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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得猝不及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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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很多年以后,不再年轻的苏宛的脑海里还时常浮现起自己死亡时的场景。
那是2013年的初夏,那天的清晨并无特别。楼道里的流浪猫,和往常一样,蹲在阳台上,眯着眼,懒懒地,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唤着。窗台上一盆盆多肉趁着春光肆无忌惮地疯长着。三月的阳光温暖但已经有几分刺眼,它穿透寝室的一扇小窗,缓缓地洒在了苏宛满带笑意的脸上。
苏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和已经工作的室友们相聚,大家说着工作时遇见的新鲜事,说到动情处,举杯欢歌,桌子上的食物还冒着热气,香味弥漫;梦到独自一人漫步在老家的青石板老街,偶遇年少暗恋的对象,红着脸并排而走,互相调侃,笑着乐着;梦到多年未回的老屋,父母还是年轻时的模样,互相数落着彼此的小缺点,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闹钟一如既往,准时准点地发出轰鸣声,瞬间就把苏宛从甜美的梦境拉回到冷酷的现实。
“真是一个好梦!”苏宛猛地从床上坐起,伸了一个懒腰,眼睛将睁未睁,嘴里喃喃道,“好想爸爸妈妈啊,面试结束后我一定要回一趟家!”
苏宛是杭州某高校中文系大四毕业生。典型的江南女孩,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出挑,不显眼,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便是她那双不大却异常明亮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娇俏明媚,令人如沐春风。苏宛在大三下半学期和学校里的小部分人一起风雨无阻地踏上了考研征程。功夫不负有心人,苏宛以笔试第二名的成绩获得了面试资格,如果面试顺利,她会被梦寐以求的高校录取。
那天,正是她参加面试的日子。苏宛只记得那天比往常闷热得多,刚出学校大门,后背的衬衫已经湿了一大块。不管天气如何,工作日的早晨,人们的神情都不会有什么大变化,永远都是行色匆匆,步履不停。苏宛所在学校位置偏僻,坐公交车要穿过两个破旧的居民区。苏宛不知道,从她进居民区的那一刻起,她不再平凡的人生已经拉开了序幕。
几分钟后,嘴里咀嚼着馒头,迈着大步赶公交的苏宛,眼睁睁看着面前晨练的白发大爷直挺挺地倒在了路边。
“大爷,大爷,您怎么了这是?”苏宛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景,她吓了一大跳,赶忙跑上前。只见老大爷额头上汗珠满布,双目紧闭,气喘不停,声音微弱,一字一句地说道:“心脏……口袋……救……救心丸……”苏宛一下子明白了情况,应该是突发的心脏病,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尽管双手控制不住地哆嗦,她还是在大爷的外衣口袋里找到了速效救心丸,她掏出自己的水杯,立马帮助老大爷服下。随后拨通了120急救电话,详细说明情况,在原地等医护人员到来。
嘀嗒,嘀嗒,嘀嗒,这仿佛是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又像是苏宛的心跳声。慌张的苏宛没有注意到,变天了。前一刻还是万里无云,闷热无比,下一秒,大片的乌云就如海水涨潮般肆意涌来,笼罩在了苏宛头顶,仿佛夜幕降临。起风了,路边行道树新抽出的枝叶被风吹得呼呼直响,临近的垃圾桶被狂风吹倒后肆意翻滚,原本停在路边,积满灰尘的电动小三轮也被吹翻在地。苏宛面前的那幢居民楼也不时有衣服被吹落,风还在加大,终于,它卷落了8楼阳台上觊觎已久的植物盆栽。其中一个,鬼使神差、不偏不倚、准确无误地砸中了正在发愁的苏宛的头。
(二)
苏宛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她似乎已经沉睡了很久,外面氛围似乎是安静肃穆的,但偶尔能听到哀伤凄厉的哭声,这声音她很熟悉,像是——妈妈的声音。她几次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看,但像被施了“木头人”魔法一般,怎么都睁不开。
“苏宛对吧?时候到了,跟我们哥俩走吧。”
苏宛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浑厚低沉却极富有穿透力。眼睛终于能睁开了,苏宛觉得眼前白炽光发出的冷色调光线分外刺眼。待能看清楚时,她发现自己正直僵僵躺在一个四角见方的狭小木制空间里,而两个30岁上下的年纪,妆容精致,穿着讲究的陌生男子正弯着腰,微笑着看着自己。苏宛被吓得一激灵,她觉得自己浑身冰凉,后脑勺一阵钻心的疼,想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两位小哥哥,我怎么会躺在这里?那个我有农医保,而且也已经买过校园保险了,暂时不需要保险服务。”苏宛懵懵地说道。
“小妹妹,你都睡这么久了,还没清醒呢,怎么还在说胡话。”两人中皮肤较白,穿白色西服的小哥微微皱了皱眉,“虽然你一时半会儿可能不能接受这个消息,但作为地狱使者,我们还是不得不遗憾地通知你,你死了。
“苏宛,女,浙江杭州临安人,生于壬申年二月初三傍晚5时30分,卒于癸巳年二月十四上午8时19分,死亡原因是被高空坠物击中头部,因颅内出血过多,不治身亡,享年21岁。”两人之中肤色较黑,穿黑色西服的人变出了一张薄纸片,照着上面的字慢慢念道。
“别怀疑,你现在正躺在棺材里,你的追悼会刚结束。你的皮囊已亡,它不再散发青春气息,很快会失去原有的光泽,在微生物的作用下逐渐腐朽糜烂,最终化为累累白骨。但你的能量意识仍存留在这个世界中,说到这里我想我需要为你解释一下能量意识这个名词,所谓的意识能量即是你这一世人生所有思维、情感、记忆等内容的聚合体,也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魂灵,我们正是为你的魂灵而来。”白脸补充道。
“哈?”
