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chapter.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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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忘忧》第一册第一节节选：
C市两面临山，夏天的时候热得像蒸笼，午后的街上几乎没有人停留，这些时候，垃圾桶是最干净的。
晚上八点，日头落下去，风却依旧是热烘烘的，胡同里倒是阴凉，街坊互相吆喝一声，便陆陆续续有人开门出来，结着伴上街。
街边的小摊儿开始支出来，到了晚上十点，吃夜宵喝啤酒的人坐满了大街小巷的路边摊，踩着塑料板凳的腿，吃得满头大汗，然后喝一口冰啤酒。
男人都捞起上衣，有的甚至直接脱去。
深夜十二点，吃饭的人逐渐散去，逛一逛夜市，这个时候，垃圾桶是最饱满的。
我就会在这时，去搜寻自己接下来一两天的口粮。
我住在街尾的巷子口，住了大概有三年。
其实我记不太清，但我两岁之前应该是在一个院子里住着，有很多小孩，她们都没有爸爸妈妈，和我一样。
可能是性子不适合，那些高个的总爱抢我吃的，我不服气，就会打回去，久了，那些大人好像就不喜欢我了。
两岁之后，我就被丢到了这个巷子口。
巷口的墙坏了一块，后面是一小块泥土地。巷口的人行道上有个铁质的垃圾桶，对于只有四岁多的我来说，它很大，恰好可以为我遮风，虽不能挡雨，但我可以在下雨天洗个澡，也是件好事。
只是C市夏天的雨一下便是暴雨。
许是运气好，那垃圾桶的盖子前阵子被对街的混混弄坏，盖子向后翻着，没有断，暴雨时，我便尽量将自己缩小，躲在后翻的盖子下面，虽也会被打湿，但也好过被雨滴砸的脑袋疼。
不下雨的时候，巷子口旁边，晴奶奶时不时会来卖肉饼。
我不知道奶奶叫什么，只是她第一次请我吃肉饼的那天，恰好是个晴天，我便私自叫她晴奶奶。
镇子上有几个和我一样的小孩，他们都比我高大些，不过住在别的街，若是在自己街上没有找到吃的，他们便会跑来我的街道，抢我的吃食。
但他们都打不过我。
今日是个晴天，可晴奶奶没来，现在已经是深夜，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只能通过街上的人来判断，当人群开始散去的时候，我就会出来，先从为我遮风挡雨的垃圾桶开始翻找。
很可惜，许是因为晴奶奶没有来，这条路经过的人便少了很多，我翻不到底部，把够得着的看了看，只找到半个冰凉油腻的面饼，我昨日就没有多少收获，到现在已经很饿，便直接叼着面饼，走向了下一个垃圾桶。
面饼很干，还有些硬，不知是巷子里哪家人杀了鸡，丢进了垃圾桶却不扎紧袋子，导致面饼有部分被血泡得软软的，不知被压了几个小时，腥臭味已经很重了。
我咬一口被血泡过的部分，嚼了两下，咽了下去，连水都不需要就。
这是今天，吃的第一顿饭。
我走的这条人行道临着墙，没有铺子，所以一直走到头，都没有再找到吃的，我咽下最后一口饼，去到了对面。
对面一溜的铺子，早餐铺子、夜宵铺子，我走到已经关门的早餐铺子前，打开垃圾桶的盖子，翻了翻，运气很好的找到一袋被挤开的包子。
里面分不清有几个，馅儿和面皮都分开，袋子系得很紧，里面的东西还很干净。
我捧着包子继续往前，翻了两个垃圾桶，只找到半瓶水，我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抱着包子和水再往前。
前面是个夜宵铺子，还有好几桌人在吃饭喝酒，店老板是个胖乎乎的男人，他不喜欢我，每次瞧见我都会吐我口水，然后举着棒子赶我。
今日依旧，他啐了两口，说：“滚远点，小疯子。”
我没有名字，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喊我小疯子。
我并不疯，便不理睬，将包子和水放到旁边，去翻铺子前面的垃圾桶，里面都是些油腻腻的东西，我才翻了两下，店老板就冲了过来，拿着他扫地的扫帚朝我打来，我前面是整个垃圾桶，一时没躲开，肩膀被棍子狠狠地敲了下。
有点疼，但还好。
我咬着牙扑向他，他嫌我脏，肯定会躲开，等他躲开的时候，我就抱住了他的扫帚，抓着往上，拽着他两只手就咬。
他叫了起来，不停地拿脚踹我，踹到我肚子和胸口，我还是没松口，嘴里有一股腥腥的的铁锈味道，我知道——他被我咬出血了。
店里的人依旧没有来帮忙，好像还在笑，我听到他们说。
“老朱，你不行啊，连个四五岁的小乞丐都打不过。”
“哈哈哈哈你看她都被你踹得要吐血了，居然还没松口，你怕不是要被咬掉一块肉哦！”
“踹她脖子啊老朱，你那腿弯得上去吗哈哈哈哈！”
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感觉出来，嘴里的血好像不止是店老板的——我的胸口被踹了好多下，开始有点疼了。
他被我抱住的右手抽离出来，我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掐住了脖子，喘不过气的感觉让我松了口，我有些不服气，冲着他也吐了口水，却是血唾沫。
他气得把我丢了出去，我摔到了街中央，躺在依旧泛着热气的地面上，开始有些听不清声音，突然想起我的包子和水，我又爬了起来。
