便解印书千轴,重阳酒百缸去了。沈小公子是侯爷和珺主的幺子,有年郡主也是年关去白云观上香,一进观门就见一束彩光飞下到四御殿,回家与夫君说起了这等福运俩人一高兴就缠绵了下,果真是福运绵延,已是徐娘半老之岁的郡主怀了沈小公子,这等喜事不说大长公主如何欢心,就是宫里也跟着开心了很久。

      沈小公子弱冠那年第一次跟着秦文去了杏花楼,长着张斯文清秀的脸,见着什么新奇的眼神都能更亮上几分,犹如被点燃的星火,好看极了。

      那白谷在杏花楼里做琴师,调教下清倌们,没事儿不太爱说话也不太见客人,长得是丰神俊朗,不像卖艺的倒是像个公子哥儿,于是这一曲良宵引让沈小公子眼睛亮了起来,这一看便再也移不开眼,秦文好男色,想买下白谷初夜,白谷却是正眼都没给秦文一次,嘴角噙着礼貌的笑听着杏花楼的小奴回绝了秦文,沈小公子看着白谷的颀长的身型又看看秦文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笑道这事要真成了只怕被买的是你秦公子而不是琴公子了。

      后来沈君仪便总是来杏花楼听琴,叫个姑娘倒着酒伺候着,打着拍儿,等白谷一曲方歇得了空闲就聊几句,沈君仪这么捧场,白谷便每次都给他点小彩头,比如院里新开的杏花折一支,秀姑娘千金难买的一方绣帕,只赠有缘人,再比如杏花楼尽头那条街上的一碗老刘茶汤,总是白谷觉得好了新奇了就会给沈君仪带上一份让他也品品看看。

      等到开春,杏花楼里的杏花挂满了枝丫,沈君仪带着一方木盒子来到白谷面前,面上微红递给了他,“送你”。
      这是除了花酒钱外沈小公子第一次送白谷东西,白谷接过后打开低头看了看,就见他从眼角泛起了温暖的笑意随后在脸上漾开,然后白谷轻轻牵过沈小公子的手,杏花落在肩上也没有扶去,洋洋洒洒落了一地的杏花就像一方白毯送他们一路走过,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白谷侍弄着沈君仪,沈君仪锦衣玉食长大从未受过这等罪,“
      “阿行我疼”
      “阿行,你别停,这样你就是我的了”
      白谷看着沈君仪隐忍的表情一阵心疼,匆匆结束清理干净说下次再不会了。沈君仪一瞪眼,怎的还不让我碰了么!后来这事儿便一直是白谷在下面了。

      就这样二人着实好了个半年,直到东窗事发,被常宁侯知道了去。

      你是常宁侯府小公子,他是杏花楼的琴师,你有美满家庭他是寒冬被捡回来的孤儿,你从小锦衣玉食在太学读书,他从小学着如何揣摩客人喜好五指弹破成茧子只为有一技之长傍身不会饿死。云泥之别如何在一起,何况你与他皆是男子,如此悖德枉顾伦常世人不可容你二人。要么与他一刀两断要么滚出侯府只当没你这个儿子。

