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脑残有福

2、锈（下）

　　仿佛是自我惩罚一般，秋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地寻找着杀死锈的方法。
　　我们顾不得担心她。我们现在比较担心的是锈与这颗行星的生物结合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现在唯一能够祈盼的就是，我们带来的锈是尚未变异前的版本，不会对动物细胞产生影响。
　　不然，我们将成为毁灭这颗星球的罪人。
　　当我穿着防护服再次站在实验基地上时，那些用来自蓝星的种子培育出的树苗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这颗行星唯一的卫星反射着中央恒星的光芒，为满目的蕨类植物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辉。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蓝星那两颗交替出现的月亮，蓝星的这个时候应该正是黑月下沉，白月升空的时刻。
　　我不知道，此刻，在我们的故乡蓝星，那没有了人的天空下会是怎样的景象。大概，已没有会抬头望天的生物了吧。
　　眼前浮现出蓝星最后的影像，满目死寂的褐色让我的心一阵抽痛。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夜空下，爬行类大家伙的嚎叫声此起彼伏。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祈祷这个星球的生物能够顺利躲过这一劫。
　　或许是我们的祈祷起到了作用，锈就像蓝星繁荣时代一样安分守己。受到影响的只有实验基地内的蓝星树苗。
　　为了防止那些浑身长毛的小东西把锈散播出去，我们将进入基地的小东西全部留了下来。
　　那些小东西起先非常惶恐，意识到我们没有恶意之后也就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毕竟，与外面危机四伏的世界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可能真的是我们杞人忧天，那些果树在长到第三代之后就恢复到了正常的生长速度。连那些闯入实验基地的小东西看起来也一切正常。
　　然而，仅仅只是看起来而已。
　　我本能地感觉到这些小东西正在发生一些潜移默化的变化。
　　它们偶尔直起身体，用前肢抓下苹果的那个动作这些天一直不断地在我的脑海中回放。不知道为什么。那景象竟不止一次地让我想起教科书上蓝星人的进化史。
　　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于是替它们进行了检查。检查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仅仅只是几个星期的时间，那些小东西的脑容量竟然比一般的同类增长了10%。
　　我们采集了小东西的一部分脑组织样本。然后，我们惊奇地发现那些小东西的脑细胞竟然跟锈结合在了一起。
　　那是一种奇妙的共生关系。锈仿佛天生就是它们大脑的一部分，一切天衣无缝。
　　“锈催生的苹果什么时候成了智慧之果？”秋盯着屏幕上的数据，眉头紧锁。
　　说完这句话，她取走了组织样本，一头扎进了实验室。这些天来，沉重的心理压力和严重的睡眠不足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犹如一棵严重缺水的植物，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
　　秋得出的结果很让人放心。锈和它们大脑的结合除了缩短它们的大脑寿命外基本没有别的副作用。而且，更重要的是锈在和它们的大脑结合后失去了原有的活性，安全无毒。
　　那些小东西的好奇心一天比一天强，常常会给我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再加上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锈并没有再表现出任何失控的迹象。我们索性将它们逐出了实验基地。
　　我最后一次遇到它们的时候，它们甚至已经开始有了羞耻感，拿树叶和兽皮做了最简单的衣物遮羞。
　　其中有几个小东西似乎还记得我，见到我虔诚地匍匐在了我的脚下。它们大概将我们当成了神。
　　我没有办法对它们置之不理，替它们当中的一些重病者进行了诊治。我乘着飞行器离开的时候甚至看到了它们依依不舍的目光。
　　我不知道锈的加速作用到底会将它们引向何方，只有站在它们身后默默替它们祝福。

　　我们的蓝星文明重建计划还在继续，实验基地内的树种每天都在增加。一度紧张的空气中终于又有了希望的味道。
　　然而，噩梦并没有结束。
　　我们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那些感染了锈的小东西身上，以至于忽略了这个星球上真正的统治者——那些爬行类大家伙。
　　基地附近的爬行类大家伙却开始成批成批地死去。起先，我们以为这只是小范围的传染病，然而，事实证明我们错了。
　　死亡随着那些那家伙们的游走在整个星球上蔓延。
　　地上遍布着死去的大家伙们的尸体，尸体在温暖潮湿的气候下迅速腐烂分解，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整个星球。爬行类大家伙临死前的叫声久久地在蔚蓝色的天空中回荡，悲怅而绝望。
　　我们发射出去的监视器几乎每秒钟都在传回死亡的讯息，我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是我们带来了这致命的死亡。
　　由于对爬行类大家伙的关注度不够。等我们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时候，形势已经无法挽回。让我们稍显安心的是，这一致命的疾病似乎只在爬行类大家伙间流传，其它种群的生物则安然无恙。

　　知道这个消息后秋把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自从打破试管后她的情绪一直不是很稳定，不过一般用不了多久就能自行恢复。所以我们并没有对她的反常给于足够的重视。三天后当我们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强行突入她房间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冰凉。
　　秋死于急□□官功能衰竭，她往自己的体内注射了过量的镇静剂。
　　我们甚至都来不及告诉她，那些爬行类大家伙的死根本就不是因为锈。它们死因其实是蓝星最普通不过的流感病毒。
　　流感病毒是那些小东西带出去的。如果认真追究起来，源头其实应该是我。那些天里我一直在感冒。
　　我没有想到对那些小东西没什么大损害的流感病毒竟然会要了那些笨重强壮的爬行类大家伙的命。
　　不过我没有自责，就像秋打碎了试管一样，这也不过是宇宙借我之手除去妨碍小东西们进化的一大障碍而已。
　　秋的责任感一直很强，我相信她不会选择自杀，特别是在我们所有人中只剩下她一个生物学家的情况下。她的死应该只是一次意外。
　　我知道自从试管被打破以来，秋一直都生活在极度的自责和恐惧之中，每天只能用无穷无尽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现在，她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想到她平时的音容笑貌，眼泪浸湿了我的眼眶。
　　监视器依然在不断传回爬行类大家伙死亡的景象，那些爬行类大家伙的命运已经不可逆转。
　　我们剩下的五人虽然能够查出爬行类大家伙死亡的原因，却没有人有足够的能力研制出可以拯救一种跟我们截然不同的外星生物的药剂。
　　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关闭所有的监视器。
　　秋曾经开玩笑说如果她死了，把她埋在苹果树下就好。没想到一语成谶。我们把秋的遗体埋在了基地的苹果林中。希望她能够在长眠中闻到故乡的味道。
　　举行完葬礼，中央恒星大半已经隐在了远方蕨类森林与天空相接处的地平线下，天空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我们不约而同地脱下了防护服，任中央恒星温暖的余辉洒在我们身上。傍晚的风带着草木的阵阵清香扑面而来，我忽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轻松。
　　这些天来我们一直不敢脱下防护服。生怕锈会像在蓝星时那样将我们所有人都吞噬。
　　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其实，早在看到那些小东西如多年前我们蓝星的祖先那样直起身体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的蓝星重建计划已经失去了意义。
　　这颗星球是属于那些幸运的小东西的。
　　这个世界真是奇妙。锈毁灭了我们的文明，却成为了遥远的另一个星球上文明发展的契机。
　　秋其实根本就不用自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其实恰恰是这个星球文明火种的点燃者。
　　我在秋的墓前站了很久，静静地注视着那颗明亮的卫星从地平线下一直升到中天。
　　从苹果树下抬头望去，浩瀚的星空如一张大幕向着远方无限延伸。
　　我忽然有种感觉。在距此几百万光年的另一个旋涡状星系里，我们的故乡蓝星，说不定也正有另一种形式的生命在默默萌动。
　　或许，宇宙本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