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亲爱的克里斯》飞羽觞醉月

35、第三十五章

　　克里斯蒂亚诺说他不喜欢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于是她不再上网看新闻、看评论了，在学校也竭力与人群隔离，一下课就马上躲到安静的角落里去，不会被偷拍，偷看，谁也找不到她要签名，如此她才可以逃脱缠在心口的负担，不把任何负面情绪带到他面前。

　　总算这一天的挣扎又到尽头了。下午没有课，克里斯蒂亚诺再过半个钟头就会来接她回家。

　　她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快速离开教学楼，经过阿尔索十三世铜像，悄悄跑到她新找到的秘密基地，呼吸清新宁静的空气，逃离尘嚣的烦恼。

　　微风轻拂，大气里已经有了夏天的味道，午后的宁静使人昏昏欲睡。
　　她上个月找到了这片草坪。一棵高大的榉树在此拔地而起，在她头顶形成遮阳的穹隆，若保护神般守住校园静谧的一角；草地踩在她脚下如绒毯一般柔软，墨绿的缝隙中钻出一簇簇小巧可爱的草本花卉，像蓝色的小星星，因蜜蜂的亲近而颤颤巍巍的。这是她的地盘。她唯一一次不走运，是遇上一对情侣在这野合，不过除此之外，此处基本是安全的。她祈祷这里永远也不会变成罗纳尔多女友见面会现场。

　　闻着浓郁的新草香味，芳妮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从包里翻出塑料桌布铺在草地上，又取出一盒新鲜的猫罐头，拆开摆到一边，然后躺下看书乘凉。

　　斑驳洒落的阳光盖在她身上，和暖暖的毯子一样。远离了人类，远离了现实世界，被繁茂的树木包围，气闷的感觉终于消解了，她翻阅着新买的《三四郎》，心情逐渐舒畅松快，彻底摆脱了琐事烦扰。
　　她自得其乐地想，东京大学校园的心字池因小说主人公时常环绕它漫步沉思而被命名为“三四郎池”，也许有一天，这里也会因为类似的原因而得名“龙之园”什么的。

　　不多时，一种若有若无的，云雾似的寂寥感逐渐缠绕心头。她希望永远抱着克里斯蒂亚诺，活在这样诗意的倦怠慵懒中，耐心地、静静地享受爱情，品味人生，思索命运，抒情养性，不为外物所扰，可是世界并不按照她的意志和理想运行，甚至还总会跟她作对，摆在她面前的未来也始终不可预知，或许与她所希望所规划的大相径庭。

　　她发出一声惆怅的叹息，而那盒高档的猫罐头也终于引来了她的新朋友。

　　一只纯白的小母猫，脊椎收缩跳跃，展开流线的优雅体型，迈着轻盈无痕的步伐朝她奔来，友好地在她脚边蹭来蹭去，还用小尾巴缠住她的腿。

　　“下午好，小白。”芳妮微笑着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它马上抬起头，闭上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柔软的白毛在阳光下像雪一样亮闪闪的。“我把奖学金都用来养你了哦。”

　　然后，小白猫开始低头吃罐头。芳妮放下书，轻柔地伸手抚摸它。

　　“你本来瘦得皮包骨，现在终于养胖了，是只小仙女了。”她感慨说，一边撸猫，一边喋喋不休起来，“你今天有没有遇到欺负你的坏猫或者熊孩子？我又遇到克里斯托弗了，不过他现在还是一看到我就躲，是真的怕了我了呢，虽然我没问也没查，但我估计他真的一个字也不敢说。如果每个人都这样就好了。为什么这些愚蠢的人类这么烦？”

　　白猫抬头看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眼睛闪耀着，仿佛很困惑。

　　芳妮气恼地撇着嘴，做了个奥特曼大招蓄力起手式，向远方发射光线攻击。
　　“真想一发斯特里姆光线全部解决掉，然后扛着美人私奔到M78星云去做我的压寨夫人——干嘛，连你都笑我？”她戳了戳它的脑袋，唉声叹气，“我知道我只是个咸鱼，不会飞，不会变身，只会做白日梦。好听点叫百无一用是书生，基本就是无能。”

　　小白用爪子挠了挠脸，继续吃罐头。

　　“你已经自力更生了，妈妈都不管你了，是不是，小白？”她自言自语说，搔弄着它的白毛，“我妈妈问我是不是毕业以后不打算回家了，要留在西班牙，以后又嫁到葡萄牙，我想都没想过——想都不用想嘛，他在哪，我就在哪。她还一直问我谈恋爱开不开心——哇，这个问题问了都嫌折福。我得到了世界第一美人，他美丽善良又有趣，唤醒我槁木般的人生，对我还那么好，对着他，我开心得快死了。至于比较不开心的，是别的事。”