店老板丢下扫帚跑回了店里，许是洗手去了，店里的客人笑得更大声，我听不清，走路好像有些晃，呼吸的时候胸口疼的紧。
和上一次同抢食的几个人打完架差不多。
但我都赢了。
我走到垃圾桶旁边，眼睛有些花，包子和水还在，我弯腰去捡，突然伸过来一只脚，把包子踢飞了，水被踢倒滚到了街上。
我抬头看，是刚才笑得很开心的其中一个，很高的男人，没有穿上衣。
他好像还在笑，突然抬起腿，踹到我腰上，我又被踹到了路中央，好像还滚了几下。
今天或许又没什么收获了，我想。
“哈哈哈哈哈跟个泥球似的，一踢居然还能滚那么远。”
“小陈你可悠着点，踢死了小心又进局子蹲两天，稍微玩玩就行了。”
“这小疯子今天是饿了？怎么不爬起来咬人了？”
“哈哈哈哈你是没看到，老朱又被咬了，现在还在里面擦药呢，玩大了哈哈哈。”
我不太能听懂，但大致知道他们是在说我，毕竟我听清了小疯子三个字，我身上有些疼，还好刚才吃了半块饼，不至于又饿又疼。
我躺了一会儿，撑着地面站起来，晃了两下才站稳，胸口感觉堵着什么，有些不舒服，我站了一会儿，那股不舒服涌上了喉咙，我以为是要吐，急忙咽回去，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我看了一眼夜宵铺子门口的垃圾桶，心有不舍却只能放弃，好歹今日又赢了店老板，我走了几步，找到了被踢飞的包子，袋子破了几个小洞，馅儿撒了些，但还能吃。
水在垃圾桶前面不远，我慢慢走过去捡起，刚才踢我的男人还想过来，我有些生气，抬头瞪他，许是我脏兮兮的脸太恶心，他竟然真的停下了脚步，骂了句什么转身回去了。
我抱着包子和水缓慢的回到巷子口，靠着残破的墙壁喘了几口气，掀起残破的衣服，将包子藏了进去。
许是那半块饼分量足，我竟饱了，饱了之后就会困，脑袋昏昏沉沉的，看不清东西，也不太听得清声音。
我想应该是太困了，便顺从的闭上眼，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身上哪里都疼，手臂好像破皮了，流了血，我睁开眼的时候有好些人在远处看我，我以为他们是要抢我吃的，抱紧了怀里的包子，恶狠狠的瞪他们。
他们瞧见，好像有些失望，开始散了。
“没死啊，我还以为死了呢，没意思。”
“都吐血了还能活，命可真硬。”
“怎么你想去补一脚啊？”
“滚吧，真玩死了也没意思。”
“不过这小疯子确实疯，那眼睛黑漆漆的，你别说，看着还挺吓人。”
他们说着话走远，我松了口气，将怀里的包子取出来看了下，还好，没被偷走。
今天好像又是个晴天，现在应该是早上，还不是很热，早餐铺子开了门。
我还不饿，今天吃完这袋包子应该就够了，便不急着去找吃的。
加上我好像有些动不了，我试着站起身，却软绵绵的没力气，动一下就疼得直吸气。
这一次好像比之前的都要疼一些，但只要没死，就都不是特别疼。
我听他们说过，死了就是特别疼。
我只是有一点疼，那我就还活着。
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晴奶奶来了，她推着一个小车子，上面放了灶和铁锅，摊子前挂着一叠塑料袋。
晴奶奶只要出摊，便一定会分我一块肉饼，且是热乎乎，满是肉的肉饼。所以我很喜欢她，有时候其他街的小孩儿过来捣乱，我便会替她赶走他们，虽然之后总是会有些疼，但晴奶奶都没有被吓跑。
她还是会来，从不会赶我、骂我，更没有打过我，我便觉着她好。
但每次赶走那些小孩儿之后，晴奶奶都会看着我，露出一个很奇怪的笑容。
像哭，又没有哭，是笑，却又不太像。
我便理解成她不喜欢我这样，但每每这个时候，她都会再给我一个肉饼，我又想不明白了。
今日她依旧请我吃了肉饼，可我走不动，她许是看出了什么，拿着饼靠近我，将饼用塑料袋裹得紧紧地，塞进了我怀里。
肉饼热乎乎的，并不烫手，我抱着，冲着她笑了笑。
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叫笑，只是学着其他人，弯下眼睛，扯起嘴角，但我的脸黑漆漆的，许是也瞧不出什么。
晴奶奶从不嫌弃我脏，她见我笑，伸手拍了拍我的头，力道很轻，但我的胸口还是被抖得有一点点疼。
她转身回到摊前，又开始炸肉饼。
我看她皱巴巴的手从盆里抓出一坨碎肉，捏把捏把，捏成了一个椭圆的小球，然后有拍了拍，拍成了饼，丢进滚烫的油锅里。
“哧——”的一声，特别好听。
因为我知道，这一声之后过不了多久，金灿灿的肉饼就会被晴奶奶捞起来。
我一直盯着看，看了许久，若是要算的话，我是不会的，可我知道过了几年。
我听这个声音听了两年多。
我计算年的方式，就是数那一天过了几遍。
红红火火的那一天。
只有那天，店老板会让我翻垃圾桶，只是会催我快些，说晦气。
只有那天，晚上的街道一个人都没有，全在家里，家家户户都是亮堂堂的，门口都挂了灯笼。
那一天，晴奶奶不会出摊，但会出来，给我一个热乎乎的肉饼。
后来我知道了，那一天叫除夕。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chapter.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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