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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局中局(下) ...

  •   熊氏当家熊炳南祖上是地道的穆尔赫人,有着穆尔赫人引以自傲的强健体魄和浓密须发,身高八尺、声如洪钟,站在一众外乡人堆里,仿佛庄稼地里钻出来的一棵朝天树。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头颅却被摆在只有一尺来高的矮凳上,那生前细心照料的美髯被飞溅出的脑浆糊成一团,整个头像是一颗被踩烂的冬瓜。

      邹思防的脸正对着熊炳南的脑袋,那上面的一双眼珠子已经开始泛白,死鱼一样地瞪着他。

      “邹老爷。”

      同样的声音又唤了他一遍,这一遍带了些不耐烦的味道。

      邹思防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声音的源头,宁可将视线停在眼前这颗脑袋上。

      “各、各位好汉,此处我也算熟悉得很,这个......金元、银元都是有的,还有银票!都是小梅庄花笺金印的,绝对没有问题......”

      脚步声响起,那说话的人离他又近了几步。

      “邹老爷不是来谈买卖的么?怎的连买家的脸都不看一下?岂不是太失礼了。”

      邹思防控制不住地抖着,许是因为大病初愈的虚弱,竟一个腿软坐在了地上。他顾不得狼狈,仓皇将视线投在地下。

      “诸位好汉,我从进门起便没看过各位面容,各位要拿什么请便,我绝无怨言!”

      此言一出,周遭一阵安静,随即几声怪笑从屋内各处传出来,像是洞穴中蝙蝠的嘈杂声。

      “好一个绝无怨言!”一股大力袭来,邹思防的头被人拎起,他被迫与对方对视了。

      入眼是一张皮肤紧绷、平平无奇的脸,平平无奇到你简直记不住这张脸上的任何一个五官或细节。

      甚至不光是他,就连屋里其余的几个人也都生着这样的脸。

      邹思防脑袋上的手慢慢松开,悠悠一转指了指熊炳南的脑袋:“邹老爷,这话你可应当和熊当家商量过后再说啊,你说是不是?”

      远处的其他几人附和着,时不时地从身后药匣中取出一颗颗圆润的红色珠子丢着玩。

      眼见那价值千金的陵前血被当做弹珠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邹思防的心都在滴血,他心知难逃此劫,无力地闭上眼。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邹老爷将东西乖乖交出来,我们便将您的命还回去。”

      邹思防没说话,手指仍死死扣着手里的盒子。

      那人冷笑一声,伸手去夺盒子。邹思防不肯松手,那人手下一用力盒子便飞了出去滚落在地,一方碧绿跌落出来。

      行凶者的眼落在那东西上,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而此刻熊宅屋顶瓦片上,亦有几双眼睛正盯着下方那翠绿翠绿的东西。

      肖南回碰了碰身边的人,比着口型问道:“是那个么?”

      郝白眯着眼,费劲巴拉地从那瓦缝间的空隙使劲瞧着:“唔......颜色瞧着倒是对的......”

      肖南回有些着急:“什么叫颜色是对的?你再瞧仔细点。”

      郝白十分憋屈:“离得这么远,又似从锁眼窥物一般,如何仔细?”

      她憋口气想问问另一边的钟离竟,对方竟然竖了根手指示意她闭嘴。

      屋内传来一声脆响,邹思防的脸被按在地上,那碧绿玉玺被当中那人捡了起来。

      “邹老爷,你这回带来的是真的吗?”

      邹思防想咽口吐沫冷静一下,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像是有个东西堵在喉咙,令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邹老爷倒是说话啊?”

      邹思防心意已决,愣是咬紧牙关一字不说。

      冷笑声在他头顶响起:“你以为,你不说我们便拿你没办法了吗?或许......”那人边说边慢悠悠将手里的东西高高举起,“或许我们并不是要它,而是要毁了它呢?”

