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子和小白菜》木晓白

49、断崖

　　狄洛心头一震，默然注视方准。
　　猛然想起那夜白菜蜷缩在小船上，眼神楚楚对他说道，她“还来不及对方准好”，又怎能容许方准再一次倒在她眼前。
　　不用方准说出其中的代价，狄洛此时心中已然透亮。
　　果不其然，方准道：“这事简单，离开白菜。”
　　狄洛眼中一道寒意流过，虽在意料之中，他脸色仍是一沉，如凝霜雪。
　　方准好似没看见一般，从容放下手中茶盏，顺便给狄洛一个台阶下：“狄洛，你来日必然会卷入狐族纷争，白菜本不愁世事，又不是狐族，却不得不为了你们鞍前马后，你又于心何忍？”
　　山脚下初见那日，白菜斜靠大树，赤脚站在烟雨中享受那份悠闲自在，在荷塘中悠游时、打趣他时眉目间那份恬然自得，齐齐浮上狄洛眼前。他心弦一颤，扣在杯沿的手指忍不住跟着一抖。
　　“不如......”方准忽然停住，睨了狄洛一眼，见狄洛眼中少了些凌厉之色，便拿起茶盏，徐徐饮尽残酒，说道：“不如从此相忘的好。”

　　地牢中空气一瞬停滞，泥土腥味在石室中沉淀着，一重重压了下来。
　　忽然听见一声细碎的动静，方准捏碎了手中茶盏，将碎片往墙边一掷。
　　狄洛眼光一转，只见那碎瓷如刀，紫光缭绕，一只老鼠刚蹿出来就被钉死在墙角，气绝而亡，化为灰烬。
　　杀鸡焉用牛刀？！
　　方准冲他笑笑，倾身上前轻道：“天知地知的事，它委实不该路过。”

　　白菜用尽了浑身解数从地道里出来，一阵疾风差点撂倒了门口的守卫，抬头一看今夜晴朗，月色如霜，只是周围一圈淡黄光晕。
　　守卫怒起，呵斥了几句，白菜一个字也听不见，像喝了酒似茫茫然，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随便走了一个方向逃得仓惶。不想脚下一滑，一头扎到路边雪堆里。
　　身上透骨冰凉，神智一瞬清明。
　　刚才她僵立在地道里，好奇方准是如何悄无声息进的地牢，更好奇他们把酒言的是什么欢，一不小心听到方准正大方慷慨地轻贱生死，忍不住一阵哆嗦。
　　方准胡言乱语，很是寻常，多半真假难辨。
　　可方准又是个狡猾的，连狐狸也不遑多让。若不是从前白菜不小心被逮，摩云城主又怎能捉得住他。或许他在给狄洛下什么圈套也说不定。且不说方准暗杀不成，性命难保。如果狄洛真就答应了，她该怎么办？从此形同陌路？
　　白菜如此想着，更不敢听狄洛的回答，望着墙上的火把，也不见半点温暖，只觉得有寒气从心头冒出来，惊惶转身提气便逃，却使不出平时三成妖力。
　　狄洛弑父杀兄，实属无奈，如今咬咬牙让大长老死了，那也不过是所谓的“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念头冒出来，她心里又直说“不”，狄洛绝不是这种人，就算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他也尽力相救，比如之前的小黑，受伤的猿伯。如此狄洛，就算让她从此鞍前马后又何妨。
　　她这些日子盘算起事情来总要算上狄洛一份，因为狄洛说过让她跟着他，不知不觉间竟已寄托了许多期望。一直以来狄洛给她许多保护，只因为她是她，她贪恋这种被光照亮的温暖。清风明月一般的他，本就该高高在上，怎能让他袖染血腥？一路追随，她甘之如饴......
　　何况她离开以后，方准就会一心一意对小玉了......
　　白菜埋在雪堆里，被冻得半僵。刚才出来时也不知用了多少妖力，她此时竟然一点力也使不出来。意识渐渐变得混沌，好像在一个飘渺的梦里转来转去，想跑回地牢阻止他们，又似见到小狐狸到处捣乱，想把它捉过来暖手。
　　忽觉得身子一轻，离了雪地，耳边“呼呼”风过，她便又坠入另一个深梦中去了。