      我与他是不能分开的,沈君仪想。他便带着白谷去了京城西郊的一个小院,是秦文给他的,靠着卖卖字画为生,吃着清粥小菜却也是自在。

      又是年关到了,听闻郡主卧病在床有些时日,沈君仪着急回去探望却不得门而入,跪在侯府门口一天侯爷也没松了口,沈君衡差人去了小院让白谷带沈君仪回去,这年年关大雪,白谷撑着一把伞过来说我们回家,沈君仪怔愣,家就在眼前可是却进不去,那回哪个家呢,又跪了半晌方反应过来这是白谷来了,踉跄起身差点摔回雪地里,白谷扶着沈君仪回了西郊,一深一浅的走了,这一年也就慢慢过了,过了又是半年,积蓄花光,白谷想重新回杏花楼弹琴,二人大吵一架,最后是白谷松了口,说不去了,莫要吵架了,心难受。沈君仪越发的焦躁起来,日子白开水一样的过,钱财紧张,字画终究买的人少,又不是名家,开了春严寒还没过去沈君仪就生病了,病了足足有两个月,每日浑身无力酸软疲乏,大夫说是郁结于心惶惶不安爆发了出来而已,白谷发现看病的钱都不够了更不要说是给沈君仪养身子,瞒着他回了杏花楼。只对沈君仪说跟二奶奶借的钱,等你好了我们再慢慢赚还回去。沈君仪本深信不疑,侯府来了人,说白谷回了杏花楼,沈君仪撵走了来人去了杏花楼,看见白谷对客人的调笑也不推拒,低头弹琴,说是陪喝一杯便给一锭银子,白谷短短的顿了下就接过喝下了。沈君仪浑浑噩噩回了家等白谷回来,一夜无话,白谷只当他累了,早早歇下。第二天白谷晌午就出了门,傍晚拎着条鲜鱼回来,沈君仪在厨房门口看着白谷修长的手指杀鱼剖肚掏出内脏,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并被掏了去。他问你去了哪里,白谷说去市集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做的事情,恰好路过一赶着回家的卖鱼人,只花了一半价钱就把这活鱼买了回来,紧着做给你。沈君仪说我去了杏花楼,看到了你,白谷怔愣了下没有说话,继续拾掇鱼,一阵沉默。
      “你都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么。”沈君仪又开了口。
      “你都看见了,能说什么呢,左右我不会骗你。”
      “你答应我了说不回杏花楼,怎能说你不会骗我?”
      “子生,我若不去,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呀。”
      沈君仪听了后没有说话,身形却像是弯了下去,看着白谷那双琴上飞舞的葱白手指如今满是鱼腥,一股萧瑟涌上了眼睛,他抬抬头看看落日仅剩的余晖烧着天,一股暗暗的红只余一线,天就要黑了,转身走了出去,白谷抬头看了下,看着手里的鱼好久没说话,最后似是叹了口气,把鱼蒸上了锅。晚上沈君仪狠狠的要着白谷,却力不从心,身体还没大好,不一会儿就虚汗冒出来,白谷推了推沈君仪说算了,你快歇着,等你大好了我陪你怎的胡闹都行。沈君仪看着白谷终是觉得没趣了起来,这一夜背对而眠。

      等沈君仪回了常宁侯府,大约是半个月后的事情。说是郡主想儿子了,以死相逼让侯爷把儿子带回来看看,留下的小厮说公子不久便回,这一等就是三天。三天一过白谷去了常宁侯府,没有见到沈君仪却见到了沈君衡,沈君衡给了沈君仪一封书信一个盒子。盒子里有枯了的一支杏花,有一方秀娘的绣帕,还有那对儿曾经送给白谷的泥人,是特意去铁皮胡同让泥人张刻的,后面还有他俩的名字,不知怎么又到了他手里还少了一个,信也不长,大意就是阿行对不住你,倦了累了,也不想拖累你,拖累自己,你仍去过你原先的日子,我也回到我应有的生活。白谷端过木盒并未多言就走了。

      回到侯府里沈君衡说你何必,沈君仪却低头笑了笑,“他虽出身卑微被杏花楼的妈妈养大,但是从未有人真的作难过他,何时为了谁去陪过酒呢,便是我初见他时也是一点面子不给秦文,跟我在一起后却……何苦,累的娘亲为我卧病,老父不认我,我还怕姐姐若哪天真出手这世上都没了白谷这人,不见也罢,就这样吧,谁没年少过呢,兄长,只是我这教训吃的是刻苦铭心,这辈子怕是忘不了了。”

      日子一天天在过,以前的那些记忆逐渐蒙了一层雾,真真假假的,白谷从二奶奶那里听说常宁侯府的小公子要娶亲了,笑了笑说,挺好,想必是位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转眼一年白谷又从二奶奶那里听说常宁侯府有了孙小姐,白谷又笑了说,挺好,想来以后又是一位大家闺秀,京城的公子哥们怕是要争破了脑袋。后来二奶奶说那常宁侯府,白谷这次摇了摇头说,二奶奶,我不想再听了,没了气力。

      又是一年年关,杏花楼又到了安静的时候,白谷靠在床上看着窗外银装素裹,想起有一年也是这样的大雪,他撑伞站在那人身后看他跪在侯府前,那时自己在想什么呢,看着侯府漆红的大门想着许是到头了,进不去的。现在,果然是到头了。

