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似锦》泠镝

26、春日里的寒冬

　　还能记得，那一年的严冬，是如此的寒冷，就算是时间过去了三十年的时间，可是那一年所感受到的，直到今天都是如此的冰冷刺骨。
　　在堆满垃圾的荒草坡边上，一个三岁的男孩子穿着单薄的棉衣，被冻得瑟瑟发抖，即便如此，在他那瘦弱单薄的臂弯里，还紧紧地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婴儿很安静，紧闭着双眼，似乎还沉浸在梦中的香甜，在这瘦弱的哥哥的怀抱里得到的温暖，成了他最重要的哺养。
　　记不起更多，只是那一年的寒冷，只记得牵起自己的一双温暖光滑的女人的手，瞬间又有力的抽离，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她什么都没有留下，连最后的一句话都吝啬的说出，只是她那纤弱的背影，在诉说着她的决绝。
　　哥哥怀里抱着的弟弟，出奇的安静，似乎幼小的他，早就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至于原因，他在后来的二十几年来也没有一次是想明白的，只是知道，当时的他并不觉得多么难过，反而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轻松。
　　随着时间的推移，身边突然聚集着很多个人的脸庞，只是那些面容却一张比一张的模糊。只有他们的话语，七七八八的还能回响在耳边。
　　“多好的孩子呀，还是男孩。”
　　“是啊，真的好可惜。”然后一阵的的唏嘘声，可是到底可惜什么呢，他们只是没了父母，到底是可惜什么呢。
　　“哎，看看谁想领走，就带回自己家吧，多好的两个孩子。”人头四下张望，大家面面相觑。
　　三岁的孩子，突然抬起了头，也四下张望着，只是他看到的，却只是和他差不多的孩子，在父母的手臂上，或是怀抱里，正像是在看怪物一般的看着他们。
　　听到认领孩子这件事，人群却像是沙子一般，竟慢慢地散去，他们只是更加紧地牵起了自己家孩子的小手，更加爱护地注视着自己家的孩子。任凭谁看了都能猜出他们的想法，我的孩子啊，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谁都不能分走，哪怕是自己的一丝爱怜。
　　再记不起更多，似乎黑夜是一下子就来了的，安静的街道边，停着一辆闪耀着灯光的警车，最终只有他们载着两个幼小的孩子离开这里。
　　孩子们最终都是安静的，似乎是早就做好了迎接这个残酷世界的一切准备，那个只有三岁大的孩子，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
　　一晃七年过去，哥哥已经十岁，弟弟也已经七岁，他们记不得在孤儿院时的名字，因为他们只会彼此叫着哥哥与弟弟。
　　在孤儿院里，说不上幸福或是不幸福，快乐或是不快乐，只是活着，有人免费供给食物，就那样带着弟弟活着。
　　无从得知，就是这样凄凉的生活，到底是怎样天翻地覆的转变得，只是记得，某一天，哥哥就那样拉着弟弟的手，光鲜的站在了充满花草香的庭院里，住进了仿若童话世界才会出现的城堡中。
　　在这个城堡里，他们遇到了像是公主一般善良的妹妹，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弟弟叫做李诺一，而哥哥叫做李肖炎，而李唯一也变成了他们唯一的妹妹。得到了名字，就像是告别了过去，迎来了重生。就像是他们从未离开过这里，就像是从一开始，他们就生活在这里，从未离开过半步。
　　那个寒冬早已经过去，而接踵而至的是这样花草遍布的春天，在碧绿的庭院里，三个孩子，紧紧地牵着彼此的手，在母亲亲切的陪伴下，用慈爱的目光，细致地移动着手中的画笔，描绘着她眼中同样视如珍宝的三个孩子。
　　李诺一躺在床上，缓缓地睁开眼睛，嘴角上扬，他笑着，笑得是那样的幸福，可是却在睁开双眼的同时，两行如珠般澄澈的泪滴不由自主的滑落。
　　偌大的房间里，只是空虚的摆放着些许家具，只有那一幅画是如此鲜明，就像是惩罚，又像是魔咒，在睁开眼，重新回到的现实里，痛不欲生。
　　他只是愣愣地盯着那幅画，面对着画中人，即便是如此的难堪，又是如此的疼痛，可却又是这样的依依不舍，如同是惩罚，他却心甘情愿的去接受。
　　房间里一下子沉寂，他宛若没了呼吸声，仿佛也入了这画中，抽离不出，任凭时间飞速流逝。
　　桌边的手机铃声突然疯狂的响起，他只是麻木的转动了一下眼球，好不容易，身体似乎才有了知觉。他俯下身子，抽出双手，用力的揉搓着自己的脸庞，疲惫的呻吟着，直到手机里的铃声重新响起，他才赶忙的拿起手机。
　　“老板，您什么时候来呀，我们都等着您呢。”
　　手机才刚接通，那头就传来了员工们欢快吵闹的声音。
　　李诺一抬起手臂，已经九点钟。他抬了抬嘴唇，想要说话，可嗓子边像是被什么堵着，只得干咳了几声，才发出了声音，
　　“你们先出发。”
　　“老板让我们先出发。”手机那头的员工转述着，直到那头重新的变得喧哗，李诺一才问道：
　　“大家都到齐了吗？”
　　“哦，都到齐了。”
　　“什么都到齐了，盛夏还没来。”手机那头传来了小华不耐烦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骚乱的移动物品的杂音。
　　“老板，我们先出发了，您也记得快点到啊。”
　　放下手机，只是轻轻地抬头望了一眼那挂在墙上的硕大的肖像画，努力的，无比努力地朝着它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微笑。
　　“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李诺一默默地在心里说道。