　　日上三竿，红锦听到隔壁屋中“啊”的一声大叫，不知道昨夜捡回来的那个女孩发生什么事了，身边蔓叶又不在，只好自己去看看。
　　白菜跌坐在地上，瞪大了眼打量着这房间，简洁却奢华暗藏，地上是白熊皮，四壁琉璃灯盏托着夜明珠，旁边养金鱼的是个巨大的玛瑙碗，房中大小摆设无不是精雕细琢的。
　　红锦进门道：“这里是白云洞。”
　　白菜爬在地上，眨眨眼睛恍然道：“原来你真是红锦夫人。”
　　红锦淡淡看了她一眼，只是微一颔首，却见白菜变了脸色，紧张扑了过来：“我怎么会这里？山庄是不是出事了？”
　　“是你昨晚倒在雪地里。”
　　红锦从畅春园回洞的路上将她捡回来的，只有畅春园这一条路红锦做过标记，四下找不到人，又怕自己在山庄中走错了路，只好把她带了回来。
　　看样子山庄一切平静，白菜忙爬起来，对红锦道：“多谢夫人搭救之恩，我没事了，这就回山庄去。”
　　红锦点了一下头，想了想又拦住她：“凡事不可轻信，耳听为虚。”
　　白菜一听，差点吓得跳起来，心说夫人真是好厉害，却想不到红锦是另有所指。
　　流言总是传得最快，红锦听闻山外传来流言，说蝠王因垂涎白云洞的狐妖貌美，明里是来向神龙尊者弈天情愿的，实际上是怕大长老一个人占了先。红锦原以为这狐妖指的是她，又以为是弈天耍的花招，气呼呼跑到畅春园，却发现弈天也正对蝠王破口大骂。她这才发现被蝠王垂涎的狐妖是她的儿子风隐。
　　红锦知道他到山下救一蘸云去了，却也怕他听了这话火冒三丈，做出什么鲁莽的事来，不由暗暗自责为什么不早些找弈天解决此事。她只好拉下脸来，问弈天能不能亡羊补牢。弈天倒是笑眯眯满口应承，可近晌午了，也没见动静，却不知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红锦听白菜梦中嘟囔着骂小狐狸如何如何，吃不准儿子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便想着还是说一下为好。
　　白菜一直偷眼看她，背上冷汗涔涔，但见红锦脸上一丝责备恼怒也没有，还告诉她“有事可以来找我”。她得了这句话一阵开心，心下再觉得古怪也都忽略不计了。

　　白云洞一条铁索可以下到山庄里来，平时隐在云雾之中不好见到。白菜滑铁索到了山庄，见山庄平静，想来狄洛没听信方准那番胡言，一颗心也就安了下来，一路悠哉回到牧云斋。
　　小玉见了她笑得意味深长，“怎么现在才回来。”她将白菜拖到身边来，掩口轻笑，“可是狄洛舍不得你回来了？”
　　白菜微愣，只见翡翠走过来，轻叹一声：“佳期如梦哪。”又拍拍她的肩，“放心，别人都不知道。”
　　小玉听了嘻嘻笑起来。白菜涨红了脸，忙解释道：“我昨晚在白云洞。”
　　“白云洞?”
　　白菜正要说昨晚的事，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不用说，看来大长老又要召集众人出去训话了。白菜正要跑出去看，刚出门就一头撞上几个狐狸兵。
　　“大长老有请牧云斋几位到北边悬崖去一趟。”
　　大长老找她们做什么？
　　白菜惊愕，目光询向翡翠，翡翠瞥了她一眼，那一眼的意思是“静观其变。”
　　由于他们怎么也找不到方准，便只带着姐妹三人去了北边的悬崖。

　　白菜心下突突直跳，一路上也没见方准的踪迹，她越是接近山崖，心越颤得厉害。
　　山崖上只摆了一个座，尊者大叔坐在那儿。白菜她们到了山崖，站了好一会儿，只见大长老俯身和尊者大叔低语了一会儿。尊者大叔不动声色，抬眉扫了一眼大长老身后的蔓叶，只微微点了一下头。
　　这时，蔓叶走上前去，道了声“多谢尊者大人”，冲尊者大叔盈盈一拜。尊者大叔纹丝不动地坐着，丝毫没有客气。
　　蔓叶起身，向那棵老松树走去。此时，狄洛也被带到。蔓叶见了他，背影似僵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并未说话。
　　人群里骚动了起来，不断有人低声相询今天大长老又唱哪一出。
　　只听大长老道：“大家稍安毋躁。蔓叶若能让松树开口，真相即可大白。”
　　小玉的脸顿时煞白，白菜和翡翠面面相觑，当真有这样的办法?三人想走，却被周围狐兵拦下。