      话音未落,那人的手已经落下,那玉玺眼看便要被掷在地上。

      电光火石间,屋内横梁上方传来碎裂声,一道身影直直落下,直扑那人后心而去。

      两厢交手过后,碧玺飞出,正落在熊炳南的脑袋上。

      肖南回跳下来的有些匆忙,险些闪了腰,但目光却片刻不敢离开那件东西。

      这熊家老宅的屋顶被她踩出一个洞,如今显然是禁不住其余人的重量,“哗啦”一声塌了个彻底,连带着又掉下来三个人。丁未翔一手护着钟离竟,另一只手略微提了提郝白的腰带,免得他摔死。

      即便如此,他还是摔到了屁股,正有些愤怒地看向肖南回。

      肖南回知道对方嫌她莽撞,可方才那般情形总是赌不起的。她用眼神示意碧玺的位置,那里离郝白最近。

      然而还没等白衣郎中有所动作,对方十数人便已无声变幻阵型,将肖南回等人团团围住。

      之前隔着瓦片看不真切,她此刻才发现,这些人的脸似乎被人做过手脚,五官与周围皮肤都粘连在了一起,像是被某种东西腐蚀过一样。

      这是什么江湖组织吗?还是谁家豢养的刺客杀手?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又是什么?

      还未等她细想,对方已率先发起进攻。

      迎面而来的不是刀光剑雨,而是一道道如同蛛丝一般的细线。那些细线相互交织成网,在那些人的操纵下迅速向中央收紧。

      肖南回险险避过一波,那些线却立刻又从另一个方向变幻着缠上来,她下意识抽出腰间匕首向着最近那根绷紧的线砍去。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她的耳内回荡,引发一阵耳鸣。

      细线切着她的鬓角而过,一缕发丝瞬间掉落,连着半截被削断的刀刃一同跌在地上。

      她终于有些明白那矮凳上熊炳南的脑袋是怎么掉下来的了。

      即便是江湖手法,眼前的招式也是少见的凶狠毒辣。何况如此极端手段,为何之前从未有所耳闻?还是说,见过这阵法的人都已经......

      角落里,丁未翔的眼中也有些许异样的光。他没说话,只将左手握在他那把佩刀之上。

      削铁如泥的丝网再次收紧,这一次便将所有人都揽在其中,似要把一切都搅碎。

      丁未翔终于动了。

      这是肖南回第一次看到他手中那把长刀出鞘。

      但准确地说,她也只是看到出鞘的动作,并未看清那把刀本身,她只能捕捉到一道掠过的影子,还有那些坚硬纤细的线被斩断的声音。

      这感觉如此熟悉,同那晚在祭坛上一样。

      对方的身法与刀已合二为一,快过人眼能捕捉到的移动速度。

      当然,快是一回事,他手中那把刀又是另一回事。

      从刚刚她匕首折断的刀口来看,这些刺客所使用的细线是特殊材质打造的,专门对付各种冷兵器的刀刃,越是迎头砍上,越是容易被腰斩。

      但丁未翔手中的刀却丝毫未受影响,而他本人显然也从未担心过这一点。

      这人的武学出身,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深莫测。

      长线被斩断,那些杀手也有些意外,但转瞬间便默契散开来,将长线化作短线,准备将眼前这几个人各个击破。

      以丁未翔的武功造诣,通杀全场只是时间问题,然而他似乎压根不打算离开钟离竟半步,只管杀那扑上门的,全然不管其他。

      渐渐地,那几名杀手察觉到他武功最高,便不再碰这硬钉子,转过头来围攻肖南回与郝白。郝白不会武功,瞬间便拖了后腿。

      局势愈演愈烈,肖南回只恨刚刚动身太过匆忙,来不及去取自己的兵器,如今竟然沦落到要贴身肉搏的境地。

      她抬脚踹飞一人,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冲那呆傻的白衣郎中一阵咆哮:“傻愣着干嘛呢?!给我递件兵器!”