　　“老板，”伴随着盛夏还有些质疑的声音，李诺一便厚着脸皮挤进了房间。他四下张望着，笑容也只是一瞬间的僵住，便又喜笑颜开地回头看着盛夏，无比轻松的问道：
　　“都准备好了吗，我们走吧。”
　　只是稍微的犹豫，盛夏刚想开口，李诺一便冲着她摇了摇头：
　　“不能不去，大家都去呢。”
　　盛夏看着老板不容质疑的眼神，只能在心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竟又在不自觉间融入到了人群之中，曾经的厌恶与誓言，还有直到现在都还会闯进来的绝望感，这样的她，真的没关系吗，如果再受到伤害要怎么办呢，而她现在的境地，已经容不得去考虑那么多。
　　李诺一就那样拖着她上了车，直到最后，她还是一样东西也没带，但后来发现她也并没有带东西的必要。
　　李诺一聚精会神地开着车，在后面的坐位上，摆满了大包小包，盛夏只是轻轻地回头看了一眼，便又陷入了沉默，她打开车窗，任由春风拂过面颊。
　　车子飞速的奔弛着，看不清身边的事与物，只是车窗外还是一如既往的喧哗。
　　不由得，望着窗外的盛夏收回了目光，有些疲惫的靠在座椅上，轻轻地闭上了双眸。李诺一刚想替她关上车窗，恰巧前面到了十字路口，他连忙把车子停了下来。
　　也就是在这样短暂的空档，盛夏手腕处的铃铛突然响了起来，她赶忙警觉的睁开了眼睛，有些再意地看了看身边的老板，显然他并没有听见。
　　回过头来时，刚好一位妇人走到了车边，她衣衫褴褛，面容失色，有些杂乱的长发随意的束在身后，原本应该炯炯有神的双眸，却在此刻涣散的失去了所有光亮，重重的黑眼圈，更是加重了她的憔悴。
　　她的双手用力的扒着车窗，努力的向里面张望着，看到盛夏，便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大概是这妇人在铃声响起的同时出现在眼前，盛夏受惊的把身子往身后一收，正好躲过她的手，只是妇人的手便僵在了原地，她眼神落寞，好半天，才更加哽咽的说道：
　　“麻烦你，我的孩子丢失了，如果你们见到的话，就请给我打一个电话。”说话间，她的另一只手也探了进来，塞进了一张类似宣传页一般的纸张，只是上面“寻人启示”，四个大字尤为醒目。
　　妇人从始至终都用手扒着车窗，直到盛夏接过宣传页，她才又失神的离开，走向下一辆汽车。
　　页子上是一个白胖的七岁孩子的照片，眼睛炯炯有神，就如同他母亲的目光一般。他的笑容天真明媚，就如同今天的太阳一般。
　　不由自主的，盛夏看着照片里的孩子，心口一点点的开始发紧。
　　随着前方的放行，李诺一缓慢的发动了车子。
　　盛夏一直在心里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道：
　　“别回头，别回头，千万不要回头。”
　　可是她还是在车子进入下一个路口的瞬间，回过了头，就算是无论如何，在心里是如何的祈求着，可是到了最后，依然如同泡沫一般，无济于事。
　　盛夏握紧了手中的彩页，只能靠在座椅上，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那是个胖乎乎又可爱的小男孩，依旧穿着才刚收到不久的小学校服，就那样跟在心力憔悴的母亲身旁，静静地注视着她，一言不发，不曾离开半步。
　　又是过了多久呢，手腕处的铃声终于停了下来，只是盛夏却再也无法回到刚才的平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