　　只见蔓叶站在松树前，结了手印，念念有词，周身放出碧绿的光芒来。她将双掌印在老松树上，绿光就一点点往树上蔓延而去，像被松树吸走了一般，眨眼不见了。
　　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看，可是等了好久还是不见那棵老松树有丝毫动静，蔓叶已汗流浃背，曼妙身形隐约可见。人群中又都窃窃私语起来：“蔓叶姑娘是不是在说大话啊？”
　　两个时辰过去，大长老脸庞越来越黑，眉心紧皱成一道深痕。倒是老海马不忍心起来，对弈天道：“大人，我看就算了。树能不能通灵可难说。我们也不能揠苗助长啊，要是弄死了岂不是缺了唯一的证人。”
　　弈天听了点头道：“此话有理。”他起身看向众人，“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说罢，转身就要走。
　　小玉神色一松，推开那些狐兵拉着白菜也要走。
　　谁知，这时蔓叶慌忙向弈天跪下：“大人，请给小妖多一炷香的时间。”没等弈天点头，她已转身重施妖力。
　　将近傍晚时分，山中起了薄雾，蔓叶身上的绿光突然变得明亮，穿透薄雾分外刺眼。更可怖的是，无数藤蔓如蛇从蔓叶周身关节处钻出，纷纷舒展着自己的身体，牵引那重重绿光，纠缠着老松树的树干向上攀爬而去。它们越长越长，像青蛇一样在松树上游走，将整棵树裹得紧紧的。不多时，老松树已被穿上了一重厚厚的藤蔓甲衣，发着碧绿光华，成了一棵光树。
　　那光照亮了蔓叶的脸，她整个人被藤蔓缠在树上，像被松树吞噬了一般，只露出一张被痛苦扭曲的脸来。
　　“原来蔓叶姑娘是这样的啊？好可怕。”
　　“听说有的草吃活物，一个不留。没想到她连树都吃。”
　　这边刚出了些议论的声音，只见一道银白光气如剑，从狄洛袖中挥出正中那棵老松树。
　　老松树上绿光骤然收敛，随着“噼啪”几声巨响，附在树身上的藤蔓断成数节，从半空中掉落下来，蔓叶也被一股气撞了出去，幸好被狄洛接住。
　　“蔓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狄洛垂目看她，“是为了救我？”
　　蔓叶嘴边噙血，眼中凝满温柔，扯动唇角似笑了一下，声音已微不可闻：“在所不惜。”血从她身上那些藤蔓的断口处溢出，沾在雪地上，又染透了狄洛的袖，一片鲜红的斑驳。
　　狄洛不再问，手中聚起灵力为她缓解伤势，蔓叶苍白的嘴角一抖，难以置信地看向狄洛。

　　那边老松树摆脱了藤蔓的钳制，正疯狂抖动着一树针叶。
　　“不好。那树一下子被注入太多妖气，只怕要作怪。”翡翠低叫道。
　　眼看老松树脚下的土就要松动，不想那些狐兵已早有准备，纷纷拿出套索。大长老却无暇理会蔓叶，只顾着叫那些狐兵将松树团团围住，套住大树，一鼓作气将它拉倒，大网落下将它钉在地上。
　　老海马见弈天眼光一动瞥向蔓叶，便靠近蔓叶发问：“都说藤缠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丫头，你一次给它那么多妖气，是想它死，还是想自己死啊?”
　　蔓叶低下眼帘不语。老海马对狄洛说：“人家都不想活了，你还治什么呀？”
　　大长老哪容得老海马一旁碎嘴，那厢拿住了松树妖，就上前一步对弈天道：“还请尊者大人审问。”
　　弈天一想，这主意是他出的，那个身上长藤条的丫头都拼到这份上了，看来他得把这事给圆了，于是不紧不慢问道：“逍遥是被谁杀的？”
　　“说，逍遥是被谁下的毒手？”大长老等不及又重复了一遍，向躺在地上的松树怒吼道，说话间，几个狐兵上前给松树上倒了菜油，火把一点，松树身上就噼啪作响，山崖上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松脂味。
　　终于从那不停颤抖的树冠中传出哭嚎声来：“救命，救命，别烧我。我说，我说。一个被叫做凝嫣的，后来又来了一个，她叫他方准，然后我听见他叫她小玉。”
　　松树颠三倒四的还没嚎完，大长老已转身向弈天道：“尊者大人，您看，正如在下所说，是方准小玉一干人等所为，他们可都是狄洛带进白云山庄里来的，在山庄里胡作非为，还害死了蝠王之女，狄洛一直包庇纵容他们，他们所作所为不是狄洛的授意是什么？恳请大人公断。”