　　说着说着，她又开始唉声叹气。“我不可能叫他陪我隐居。每天早晨离开他，一个人去学校，我都难受得想哭，比小时候第一天去读书还害怕。我的妈，我还有三年多才能毕业，但我真的不太想上大学了，我只想做我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看书——可是，我如果辍学，别人可能要说闲话，克里斯蒂亚诺还会觉得内疚。”

　　小白吃饱了，温顺地凑近她，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手心。

　　芳妮微微一笑，趴到草地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撸它背上的软毛。

　　“但也还好啦，我和他分开，独自恐怖的时间也不是很久。很快他就要来接我回家了，周末也快到了。”她耸耸肩，笑意却又一点点消失。“我很想去逛逛普拉多美术馆呢——难道有丢勒的真迹展览啊！不过算了，这个还是别提了。倒不是他不肯陪我，可是，和他逛美术馆……我们自己就变成景点了，我根本没法好好看。为了安全，他也肯定要带着好几个保镖，到时候跟皇帝出游似的，想想就没意思。而且我知道，上次陪我看歌剧，他其实也挺没劲的，这对他没什么乐趣。至于丢下他，自己一个人去看，我又舍不得他，他大概也会不开心。”

　　小白用那双琥珀色的猫眼默默看着她，看上去迷茫又温柔。

　　她触摸着它的尾巴，轻轻一叹。

　　“我不能埋怨，他也不想那样，他自己都不喜欢失去自由的生活，而我拥有了他，当然也要像他一样努力适应，并接受和他有关的一切——可是，真的好难。不管是罗纳尔多的名声，还是其他的，我一样都摆平不了。
　　他的家人朋友，跟我也八字不合，我在这些人面前每次都出丑。第一次是开车撞他，第二次差点掐死他基友，第三次还发羊癫疯打人——啊！我就像个格格不入的怪兽，只有克里斯蒂亚诺那么温柔才会喜欢我。
　　唉，我比较自私，我真的宁愿他是个无亲无故没钱没名的漂亮娃娃，完全归我私人专有，我可以安静地包养他一辈子。”

　　然后，芳妮稍稍平静了些，取出吊坠中珍藏的卷发，露出幸福的表情。

　　“当然了，我没什么好埋怨的。他那么好，还真心真意对待我，我简直是命运之子的幸运值。自从有了他，我才感到自己可以真正与这个世界融合，活一份完整的人生，这点小事算不上什么代价。只不过——”
　　她停顿了一下，愁容满面。“我有时也会感觉我很糟糕，特别是最近。本来，克里斯蒂亚诺开始恢复状态了，一切都在好转，可是欧冠半决赛首回合，皇马还是1:2输给尤文图斯了。我知道他很担心，很难受，我也好害怕，好紧张——万一真的出局输了，他会哭的，今年皇马也要四大皆空了，他肯定又拿不到金球，又要被人冷嘲热讽。而我除了难受，什么都做不了，完全没法帮他，我觉得自己好没用。那么多人爱他，帮助他，家人朋友是他多年的精神支柱，队友能和他并肩作战，经纪人、助理能帮他挡枪挡剑，能让他事业更上一层楼，就算家里的理疗师，营养师，体能师，厨师都能帮他管理身体，而我什么都不会做。我知道，他非常坚强，是顶天立地的男人，甚至是钢铁，是天神，但他心里也是个爱哭又娇弱，要人疼的小孩子，很需要支持和爱，但是我——我怕人怕吵怕黑怕冷怕伤怕痛，一点用都没有，我连自己都顾不好，怎么有力量保护他，支持他？我只会成为他的负担。他或许不会嫌我烦，嫌我脆弱，还会很乐意照顾我，爱护我，可是我好不开心。”

　　她越说越感到纠结懊恼，整颗心都被焦躁烦扰着。小白在这时喵喵叫了一声，宝石般的眼睛透射出柔和的光芒，就像在安慰她一样。

　　芳妮不禁莞尔一笑，轻轻揉了揉它头上的白毛，立刻得到亲昵的回应，长久憋在胸口的苦闷也终于有所纾解。

　　“谢谢你哟，小白。那么多废话，只好跟你讲了。”她轻声说，“反正，我相信我会越来越好的。”