      常宁侯府张灯结彩等着守岁,刚满周岁的孙小姐牙牙学语把侯府里的主子们逗的开怀不已。沈君仪坐在院里看着热闹的情景,却没什么兴致。大哥端着一壶酒走过来,“坐在这里也不怕冷,刚温好的杏花酒,你喜欢的。”沈君仪看着大哥笑了,“这杏花酒啊,其实是他喜欢,每年他都要采些杏花楼的杏花亲手酿几坛埋下,只给顺眼的人喝,所以我喝过很多。”沈君衡正要再说什么,就见沈君仪站起身跃过自己,朝前走去,前面是一幅阖家欢的美景,有沈君仪的夫人,沈君仪的女儿,还有郡主和侯爷,沈君衡看了看那壶杏花酒摇了摇头,也走了过去。

      守岁的晚上都是热闹非凡,一阵阵喧嚣,沈君仪突然想起白天时大哥说的那壶杏花酒,现在想是已经结冰了吧,又默地想起了那人,去了趟书房,拿起柜子上一墨色盒子,打开,里面正是少了的那个泥人,沈君仪把泥人翻过身,摸索那两个字,阿行。
      “
      阿行。”沈君仪一边念叨出来一边抚着那泥人,不止怎的突然惊愕了下,忙把泥人拿出来放到烛光下细看,那泥人面部以有了裂纹,想是冬天干冷开了裂,沈君仪一阵痛心,想着怎么能修补一下,却见怪力乱神之事发生,手里的泥人从面部的小纹逐一开裂,竟生生把泥人碎裂成了几块。沈君仪顿时只感觉到一阵阵心慌,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砰的一声响,窗外满满都是炮竹声,这一年终是到了尽头,新年来了。

      大年初一是要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的,这天还没大亮,侯府的后门却打了开,见一人急匆匆往杏花楼的方向奔去,杏花楼今天大门紧闭,沈君仪用力的敲了许久的门,好不容易将护院敲了出来,这护院是认得沈君仪的,还没等说沈公子好久不见就被他推开闯了进去。

      杏花楼前院煞是安静,静到沈君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他环顾一周没发现任何人影,回头问那开门的护院,“人呢?”
      护院几步跟上说“沈公子您贵人事多连句话都不让小的说完,这大过年是不开门的就算开门您这也太早了啊,人啊?人都在后院,白琴师刚去了,大家在给他准备后事呢。”

      沈君仪站住了,像是没听明白,“你再说一遍,谁去了?”
      “白谷啊,白琴师,二奶奶的那个养子,走在了除夕,没等过了年,哎,这真的是……”
      “怎的……怎么……怎么就没了?”沈君仪仿若觉得一柄大锤冲着他心口凿过来,疼的仿佛没了知觉。
      “前两年不知为何他离开过楼里一段时日,等回来后身子就一直不大爽利,总是大病小病不断,大夫说是郁积于心又开解不了,诶,沈公子您慢些走,大过年的不要冲撞了您,您还是快回去吧。”

      沈君仪像是听不见后面护院的喊声,一门心思往后院里冲,郁结于心,又是郁结于心,我郁结于心离开了他,他是生我的气了,也搞个这劳什子病就想等我来看他,哄哄他,什么叫没了?都是放屁!

      沈君仪熟门熟路冲进了内院,就见内院白幡白烛,姑娘少爷们穿的都是极其素净,有的还在啜泣,突然闯了这么一个人进来太过明显都转头看着他,旁边正往盆子里扔纸钱的二奶奶看到他便走了过来,“你来啦?来了便再看一眼吧。他虽是不想你知道,但若来了都不能相见想必他也是难过的。”

      沈君仪猛的觉得自己怎么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呢,看着那熟悉的屋子里搭起来的灵堂,一个棺椁放在那,他突然转身想往外走,看也不敢回头看一眼,那是什么呢?快回家,这里不是我应该来的地方。

      沈君仪刚往回走了两步又顿住了,像是听到有个声音说,那是家,那前面停的是你的家,那里是你的阿行啊。

      阿行,阿行,最后沈君仪还是抬脚走了进去,走的有些踉跄有些摇晃,他站在棺椁前,还未封棺,里面躺着个人,熟悉,又陌生,那人消瘦了许多,脸色比他离开那时苍白的多,隐约泛着青,这是我的,阿行。沈君仪几次伸手又缩了回来,最后还是抚上了他的脸,万籁俱寂,总算听不到那吵人的心跳声,沈君仪想,终于安静了。就像跟着死去了一样。

      门外,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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