　　大长老有了人证说得铿锵，白菜环顾四周，山庄众人都纷纷从她们身边退开，狄洛却没有抬头，仍专心在为蔓叶治伤。不由心下一紧，狄洛被无辜连累，她却知情不报，会不会正在心里恨她？
　　可此事是方准小玉所为大长老怎么会事先猜到，白菜忽然想起那棵落在她身上的风语草来。
　　所谓草的妖精难道是......?她看着蔓叶就上冲上去问问，谁知一群狐兵已步步紧逼，围上来捉拿她们。
　　白菜忙使出妖力，取出鳞迦匆匆迎战，挥舞之间只觉得力量像被生生抽走似的。
　　“小白，你发什么呆？”翡翠见她在迟疑不由生气道。
　　忽觉一剑刺来，白菜骤然转醒，狄洛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她身前，手中光气弹开那一剑。
　　“怎么了？”狄洛护在她身侧。无人能近到她跟前。
　　白菜咬唇恨恨道：“我突然没了力气，妖力也用不出来了。”说着她不断地念念这个诀，再试试那个咒，忽然听到狄洛问：“你是不是吃了蔓叶的食物？”
　　“嗯？”白菜犹豫了一下，“嗯。”
　　“馋嘴的丫头，真坏事。”狄洛说着抱起她向后一跃，躲开撒过来的大网。一群狐兵合攻过来，狄洛拿过白菜手上的刀，劈斩之间如行云流水，刀气所过之处，势如破竹。
　　白菜像个小猴子似的坠在他身上，不敢动弹。
　　众人惊吓的惊吓，狂奔的狂奔，却还壮着胆躲在大石头后面看的。有几个着急还道：“先生快跑！”
　　大长老见许久抓不到人，不由大怒道：“全都给我上，抓到狄洛的，重重有赏。”
　　狐兵们听到大长老一声令下，哪敢怠慢，手中挥舞着大刀铁匕，一拥而上。
　　老海龙抹着脑门子上的汗问弈天：“大人哪，这都乱成一锅粥了。”
　　弈天却不在意道：“不急，先看看再说。”

　　这时，一道黑影落在雪地上，是方准。傍晚时分，悬崖上望出去，红霞漫天，方准周身豁然生出光晕来。他随手一招，手上多了一柄刀，那刀刃乌黑，仿佛用气凝成，能吸尽所有光华，刀上紫焰飞腾，昭彰着煞气。
　　大长老伸手怀中还未掏出狐魔铃，右腕上已多了一道血痕。
　　狄洛每一次见方准，都觉得他身上有股力量正苏醒过来。
　　大长老其实不谙法术，拔剑对上方准，左右闪避不过，不由骇然道：“你，你是谁？”
　　“你不是正找我吗？我这就来了。”方准嘴角带上一丝冷笑，“一人做事一人当，逍遥那厮是我杀的，和别人没有干系，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狐兵见大长老被困，想上前解围，却只伸了伸头，怯怯不敢迈步。
　　方准扫了他们一眼，对大长老道：“其实山庄上下我个个顺眼。唯独你，让我不顺眼了。”
　　一旁座上，弈天皱眉心下一惊，凝神再看方准手上的刀，不觉已从座上站起。
　　谁知方准刀锋一转，指向他道：“弈天，你应该想得到我是谁，所以我的事最好不要插手。”

　　终于扯完这一章了。
方准雷人不？
俺觉得有点雷。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