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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沉睡的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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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瑟的西风席卷着地上的落叶,猛烈地摇晃着枯黄的枝干,尖锐的从它身边划过,毫不留情地掠夺着属于它周身的一切,即使它,已经一无所有。
当强烈的阳光刺眼的穿过房间里那唯一一面低矮且窄小的窗子,盛夏被一阵猛烈的砸门声所惊醒。
她用力的晃动了几下脑袋,还带着昨晚宿醉后的疼痛,她的眼睛有些迷糊,可是却来不及缓过神来,耳边就又传来一阵猛烈的砸门声,此时还伴着一个妇人的叫骂声,
“干什么吃的,还不开门,老娘事情还多着呢,要是不想交房租,就他妈快给我滚蛋。”
盛夏熟练的抽开门闩,又打开反锁的锁头,再把一个套着的铁环扳开,门这才吱呀一声被打开。她正好与房东四目相对,可是并没说什么,只是麻木的回避开了她的目光。
房东不容分说,臃肿的硬是拉开盛夏,挤进了那窄小的铁门里。她开始情绪激动,操着浓重的上海话,不停地唠叨着,盛夏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站在那里,静静的听着。
盛夏所住的地方,还是十年前,她刚从学校里毕业,租下的那间阴冷潮湿的地下室,只是房租却一次比一次的高,从最开始的每个月的三百,涨到了现在的每月2500元。
房间很小,大概只有十个平方,除去自建的一个卫生间以外,也就剩下了七、八个平方。房间里没有床,只有一个厚实的床垫放在房间的一角。房间里像是很久没有打扫过,到处都覆盖着尘土,东西也全都七七八八的倒着,可是仔细看去,也只不过是些生活垃圾,吃剩的方便面盒子,喝空的瓶子,旧的已经有好几个破洞的上衣,再有就是些散乱的生活用品。在这房间里,唯一整齐的就是摆放在门边,摞在一起的几个白色箱子,即使那上面同样覆盖着厚重的灰尘,可还是这间房里最显眼,最干净的地方。
房东象征性的朝里迈了几步,可最终还是停在了门后的过道里,不满地指责着盛夏把她家好好的房子搞成了现在的这副鬼样子。
当盛夏翻遍房间的最后一角,终于连同着兜里的最后一元钱,凑够了2500元,递到房东的手里后,才得以解脱的,重重的关上了那扇大铁门。
房东还是不满的站在门外,用浓重的上海话,大声叫嚷着,可是至于说了什么,盛夏已经不再想听下去了。她无力的靠着门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把那依旧还很疼的头,重重的倚在了双臂上。她的工作一个月4000元,去掉每月的房租,仅剩的钱,连一日三餐都吃方便面,她都吃不起。更别说什么水电费,所以她几乎是不用的。
即使如此,她也并没有考虑过太多,用不起,就不用,吃不起,就不吃,可是这个地方,就是让她不吃不喝也绝对不会离开的。
水壶里的水冒起一层层的热气,盛夏连忙拿出一包方便面,倒进了碗里,没有盖子,她就看着那方便面一点点的被热水融化。
大概是发了太长时间的愣,看看墙上的钟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她赶忙穿上那唯一一件的棉衣,又出了门。
八点半,街道尚且繁华,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只有盛夏显得格格不入,别人的笑脸,感染不了她冷漠的眼神,别人的幸福,走进不了她冰冷的心脏,更别说别人向她投来的异样的眼神了,她总是会回以不屑的一眼,告诉他们,
“你们伤害不了我了,谁都不再能伤害我了,所以,还是死了心,赶快收起来吧。”
然后,便是慌忙从她身边绕开的人群。
在快要到达咖啡馆的路上,盛夏拐进了一间很小的超市里,这里似乎已经远远的脱离了这个城市的物价,后来,盛夏才知道,这里东西特别便宜的原因。
超市的角落里虽然是坐着,更像是蜷缩着一位已经老的看不出面容的老奶奶。盛夏径直走到了酒架处,买了一小瓶白酒,麻利把对应的钱数放在了老奶奶前面的桌子上,然后把酒放进了大衣兜里。
她站在门口,不禁朝着天空望了一眼,依然漆黑一片,不见一颗明星,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空气就像是带着刀子似的,进入肺里。她这才低下了头,迈着沉重的的步子,重新回到了灯红酒绿的世界。
咖啡馆的灯火辉煌本来就和盛夏格格不入,当时她来应聘的时候,也并没有想着会被录用,她对店主说她没有钱买制服,店主就说他家的制服是免费的,不用员工掏钱,她说她的工资不能每个月低于2500元,店主就说她的工资是每月4000元,还不包括每个月奖励的钱。她说她只干晚班,不想和任何同事搭伴,店主就说他也只是招的晚班员工,而且只招了她这么一个人。她说她对于咖啡一一窍不通,店主就说她什么也不用做,只要把店门开到凌晨一点钟就好了。
想起来真像是个笑话,可她却真的在这里干了两年时间,每一天,一天又一天,都带着这里的一部分,走过的。