　　与此同时，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克里斯蒂亚诺的短信。

　　芳妮立即如释重负，欢天喜地，拍拍小猫的头，说：“我男人来了，我要走了，拜拜。”

　　小猫又叫了一声，走过来蹭蹭她的脸颊，毛茸茸的柔软感觉让她暖到心里去。她顿住了起身的动作，面对面看着小白，和它大眼对小眼。

　　“想跟我回家吗？”她歪头问，突然忍不住开始诱拐。“我们家有个大房子，大花园，有一只约克夏，一只拉布拉多，一只橘猫做你的小伙伴，有好几个佣人可以轮流当你的铲屎官，我还有个可爱的儿子——他可不是那种会把你摔倒地上的熊孩子哦，很乖巧的小天使。还有男主人，你整个猫生中都绝对没见过那么好看，那么善良的人，你会像我一样爱他的。”
　　说罢，她伸出一只手。“成交？”

　　白猫低着头，好奇地伸出前爪，用小肉垫拍拍她的手。

　　芳妮喜笑颜开，马上亲亲它的前额。

　　“好。我跟他说一声，准备好东西，下次就带你回家。”

　　克里斯蒂亚诺今天开的是对他来说比较朴素的一辆奥迪跑车，不过还是有路人跑到了车窗前，向他讨要签名合影。他大方地接过路人递出的本子，用随身携带的笔签上大名，并配合地伸出脑袋，留下一张合影，最后在对方的感谢中竖了竖大拇指。

　　芳妮快速冲到街口，笑着坐进车里，并迫不及待地凑过去，抱着他的脸吻了一下。

　　克里斯蒂亚诺回以温柔的微笑，眼里的两颗双子星熠熠闪光。

　　“今天过得怎么样？”他问。

　　她立刻回答：“看到你就开心。”

　　他笑得更让她开心，令她感到幸福并不是一件需要小心珍藏的奢侈品，而是一种恒久的心境，稳定的状态。

　　芳妮正觉得陶醉，忽然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让她垂涎欲滴的，人间美食的味道——是窗外传来的吧？她不确定。

　　“闻到了？”葡萄牙人戏谑地挑起眉，把手伸到了座椅边，并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一阵，“猜猜是什么？”

　　她不说话，开始吞口水了，而克里斯蒂亚诺竟真的把一热乎乎的一盒炸鸡拿到了她面前，还故意在她眼前晃了晃。

　　“想吃吗——？”

　　她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他露出深思的表情，终于给了个许可的眼神。“好吧，偶尔一次。”

　　芳妮连忙一把夺过了那个盒子，一看到那些金黄酥脆的炸鸡，压根懒得注意形象，直接用手抓起一块，塞进嘴里狼吞虎咽。他一定是刚买来没多久，还是新鲜出炉的温度。她烫到了舌头，面露痛苦之色，但却没有停止咀嚼。

　　克里斯蒂亚诺轻声笑了笑，拍拍她的后背。“慢点，傻瓜。”

　　她吃得还是很快，好像生怕这个玉面魔鬼会突然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吃一样。

　　等炸鸡不再烫舌了，她总算可以慢慢品尝味道——实在是太让人怀念了，她仿佛久旱逢甘霖的饥荒灾民，简直感动得想哭。

　　盒子很快就空了，手头的分量轻飘飘的，她咂了咂舌，有些空虚失落。

　　克里斯蒂亚诺一直笑看着她，目光温和到宠溺。

　　“看来要养你很容易。”他好笑地说，“吃点垃圾食品就这么开心。”

　　她对上他的笑眼，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失态，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见他心情愉快，又忍不住得寸进尺。

　　“如果再来一盒薯条，我会更开心。”她说。

　　克里斯蒂亚诺立即又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别太过分。”他没好气地说，却很快放缓了语气，勾唇一笑。“还不够？”

　　她认真回答：“不够。”

　　他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太馋了。”
　　然后，他越过扶手箱，双手托住她的脸颊，毫不介意她的满嘴油光，在她唇上深深一吻。

　　“够了吗？”他轻声问，顾盼之间含情脉脉，销魂荡魄。

　　她回味地咂咂嘴，意犹未尽，于是摇了摇头。

　　他白了她一眼。“永远不知足。”
　　这般说着，他却很快笑了，慷慨地接连送上香吻，直到她晕头转向，连不满都说不出口为止。

　　良久 ，克里斯蒂亚诺发动引擎开车，芳妮托着腮，幸福地看着他微笑。

　　他扭头瞥了她一眼。“还想要？现在可不行了，回家再说。”

