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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   十月初八。
      前些时日刮了一场大风,林里的枯叶刮落了满地,缓过神已经是深秋了。
      若以笙放下了手中的剑,同门的师兄早早便回去休息了。他却已经足足练习了十个时辰。这么凉的天气,他的衣裳却汗湿了大半。
      他走出练功台,在卧房门口看到了一个同门小师妹。小师妹似已等候多时,看到他笑语盈盈地迎过来。若以笙看着她,却想不起来是叫止惠还是芝绘,只记得这师妹跟那个大糊涂虫走的挺近。
      小师妹头没抬起,语气半是欢喜半是娇羞:“若师兄,瑶师伯要我特地在这里候着提醒你,莫忘了你今天跟她的‘约定’。”
      “知道了。”
      若以笙颔首,回到卧房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便去赴约。近来他身体长的飞快,这才没几个月,他觉得袖口又短了些。
      他考量着这些琐事,很快到了约定的竹林后方凉亭,只见傍晚凉风细细拂过亭边装饰的巨石,却未见任何人。
      他环顾了周围,注意到巨石后露出了一截湖蓝色衣角。心下了然三分,转身作出准备离开的动作。
      “……若以笙!”
      果然。
      他失笑,转过脸来却是收了笑脸,一贯冷漠疏离的样子。
      付瑶从石头后一个大跨步走出来,“嗷!”有人似乎被踩了吃痛地惊叫一声。这个脸上还沾着些石头上蹭着泥的女性不正是付瑶。她手中捧着一个碗,还腾腾冒着热气,有些不高兴,脸上还沾着在石头上蹭到的泥。
      “你太没耐心了吧!本来我们准备数到‘一百’,再出来给你个惊喜,这才刚刚数到‘二十五’你就要走。”
      言毕。石后躲着七八个师妹师弟也悻悻地走了出来,七师弟瘪着嘴甩着右手,左手却也端着一个碗。他注意到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盘菜。糟了,她果然又亲自下厨了。
      他定了定神,作揖,“师父。”
      “乖徒弟,”她的脸上仿佛拂过春风,立马变成大大的笑容,“生辰快乐!快吃我亲自做的长寿面。”
      看着那碗浮着厚厚一层油的“清汤面”,他觉得自己的饿意已经完全消散了。但是她满脸期待,他知道自己绝对逃不过,无奈只得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果然。
      可是她还是盯着他,眼睛明亮亮的,又仿佛藏着威胁。
      他暗暗叹了口气,又卷起筷子吃了一大口,还认真的拿过碗喝了口汤,刻意的发出吞咽的“咕咕”声。他记得上次这么痛苦还是年初试炼与巨兽对抗时受伤,连喝了一周的三七。
      她确是开心的不得了,洋洋得意收了空碗。指挥着大家在亭内上菜上酒。自己仿佛是寿星,拉着同门们一杯接一杯喝的不亦乐乎,倒是没见着她动手吃自己的做的菜。
      若以笙端着酒杯,师姐师妹们一轮轮的敬酒,挨个送来些自己亲手做的礼物,还有的觍着脸让他务必回去之后再拆开。
      师兄师弟们送的倒是更得他心,都是些可以助长功力修炼的东西。
      他本就不在意生辰这种东西,倒是付瑶每年都认认真真为他操办。年复一年,他也就习惯了,后来觉得每年这么热闹一次也挺好。
      众人落座,酒过三巡。付瑶很快就醉了,脸上红通通的,一脚踩上了石凳,拉着二师兄开始玩起了划拳。
      许是嫌得长裙麻烦,她把裙角上拉绑在了膝盖处,露出了一截小腿。
      为人师表,成何体统。若以笙余光瞟着,眉头打成了结,今晚的局也该散了。
      “……若不是摊上了这样一个师傅,怕是你是我们这一届最有希望能进阶神位的了……以笙,你有没有听我说……”耳边晃进来五师兄万鲤的声音。
      “师兄,莫说这些没有的事,喝酒罢。”若以笙止住师兄的话,连忙满上两人的酒杯,自己跟他一杯干掉。
      热辣的白酒顺着喉咙滚下。
      他最怕别人背后议论付瑶,于是咬紧牙三倍四倍的努力练功,没想到现在开始议论师父不如徒弟。
      “好酒量!”付瑶被他一饮而尽的动作吸引住了目光,很是高兴,拿着酒杯挤过几个师妹凑过来,“我徒弟就是厉害!不仅呀,功夫法术练得好,酒量也是一顶一呀!”
