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华录》江寻子

2、立春2

　　屋外冷风瑟瑟，屋内暗香浮动。凄冷的晨光映照在梨花木橱柜上，落出一片冷润的白。檀香袅袅缕缕垂直上升，然后分散开来，香盈满室。
　　突然，丝丝缕缕的腥臭味沿着窗户的缝隙悄悄地渗透进去，生怕吵醒了室内熟睡的主人。不消一会，臭味便充满整个房间，正在燃烧着的檀香头忽明忽灭，直至彻底熄灭。屋内地毯上晕染开一大片水渍。
　　眼见着水渍快逼近床榻，忽有一枚银针从帐中射出来，牢牢地定在水渍中间。
　　“嘤嘤嘤，奴家心慕公子，公子何以如此待奴？”只见水渍往内收敛，进而化为一个妙龄少女，嘤嘤哭泣道。
　　床帐里伸出一只干枯的手，紧接着又露出一张雪白的面具，面具上无眼无鼻，只有一张嫣红的往上扬起的嘴。微阖的唇间闪出钢钉般的冷光。
　　床帐大开，只见床上躺着数不清的面具。此时都是微立起来，对着那个被钉住的少女，勾起了血红的唇角。
　　祝共到微渺城时已是傍晚。街上几乎都是门户紧闭，窗洞里黑湫湫的，偶尔能看到几双稚嫩好奇的眼睛从窗洞里探出来。
　　整个北方大地只有廊桥上的烨琅馆是供旅人夜间休憩的，但是通常能在夜里上廊桥的非战士即祭师。因此烨琅馆又名神使馆。
　　祝共在遗路口将马交给了喂马的马夫，拿着通行证正准备上廊桥，突然听到几声咯吱咯吱声，警惕地向后面看去，正对上马夫奇怪的眼神。祝共对着马夫笑了笑，道了声“有劳”，便踏进了通往廊桥的上升梯。
　　在廊桥上等候多时的赵书麒眼看着一个面皮白净，丰盛俊朗的青衣男子向自己走来，直到走到面前，对方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微渺话道：“表哥，好久不见”，才晃过神来，意识到眼前这位就是自己已经十五年不见的祝共表弟。
　　“转眼之间，你都这么大了。祝共，好久不见，我竟不认识你了。”赵书麒不由得上下打量着他这个威名在外的表弟。他这个表弟在被带离他家时还只是个四岁的娃娃，那时候他经常带着他下河捉鱼，上树掏蛋，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下河捉鱼，祝共在岸上捡鱼，他上树掏蛋，祝共在树下看着。他母亲本乃夏狩神座下的铁雀鸟，后因夏狩神凐灭，故被主神驱逐，流浪至边陲微渺城，与他父亲相爱，至此在微渺城定居下来。他父母亲不怎么管他，也不管祝共，那时他就带着祝共玩遍了整个微渺城。记得有一天，也是这样一个傍晚，暮色四合，他带着祝共在后院林子里烤鸡，温暖的火驱散了周边的寒冷，他在温暖和烤鸡的香气里看着对面满脸通红的祝共，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下去。
　　直到后来，祝共被带走的后来，他听说他回到了自己父神的身边，他听说他十岁时一个人挑了一河的水妖，他听说他十二岁时带着一百战士深入长江以南一百里，他听说他十五岁的时候曾经失踪六个月，回来后骁淇剑上挂了一百颗魔卫的心脏，他听说他十八岁的成人礼上，主神赐予了他只有主神关门弟子才可以佩戴的祥龙佩。他今年十九岁，他终于回来了，那个怯生生只依赖他的祝共却永远走了。
　　赵书麒在心里叹了口气，望了望天空，只听得一两声树枝碰撞的声音，伸出手来，手中的空气依然是凝滞的。暗中舒了一口气，伸手牵着旁边的祝共就进了灯红酒绿的烨琅馆。
　　进了烨琅馆，正对门的台子上，正在弹琴的女子冲着祝共嫣然一笑，忽又羞涩地低下头，弹出的曲调越发的轻快暧昧。台下听客突然骚动起来，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站起来，嚷着：“你这浑小子，好大的福气，竟然被微渺城的大美女婉娘看上，今晚嘿嘿”，听得此话，台下的骚动更大了。
　　原本弹琴的女子也不弹了，抱着琴羞答答地站起来对着祝共福了福神，低垂着头进了后面的房间里。
　　祝共面不改色，他对着正在平息骚乱的赵书麒道：“表哥，我的房间是哪个？”
　　“三楼左手第一间”赵书麒头也不回道。
　　祝共抱着剑上到三楼，推开房门时，楼下突然传来依依哦哦的唱戏声。关上门，一片清净。
　　至午夜，“啪嗒”声响起后，一股猛烈的风吹进了室内，墙上未被贴牢的壁画“啪啪”地拍打着墙面。祝共跳下床，跑到窗边，远方天际黑白灰三色交织缠绕，由下至上的强烈的气流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冲着微渺城步步逼近，所过之处，房屋尽毁，树木被连根拔起。
　　突然廊桥下传来“咯吱咯吱吱吱”声，祝共抱着剑从窗户上一跃而下，落在一个黑袍人的面前。
　　眼前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张骷髅脸上敷了一层皮，空洞洞的眼睛里只有瞳孔牢牢地看着祝共。
　　又是一阵狂风吹过，熟悉的咯吱咯吱声响起，黑袍人突然扑倒了祝共。只见遮天蔽日的黑暗精灵尖叫着嘶吼着在祝共的上方成片飞过，涌进了微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