　　她眨了眨眼，逐渐恢复神智，想到自己原本的计划了。

　　“克里斯，我要养只猫。”

　　他讶异地一怔。“什么样的猫？”

　　“学校里的野猫。很乖，很可爱。我一直在喂她，现在想带她回家。”

　　他笑了笑，爽快地答应了：“好啊，只要你开心。”

　　芳妮喜不自禁，忍不住又凑过去吻他。“谢谢。”

　　跑车驶过一个接一个路口，太阳逐渐向下西斜，透过车窗刺入一束耀眼的强光。克里斯蒂亚诺目不斜视，转动着方向盘，用轻松的语气再度开口。

　　“明天你还可以吃顿好的。”他说，“家里会有个烧烤派对。”

　　芳妮不可置信——照理说，这一盒炸鸡下了肚，他至少得她清汤寡水三天。

　　“真的？”

　　“是的，家庭聚会节目。”他浅笑道，“你可以适度放纵一下——前提是，今天晚上，你得再学一个新的锻炼动作。”

　　即将将被健身狂魔折磨的噩耗本该让她瑟瑟发抖，然而她所有的注意力已经被“家庭聚会”吸走了，甚至没听到他后一句话。
　　噢。又来了。他的妈妈，继父，哥哥，姐姐，好朋友，等等等等，又要淹没她了。她这回也不能再在花痴状态中稀里糊涂地含混过去了。当然，对于这个比中国人还恋家的葡萄牙人，这属于日常活动，她该开始习惯了。

　　“玛利亚，雨果，里奇，还有——呃，他们都来么？”

　　“是的。你还不习惯？”

　　“不是，不是。”她挠了挠头，马上想到了救星小白。“不过明天——唉，我要亲自去接小猫回家，给她买猫爬架、垫子、罐头，还要带她去打针体检，再洗个澡，剪指甲，都未必赶得及吃晚饭。”

　　红灯了，克里斯蒂亚诺回过头，默不作声地凝视了她一阵。她禁不住有点心虚，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研究这是否是借口托辞。

　　最后，他没显出什么特别异样的反应，仅仅只是淡笑着耸耸肩，而后踩下了油门。

　　“那就算了。”

　　芳妮盯着他的侧脸，心里惴惴不安的，忽然有些后悔和歉意。

　　时间越是前进，她越是觉得心绪不宁。
　　第二天，她恍恍惚惚，思虑万重，又犯了走神的毛病，到了最后一堂旁听课上，那位帅教授的话，她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也不能算是骗了克里斯蒂亚诺。宠物袋她都拿来了。接小白势在必行，也不便拖延，否则难保变故。

　　——可是有一件事，依然是她始终不能逃避的。
　　克里斯蒂亚诺最重情义，最爱家人，与亲友之间关系密切，而那些人，过去只是她嫉妒的对象，并不让她爱屋及乌，只让她感慨上苍不公，偏偏给了一些平平无奇的凡人这等殊荣恩赐，可现在他们却也进入了她自己的亲戚网，她毕竟不能躲他们一辈子。如果她要和克里斯蒂亚诺在一起，组建家庭，长相厮守，总归也要学着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家人。

　　但她现在还做不到，也不想再出丑。

　　下课铃响，芳妮背好书包，拎着宠物袋从座位上起身。走过门口时，她随口向赫尔南德斯教授道别，却马上被叫住了。

　　“罗纳尔多小姐，我今天讲得又很糟糕吗？”教授满脸无奈地问，“你的专注程度让人备受打击。”

　　芳妮连忙摆了摆手，讪讪地说：“呃，不，不，对不起。我今天打算接一只乖乖的小白猫回家，我在想，我能不能在老地方找到她。”

　　教授看了看她手里的宠物袋，笑道：“你很喜欢猫？”

　　“我想，可爱的动物，我都喜欢。”

　　说完，芳妮准备告辞，教授再度开口。

　　“我可能也知道你说的那只猫。”

　　她愣了愣，顿住脚步，追问道：“真的吗？”

　　“那只猫很温顺，也并不怕生，对人很亲近，是吗？”

　　她立即点头。“是的，是的。就是她。”

　　“好极了。我也喂过她几次，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找她。”

　　“嗯——你方便吗？”

　　教授直接收拾起了教案和材料。“走吧。”

