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前男友，记忆塔》池边古树上

10、010 电车

　　“没有人爱我。”
　　“你也要离开我。”
　　“你为什么不去死？”
　　“……”
　　茧压迫着冀可乐，茧身体里的低语，也无比清晰地，传进冀可乐耳朵。
　　绿水也听到了。
　　“这是什么？情绪茧是什么？”它着急跳脚，呼扇翅膀，“怎么办啊？！”
　　“情绪茧顾名思义，是情绪合成的茧，它包含着在初始场景，也就是阶梯教室里，冀先生内心所有的情绪。绿先生，请您不要担心。搜索结果显示，情绪茧对冀先生造成实质性伤害的概率，只有0.0001%……”
　　“你这么说我更慌了好嘛？！”绿水拿蹼砸地。
　　黄粱：“请您二位稍等，我正在检索相关案例，寻找解决办法……”

　　“可乐可乐？你怎么样？”绿水围着茧和冀可乐转。说来也奇怪，那茧只一心一意，压住冀可乐，完全不伤害绿水。
　　“……不好。”冀可乐道，“感觉、好累。”
　　真的太累了。茧身体里的话语，每听一句，都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把冀可乐的心，拽得往下一分。他感觉自己在下沉，要沉去深渊里，不能再爬起。
　　冀可乐不明白，“它到底、想做、什么？”
　　“占领。”黄粱道，“存档检索完毕，结论如下：情绪茧的目的，是占领记忆者——即利用情绪主宰记忆者内心，以此获得生存空间。”
　　“关键是怎么解决？！”绿水嘎嘎不忿。
　　“情绪茧的案例非常少，目前仅有一例。在不泄漏个人隐私的前提下，我只能说，他的解决办法是……”
　　“What！！”
　　“抽丝剥茧。”
　　“What？！”
　　“就是找到情绪茧的线头，把茧拆掉，让情绪茧丧失形态，最终消解。”
　　“……”绿水看看那巨大茧虫，看看那比发还细的茧丝，“You gotta be kidding me……”
　　“绿先生，请您尽快。”黄粱道，“要赶在情绪茧占领冀先生前，拆掉它。”
　　“How can I do it？！”
　　“绿先生，您要有自信。”

　　冀可乐是侧摔下去的，勉强能看见茧。茧的眼睛还大睁，仍然是盯着他。茧里的话，渐渐地，似乎不光听在耳里，还回荡在冀可乐心里。他甚至感受到了“茧”的情绪。
　　“没有人爱我。”这是孤独。
　　“你也要离开我？”这是惶恐。
　　“你为什么不去死？”是恨。
　　“好想去海边。”绝望。
　　“可乐你等、等等！我马上就找到了！你别慌！”绿水在茧上摸来搓去，翅膀尖都要搓秃噜皮了，“Holy shit！Where are you？！”
　　“和我在一起。”茧盯着冀可乐，“我一无所有了。”
　　冀可乐：“这真的……”
　　“狗日嘞龟儿子！老子真嘞要疯球啰！”绿水跳上茧，四肢并用滑啊滑。
　　“这真的、是我吗？”冀可乐回望茧，“这些情绪、真的、是我的吗？”
　　“是的，冀先生。”黄粱道，“情绪茧是阶梯教室那一日，您内心所有情绪的集合。”
　　“……不该是这样。”冀可乐低道，“不该只是这样。”
　　“啊啊啊！怎么了？！”绿水惊叫。
　　情绪茧体上的一块，突然向下凹陷。
　　黄粱：“冀先生不行！快停下！”
　　绿水：“怎么了怎么了？！”
　　情绪茧又塌了一块，接着又一块，直到它像个坑洞密布的陨石。而茧下的冀可乐，渐渐被茧丝裹住躯干，再裹住头脸。
　　绿水：“可乐？！”
　　黄粱：“冀先生！不要任它吞噬！您要反抗！反抗！”
　　“不。”冀可乐凝视茧的眼睛，“一定、还有别的什么。”
　　茧丝迅速裹绕，瞬息之间，冀可乐被吸纳进茧体，而后融合，消失。电车哐哐当当，缤纷，黯然。
　　黄粱：“……”
　　绿水：“……”
　　“哇哇哇哇哇哇！”绿水嚎啕大哭。

　　冀可乐睁开眼。身上黏黏哒哒的，他使力挣扎，一层层的茧丝落地。等他舒展开，往四周看，四周是一片黑暗，但他身前不远，有一座巨大的钢铁建筑。
　　冀可乐朝建筑走近。等到了近前，才发现这是一座“盾牌塔”，一牌牌盾，绕成层层的圈，像个巨大的蒙古包。冀可乐继续走近，将将要触到盾牌时，一片盾打开，从里突出一只长戟，刺入冀可乐身体！
　　冀可乐安安静静的。那戟没有刺痛他，也不见血。他反倒是惊讶于持戟人的长相。
　　“是我？”
　　那持戟人，长着冀可乐的脸。但面容年少，只二十上下，神情里，隐含着恨意。
　　持戟人问：“你为什么不去死？”
　　与此同时，其他的盾牌也展开，一个个的持戟人，竟然都长着冀可乐的脸，只年岁不同，但都不超过二十初。
　　“没有人爱我。”
　　“我无所谓。”
　　“我就当从没遇见你。”
　　“……”
　　持戟人们全副武装，口中絮语，提防着外敌。冀可乐抹了把头发，笑得有些无奈。
　　“让我进去吧。”他说，“我不会伤害你们。”