      郝白一哆嗦,仿佛刚刚回魂,仓皇四顾。熊家以前会雇人看管地盘,如今他背靠的那面墙上就挂着不少斧钺钩叉、刀枪剑戟,样式颇多,但都积了不少灰,看起来平时也只是被拿来摆摆样子。

      “你、你用什么兵器?”

      肖南回一个头两个大:“随便什么兵器!”

      郝白昏头转向,一把抓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也来不及细看,使劲向肖南回扔去。

      哐当一声巨响。

      肖南回看着地上的两把八棱莲花锤,眼角抽了抽,只得认命地捡起来,抡圆了迎上那些飞线。

      锤子杀伤力虽大,但实在太过笨重,搬起来都费劲,更别说对上那些敏捷的杀手。

      她抡了两下便气喘吁吁,对方得寸进尺攻上前来,她干脆一弯腰将那两柄大锤当做“碾子”,专砸对方的脚。

      那一锤下去地上便出了个坑,一名杀手躲闪不及被砸了下脚背,当即惨呼一声倒在地上,下一瞬丁未翔的刀如风般掠过,那人的喉咙便开了血线。

      肖南回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这武器的窍门,加入厮杀的战局,与丁未翔配合在一起,将人一一递到他刀下,其余几名杀手瞬间便被压制下来。

      郝白被扔在一旁,一个转头正和邹思防的眼神对上。对方与他僵持片刻,突然爬起来抓起熊炳南头上的那方翠绿玉玺,趁着肖南回与丁未翔将那伙人缠住的档口,夺门而出。

      郝白傻眼了,偏偏因为害怕动弹不得,只得急声喊道:“邹思防带着东西跑了!”

      肖南回猛然回头,顾不得身后凶险,将手中重锤狠狠掷出撞飞一名杀手后,向门口的方向追了出去。

      角落里,那始终冷眼旁观的人闭了闭眼,显得有些疲惫。有一瞬间他似乎打算就一直待在原地,等待这场胜负已定的战斗结束了。

      但最终,他还是动了。

      丁未翔的刀越来越快,待到他将最后一人斩杀刀下再一回头时,钟离竟与肖南回的身影都已消失不见了。

      他的心漏跳了一拍,手下的刀一歪削掉了那杀手的半个脑袋。

      那个人......那个人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守在大门口的伯劳正倚在马车上剔牙。

      她不是没听见屋里的动静,但她还在气闷肖南回留她看车这件事,决计是不肯主动进去帮忙的。她正寻思着一会如何扳回一点面子,却见熊家大宅的双开木门被人“砰”地一声踹开,一个蓬头散发的人冲了出来。

      不是邹思防是谁。

      伯劳将嘴里的草棍子一吐,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换了个霸气的姿势立在车梁子上。

      邹思防望一眼门口的马车,只得一咬牙转身向熊家大宅的后院跑去。

      熊宅后院不似普通人家的后院,无一根草无一朵花,有的只是成堆似山的野鹿尸骨,熊家采药人将来不及取药的鹿尸从沼泽拖回这里,随后再一一清理。

      白骨与鹿角将这里埋没,破碎腐烂的皮毛遍地都是。

      但邹思防已无瑕顾忌这些,求生欲的驱使下,他那双愈发不中用的腿像是打通了筋脉一般,飞快地倒腾着。

      肖南回也是没料到这前些天还半死不活的人竟然跑得如此之快,但她更没想到的是,那邹思防冲出熊家后院,竟一头扎进了一人多高的芦苇荡中。

      她的脚步顿了片刻。

      她知道那芦苇荡里是什么。但是,那东西还在邹思防的手上。

      深吸一口气,她也奔入那一望无际的芦苇荡之中。也就是那一瞬间,她仿佛听到身后有人急促地喊了她的名字。

      但邹思防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不见,她无暇顾及,急急奔向了沼泽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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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局中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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