      她绯红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反倒她像个得了褒奖的小孩。
      他觉得脸颊蚂蚁咬似的烧,果然不该把刚刚那酒一口闷掉,忽然地就醉了。
      付瑶嘻嘻地笑着,自己满上一杯,但还不等他碰杯,盯着他的脸颊看了几秒,独饮一盏,絮絮叨叨地念着。
      “你可莫喝多了,不然明天练功胃疼头疼的难受死了。每每叫你休息你又不肯。不知道为甚子这么拼命!唉,我还记得呀,第一次见到你,还是个奶娃娃,上山来修道不舍爹爹,分别的时候咬得下唇都白了,眼泪倒是忍着不让落下来……”
      几个师妹醉成一团,但听的是津津有味。见此情景他就讲的更来劲了,恨不得爬上石桌开始自己的演讲,“当时啊,我就想着一定要骗他来当我徒弟!他长的白白嫩嫩像个小冬瓜,天天跟在我身后喊着‘师父、师父’,那模样真的可爱得不得了!不像现在,人虽出落得更加俊俏了,但整个人像个冰窟窿似的,只知道练功练功。一个月话都说不上两句!还是怀念原来那个趴在我肩膀上哭的小胖子……”
      她说着,手伸过来却想捏他的脸。
      他一手抓住她的胳膊。觉得有违礼数,又放了下来。
      “师父醉了,我先送她回去。过会儿我再过来跟各位同门一醉方休。”
      再说下去,她恐怕把他所有的糗事都抖出来了。
      他抓着她的袖口,跟同门们道了暂别。
      她喝多了,步子不稳,一直叨叨着些什么,时不时还大声的吼着要回去继续喝酒。
      他可不会放她再回去喝了。他怕她摔了,走得很慢很慢,慢得仿佛时间都停了,叶子再也不会落下来。
      “……你说你啊,武功学得那么快。三年前我都没什么能教给你了,真真又气又恼又急,早知道不如挑个傻子笨蛋蠢猪当徒弟,起码我还有点存在感……”
      她还在念着,他还在听着。
      “对了,生辰礼物!”她突然想到什么,停了下来,从袖口里掏啊掏,把东西递到他面前。
      是一颗木雕的穿孔珠子。没有任何花纹,平淡无奇的梧桐木珠。
      他知道生辰会有自她下的长寿面,和每年只尝试一次的亲自下厨。以及他知道每年她会木雕一颗珠子给他。他手腕上木珠镯子已经穿上了八颗了,这是第九颗。
      但她笑的实在是太傻气了,露出整齐的八颗牙,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型。明明平时张牙舞爪吵闹的跟在她身后让他很是厌烦,现在却是显得有几分可爱了。
      “为师给你穿上去。”她凑近,抓着他手腕准备解木珠镯的绳。
      她的手温热而柔软,她垂着脸认真,可是毕竟醉着怎么也解不开。距离太近了,近到他可以看见她脸上的绒毛,近到他可以闻到她身上混杂着酒气的体香。
      她的额头微微冒着点汗珠,月光下细碎的像宝石。他突然想俯身亲上一口。
      若以笙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个激灵,自己的酒意清醒了八分。他抽出手,拿过她手心的木珠,目光和语气都像夜色冷了下来,“我自己来便可。师父你早点回去休息。”
      说着他拽起了她的手腕,步伐快了起来。到了她的寝室,将她扶倒躺下,盖上了被子准备离开。
      “以笙。”
      她迷迷糊糊唤出声,声音软糯而轻,像初生的小猫哼哼。
      “什么?”
      她念着什么,他听不清,却又急切的想听清。一切都静了下来,若以笙只能听见自己如雷鼓一般的心跳。
      他俯身凑近,她的声音在他耳边。
      “……若以笙你这个王八蛋,武术学得那么快,害老子总被别人说没用,王八蛋……”
      竟然人在熟睡中还能咬牙切齿。甚奇!