　　或许是因为，意识到他不是“外人”，持戟人对冀可乐，并没有强烈的阻挡。冀可乐一路向内，三不五时地，还是有戟刺来，但无一例外，都伤不到他。
　　盾塔的内部，仍是一片黑暗，只在中心处，有一颗小光点。越走近，看得越清晰——那是一个小男孩。他背朝冀可乐，蹲在地上。冀可乐静静站了会儿，才走过去。
　　他蹲在小男孩身后，“你在看什么？”
　　小男孩稍转过身，露出眼鼻。真是个可爱极了的小天使，像黑暗里的光。
　　冀可乐早已知道他是谁，笑问他，“嗯？小乐？”
　　这个小男孩，是幼年的他。
　　小乐稍稍挪动，眼睛瞪住他，不说话。冀可乐就那么等着，也不催促。直到小乐愿意了，才松开紧抿的嘴唇，而后，直起来一点，露出胸腿夹处的双手。他两手合拢，团成个球，递给冀可乐。
　　冀可乐：“是什么？”
　　小乐：“……坏了。”
　　小乐展开手，在他的手心里，平躺着一个小人——穿着道袍，蕴着微光。小人没有生命，安静闭着眼，但身体四肢，却不断化作流沙，从小乐指缝淌下，风化在黑暗里。
　　小乐着急道：“坏了！”
　　冀可乐靠近些，拥住男孩，轻抚他的额头。他说：“那就让他走吧。”
　　小乐说：“不要。”
　　冀可乐轻轻拍着小乐。
　　小乐道：“……我喜欢。”他含了哭声，哑着嗓子道，“可是我喜欢啊！”

　　没人能阻止指尖的沙。不多会儿，小乐只有手心窝处，有一小点沙团了。那是小人的心。
　　冀可乐说：“放手吧。”
　　小乐眼睛还很红，声音却稳定了，甚至神情也不再像个小孩。他问：“那我怎么办呢？”
　　冀可乐说：“会好的。”
　　“我不甘心。”
　　“会好的。”
　　“……真的吗？”小乐问，“我能做到吗？”
　　“会的。”冀可乐说，“你已经做到一次了。”
　　小乐低头看手心，好久才说：“……对。”他扬手，最后一点沙下落。含着微光的沙，落地之时，黑暗地面，突然亮起，光扩散开去，点亮了整个黑暗空间。举着盾牌的持戟人，都消散了。
　　“……像松了口气，不是吗？”冀可乐低头问时，小乐已消失不见了。

　　“可乐！”
　　绿水的嚎声骤然响起，冀可乐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坐在电车排座上，挂壁的黯淡色彩，渐渐明亮。绿水冲过来抱住他的腿。
　　“我以为你死了！！！”
　　“……我本来就死了。”
　　“恭喜您，冀先生。”黄粱道说，“情绪位面修改成功，我们将立即返回原场景。”
　　电车内部越发明亮，隧道尽头的光，已在显现。电车突破隧道口，光芒大照的瞬间，他们回到了阶梯教室。冀可乐晃晃头，适应了下场景，“……转换太快了，跟不上了都。”
　　阍胥：“什么？”
　　冀可乐一愣，顺着耳边的声音，发现自己正握着手机，以少年的他的模样，站在窗前。校园场景已经开始塌陷，天际向内，都化作了光尘。世界在融化，阍胥在等他的回答。
　　冀可乐：“……？”
　　黄粱：“请看您手里，冀先生。”
　　冀可乐低头，他左手心有个记忆球。球里有细弱的响声——“……永远不能……幸福……”
　　“您已经成功消除了本场景，场景内的您已经化散。”黄粱道，“请二位稍待，您们很快就能回到记忆塔。至于阍先生，您可以不作回应。”

　　阍胥：“……”
　　听筒里有轻微的呼吸，世界在沉默中坍塌。冀可乐和他遥遥相望。
　　像松了口气，不是吗？
　　冀可乐轻轻说：“胥……”
　　阍胥呼吸稍停。
　　“我不恨你了。”冀可乐道，“曾经带给你的伤害，我觉得很抱歉。”
　　阍胥：“……”
　　沉默太长，等阍胥终于开口时，世界却戛然而止了。
　　你说了什么？
　　有什么紧要。
　　一切早已来不及了。

　　记忆塔上，冀可乐弯腰，拔出记忆球，转身向外，他背离虹洞，往记忆塔边走去。意识海的风强烈，刮拂上塔。这次，冀可乐一个干脆，用力抛球，记忆球便落入了蔚蓝意识海体，引起怪影们阵阵骚动。
　　冀可乐舒喘口气，平复呼吸，等到缓和下来时，他突然好笑，“又忘了……刚刚丢掉的是什么记忆？”
　　“唔……”绿水背着翅膀想，该怎么讲。
　　“很糟糕吗？”冀可乐问。
　　“有一点不愉快吧，不过……”
　　“挺好。”冀可乐说，“我明显感觉卸下个包袱，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
　　“二位，建议您们抓紧时间。意识海上的风，还是少吹为妙。”化作“1”的黄粱建议。
　　冀可乐转身，“走吧，继续。”
　　挂末尾的绿水，走出几步，却又再回头，看了一眼意识海。
　　“其实……也是独一无二的宝贵记忆啊。”
　　它转回脑袋，噗噗嗒嗒，跟上了冀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