苏宛记起自己死前的一幕,黑夜骤降,狂风呼啸,倒在地上的老大爷,还有盆栽砸在后脑勺上的一声巨响。
“所以我真的死了吗?我的人生就这么结束了?”
苏宛此时彻底懵了,她短短21年的人生记忆,所有经历过的画面,如走马灯般一幕一幕涌现在苏宛眼前。她内心已是翻江倒海,对死亡的疑惑,骤然离开人世的不甘心,对家中年老父母的牵挂,诸多滋味涌上心头,不可名状。
“为什么是我?我才21岁,还有2个月才大学毕业,我的人生还没开始啊,我还要去参加研究生面试,我还没有入职工作,也没有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更没有去期待已久的苍山洱海和荒芜沙漠,来不及一睹远方的星辰大海,有那么多的美食等着我去品尝,我的人生还没开始啊!我也想过千百种死亡的方式,可这一种,我是真没想过,我也太倒霉了吧!”苏宛歇斯底里地喊道。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是我们这一片五十年来最倒霉的一个倒是实情。”黑脸在一旁低声说道。
“哎!哎!哎!”苏宛长叹三声。“所以,地狱使者,你们是要接我去轮回转世吗?为什么我的手脚都动不了?”苏宛问道。
“是这样的,像你这种情况,是飞来横祸,属于不可抗因素死亡,一般是很难再次投胎轮回的,只能是在人间游荡,做一只孤魂野鬼,依据以往的经验,做久了孤魂野鬼,内心就免不了不平衡,长久的怨愤难以消化,郁结心中,也就剩下了厉鬼一条路,厉鬼往往会为恶一方。组织规定,一定要对你们这类鬼做好思想教育,所以我们就暂时把你定在这里啦。”白脸耐心解释道,嘴角微微上扬,略带一丝得意。
“孤魂野鬼,所以说,我可以不用受传说中的转世轮回之苦了?这么棒哒?你们放心,我不会化为厉鬼的,我从小就倒霉,绝对不怨人。不过,做野鬼有什么忌讳的事情吗?”苏宛好奇地问道。
“我们还没说完,按照以往惯例呢,你确实只有孤魂野鬼这条路可走,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近期地府领导换届,人员调动更替频繁,你这样的倒霉蛋意外地非常符合地府公务员的招聘条件,诺,你拿去看看。”黑脸说道,随后变出了一本宣传册子。
苏宛坐了起来,翻开宣传册子的白色胶装封面,大声读道:“公务员系统招新简明手册。参与考试的人员应符合以下条件:1.因为不可抗因素不得顺利投胎转世。2.死亡五年之内的新鬼,死亡时年龄不得超过25岁。3.具备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文史哲专业优先考虑。4.性格开朗,积极阳光。福利待遇:1.长生不死,免受轮回之苦。2.三餐全包,福利分房。3.一经录用,永不裁员。”
“怎么样?你看你真的非常符合招聘条件了,用你们人间的话来说,你简直是万中无一的天选之子!当然我们地府的福利待遇也是不错的。”白脸插嘴道。
“等等,小哥哥,这个终身制是什么意思?不生不死,永不退休,我是鬼自然是死不了的,那么永不退休,是不是意味着我要永远工作下去?”苏宛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个嘛,是有商量余地的,地府不是所有工作都是做到死的,有些岗位就只要完成一定期限的工作就可以重新轮回,如果你工作地不开心,也可以选择调岗。”白脸说道,“小姑娘,做一个孤魂野鬼真的蛮惨的,设想一下,你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终日无所事事,千百年只能在夜间像一个无根的浮萍在四海八荒飘荡。这种生活,再健康的人也会抑郁的。地狱公务员福指数高,福利待遇好,这就不说了,关键工作都还蛮有意义的,你啊,还能顺便还能学些厉害的法术呢!”
“行吧,我试试看。”苏宛被头头是道的白无常说得有些心动,用脚指头想也是,与其孤孤单单地做一个孤魂野鬼,倒不如加入一个正规组织。
“OK,那我们当你同意了,按个手印,填一下申报表格。”黑脸立马变出了一张地狱公务员申报表。
“行,不过还未请教两位地狱使者高姓大名?”
“你没有认出我们吗?我俩在人间还蛮有知名度的,大名鼎鼎的黑白无常说的就是我们,我是白无常,那个黑不溜秋,看不清楚五官的,就是黑无常。”白无常云淡风轻地说道。
“笔试还有一个月,你是我们区三百年来唯一符合条件的考生,我们已经帮你搜集了备考资料,你要用心准备,不能辜负我俩多年的等待和殷切的期望!”黑无常变出了一打一米厚的复习讲义,郑重其事地交到了苏宛手中。
苏宛顺势偷偷瞥了一眼他的脸,只见他神情严肃,黝黑的面皮在明亮的白炙光下竟然有些狰狞,乌黑的双眸隐隐流露出一种不可违抗的霸气气场。
“明白了,感情我是这一区域三百年来第一个符合条件的倒霉鬼,怪不得你们刚才这么殷勤。”苏宛心里暗暗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