      他失笑,放下了什么似的摇了摇头。
      她翻了个身,又把被子弄乱了,衣衫略有些凌乱,他也不便再帮她盖被子。
      是的,他的法术就是学得最快的。他使了个咒语,暖炉便烧了起来。
      这种简单的法术,他其实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就会了,她还以为凭她的能耐能教他到三年前?
      他将窗开了半扇,关好门离开了。回到后亭,同门们已经东倒西歪醉了一片,若以笙拿了两坛桂花酿,独自来到了湖边。
      夜色很凉,四下寂静无声。他依着梧桐树边席地而坐,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衣袖上仿佛还染着付摇身上独有的淡淡木香,若以笙觉得胸口有股血气上涌,忽地有些恼,却并不是恼她,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烦闷。这种没由来的心情让他心绪不宁,于是又举起酒坛痛饮一番。
      他本不爱喝酒。
      他借着夜色,很快便把新的木珠穿好。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颗木珠,七年的时光。
      他抬起手腕对着月光,木珠暗淡无光。本就是平平无奇的木珠罢了。可那个女人真的就是靠着这个木珠把他骗成徒弟的。
      那年他不过才十岁,不知怎么的生了一场怪病,体内似乎有一股熄灭不了的暗火,久而久之他开始呕血,家中遍地寻找名医,却没有一人可以说出一个所以然,母亲整日为他的病情担忧,积郁成疾却是先去了。丧事办完,父亲将他送至这云凌峰,望他能通过修炼化解身上的暗火之气。
      可是彼时他也不过是从未离开过家的十岁孩童,丧母之痛和离家之愁压得他喘不过气,忍着悲伤独自在湖边练剑时,突然看见有个蓝裙少女站在梧桐树后向他招手。
      当时付瑶也不过二十出头,却故作老成地对他说,“你是不是想家啦?我这里可有上好的宝物,可以聚这亡者的魂魄,我可以赠予你。但是我这珠子只能送给我的徒弟。所以你想不想成为我的徒弟?”
      幼年的若以笙看着她手心用红绳子绑着的木珠,满脸写着犹豫和不相信。
      付瑶却不由分说帮他戴上,刻意强调的说,“我在这云顶峰可算是拔尖尖的高手,跟着我你绝对不亏!”
      她蹲下绑绳子的时候表情认真而诚恳,“我这一辈子只收你这一个徒弟,这一生一世都会护着你。”
      ——他鬼使神差地边答应了。
      她是拔尖的高手当然是鬼话。
      这个木珠有什么奇特的功效也是鬼话。
      不过是同级的师姐师弟早就开始收徒,而她却一直诓不到新生,着急了罢了。他本来也不后悔,她对他好是真的,虽然没什么能教的也是真的。
      时光荏苒,心中一些莫名的情绪开始聚集成型,却慢慢开始有些后悔了——
      又是一坛酒尽了。
      今夜不醉不休吧。他已经打算好了不久后便离开这云顶峰,独自去江湖闯荡。这里越待他越留恋,不如早点辞行罢。
      他醉了,梦里迷迷糊糊回到七年前,这颗梧桐树下,他看着着面前少女温润的棕色眼瞳,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要当你徒弟。
      那个少女忽地哭了起来,她的面容越来越模糊,巨像越来越遥远,他想伸手抓住,却是一股力将他摇醒,面前却是满脸泪水的芝惠。
      “若师兄……火……着火了!瑶师伯还在里面!”
      若以笙觉得脑袋仿佛被一个巨石击中,空白一片。但是身体像是灌了铅般僵硬,双腿虚晃地向前挪动了两步,差点摔倒,他狠狠掐着自己掌心定神,恢复了知觉他就立马往冒着火光的方向跑去。
      大火像是巨兽吞没了整个房屋,几个师兄伯围着正在用水系法术灭火。
      他双眼通红,像个野兽发了疯似的准备往里面冲。年师伯拦住他,“不可进去!已经来不及了!”
      若以笙一个发咒震开了师伯,还没向前踏出一步,突然感觉后脑勺一个钝力,整个人瞬间像是断了绳的皮影,直直地地向前倒下去。
      “唉,可惜了……今夜同院的的都去后亭喝酒了,幸而躲过了这一劫……”
      “……这是谁点的火呢?怎地就烧了起来……”
      耳边吵杂不堪,却又在一瞬了所有声音。
      失去知觉前,他伸出手像要抓到什么,却是深秋冰冷的风吹过来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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