挂在咖啡馆门上的铃铛响了一遍又一遍,店里的员工互相打着招呼,一个个的下了班,唯独只有盛夏像是空气一般的站在柜台前,不说话,也不去听任何人的声音。
她已经习惯了同事们看她的眼神,她毫不在乎,也压根没有力气去再乎,她想要的也只是那一个月的2500元而已。
店里面很暖和,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的暖和,她右手的冻疮才会越来越严重。在店里的时候,她会下意识的带上一只露手指的手套,不为别的,就为了顾及有可能出现的顾客的感受。
玻璃门外的灯光,随着时间的过去,一点又一点的在熄灭着,直到那门上映出自己的影子,仿佛整个天地都沉睡了一般。
“已经十二点了啊。”盛夏看着门里的自己,心里想道。
正准备去收拾桌椅,可是没想到咖啡馆的门居然响了起来,抬起头看时,居然是店主走了进来。
店主很年轻,也不过有三十出头的样子,却总是在额头前面留着一个齐刘海,他的笑容似乎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无论是从一开始见到他时,还是现在的他。
“你还在呀,啊,原来还要一个小时才下班,还好,还好,要不然我就只能回家了。”说完,他就径直走到了咖啡机前,自己冲起了咖啡。
盛夏没有说话,只是径直的拿起了立在里间门后的拖把,开始整理了起来。
很快从咖啡机那里传来一阵阵的香气,是一阵水流的声音,就听到店主兴奋的说道:
“真香啊,看来我今晚又要熬夜了。”
他举着手中的杯子,转回身,依然是那样满脸的笑容,说道:
“你还是一样的不说话,不过,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年了,怎么还是和我像陌生人一样。”
看到盛夏依然沉默,店主便拿着咖啡上了楼,那里有他的办公室。
盛夏麻利的收拾妥当,时间已经到了一点钟,她拿起外套,就打算离开,却没想到原本装在外衣兜里的酒瓶,咣啷一声落在了地板上,发出沉重的敲击声。
盛夏赶忙俯下身子要去捡,却没想到竟有一只手赶在了她前面。
“原来店员们说的没错,你小小年纪。”店主把酒递到了盛夏面前,小声地说道,他一改往日的笑脸,拿出了少有的认真看着盛夏。
盛夏感到可笑,什么小小年纪,算起来,她也已经二十九岁了,说什么,也轮不到面前这个毫不相识的毛头小子来教训。她用犀利的目光看着他,冷漠的问道:
“因为我喝酒,就不能来上班了?”
看到盛夏一脸的不屑,店主又回到了原来的笑脸,想都没想,一脸轻松的说道:
“你喝酒和你工作又没关系,放心吧,我不因为这个就炒了你的。”
盛夏穿起外套,麻利的接过酒,把它重新放回大衣口袋,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馆。
“只是,要保重身体,少喝一点。”来不及说完,盛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店主自嘲的拍了拍自己,像是在安慰的说道:
“没关系,她应该能感受到我要说的话。”
寒风凛冽,这夜晚的风越发的猖狂起来,刮的人来不及喘息片刻。盛夏一步步的往家里走,因为太晚了,根本没有公交车可以坐,不过,好在,她的家离这里并不算太远。
只是这夜越是深邃,她的心脏便越是暗沉,每天从这里走过,就像是从地狱里穿行一般,看似活着,可更像是死了。
家里不远处的,那个十字路口,明明是白色的路标,可在盛夏的眼里,看到的却总是鲜艳的红,红的刺眼,红的热烈,红的鬼魅。
每当走到那里,注视着那一条条的斑马线,她就迈不动了步子,如果不是那一瓶火辣的入肚,她可能真的会倒在那血红色之中,慢慢的被侵蚀,最终连魂魄都跟着消散。她是发过誓的,她决不会自杀,她会一个人活下去,直到终有一日随着这天地的自然规律,再与那个人相见,然后告诉他,在那个人世间,就算没有了他的存在,她也照样能过得很好,所以他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所以她真的,是真的一点都不再爱他了,从他,决定离开自己的那天起,她就已经不再把他当做自己的一切,她说的是真的,因为她独自活过了这一世,这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看着那鲜红的斑马线,今天也是同样的令人窒息。盛夏从衣服里拿出了已经准备好的酒,依旧那样一饮而下。
火辣辣的白酒这才刚入喉咙,脑子里便开始变得有些浑浊。盛夏注视着眼前的斑马线,火红的鲜艳,热烈的鬼魅,仿佛是有一双巨大的手,正向着她展开,正移动着要把她吞噬。
盛夏抱紧了双臂,不自觉得向后退了一步,眼前的双手,渐渐的变成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模糊的面容,透着阵阵的寒冷。
她努力的擦了擦眼睛,就见那人戴着乌黑的面具,还在一步步地朝着她走来。她重新低下了头,紧抱着双臂,装做什么事也没有一样,硬着头皮朝那身影旁边走了过去。
命运变成了一个圆环,从起点结束,又从终点开始,终究要遇见的人,就算是翻越千山万水。终究要离别的人,纵使每天守在身边。终究要发生的,纵使回头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