　　芳妮不再多想，亦步亦趋地跟到了他的身后。
　　刚刚下课，大学校园正在最热闹，人群最密集的时候，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学楼，自行车在小径上穿行交错。她打开了另一盒猫罐头，希望引出那只小猫，而教授的目的地却和她不同，并不在那片草坪，而是对面的另一座教学楼。她虽有疑虑，却还是乖乖跟了过去，最终发觉这是正确的决定。

　　小白正在垃圾桶边休息，闻到罐头的味道，马上又站了起来，在她和教授脚边分别蹭了一会儿，而后开始吃饭。

　　芳妮十分惊喜，很快把小猫塞进宠物袋。

　　“谢谢，教授。”

　　“不客气。你打算直接带她回家吗？”

　　“不，我要先带她去一趟宠物医院。”

　　“那你男朋友会来接你吗？”

　　“他今天没有空，我自己去。”

　　他沉吟了一阵，提议道：“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开车送你去。”

　　她一愣，赶忙摇头：“不用这么麻烦你。”

　　他的眼睛微笑着，绿得像郁郁森林，深水寒潭。“这只是举手之劳，何况，我也希望这只猫得到最好的照顾。”

　　有便车可搭，省时省力，她也不再推辞，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谢谢了。”

　　到了宠物医院，芳妮要求了全套服务，包括体检、驱虫、疫苗、洗澡、剪指甲，小白也依旧那样老实乖巧，在医生手里像布娃娃一样任由摆弄检查。被告知整个过程需要几个钟头的等待，她像是长出了一口气一般，二话不说地掏出了随身携带的书籍，坐到一边的长椅上。

　　“你打算在这坐几个钟头？”教授问她。

　　她抬起头，说：“当然——啊，你可以走了，今天真的非常感谢。”

　　“没关系。我现在也不赶时间。”他说，坐到了她的身边。“你打算一直在这里等吗？”

　　“我待会儿会去吃顿饭的。”她心不在焉地说。克里斯蒂亚诺现在是不是正在和家里人烤肉吃？她不在，他会不会不太高兴？

　　“附近有餐厅，我想我正好可以请你吃一顿。”

　　她顺口回答：“噢，那谢谢。”

　　见她答应得如此爽快，教授忽然安静了下来，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

　　“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你在和罗纳尔多吵架么？”

　　芳妮顿时吓了一跳。

　　“当然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以我的感觉，你每次走神，都是在想念男朋友。”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而从你现在的表情来看，你的心情不怎么愉快，甚至不太想回家。”

　　芳妮开始相信克里斯蒂亚诺形容她的话了——她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任何掩饰都不值一提。

　　“对，我现在不太想回家。”她叹息着承认，禁不住泄露心声。“但不是因为和他吵架，不想见他。只是，今天有家庭聚会，而我不太想面对他的家里人。”

　　“相处有问题？”

　　“也不算，他们人挺好。大概是我有问题。我每次都出丑。”

　　闻言，教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好像觉得有趣。

　　“你打算躲到他们离开为止？”

　　她自嘲地说：“懦夫之举，是吗？”

　　“也许，但我不做评判。”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相比之下，我想说的是，如果要打发时间的话，你或许有比阅读还要好的选择。”

　　芳妮愣了愣神，不明所以：“什么？”

　　教授给出的答案对她极具吸引力。

　　“丢勒——美术馆离这儿不远。当然，或许你已经去看过了？”

　　“不，不，我还没有。还没机会。”

　　他显得很不解：“为什么？”

　　“因为，周末我不要和男朋友分开一秒钟。”

　　他微微一怔，古怪地笑道：“那你可以和他一起去看。”

　　芳妮无奈摇头：“他和我去——嗯，不方便。”

　　他想了想，忍俊不禁地点点头：“也对。罗纳尔多会立刻变成现场头号展品。”

　　她只得苦笑了。

　　见此，教授再次提醒道：“但现在是个好机会。小猫可以在这稍微多等一会儿。”

　　芳妮原本甚至还考虑是否该哪天翘课去看看，如今确实是个绝佳的时机，不禁意动，但却有些迟疑不决。

　　“来得及么？”

　　“丢勒的画还有三天就离开马德里，这恐怕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他摊了摊手，“所以，你决定吧。现在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么？”

　　对方一抛出问句，她就有种不好意思拒绝的压力，终于点头了。

　　“那好吧。”

　　打发时间而论，普拉多美术馆是她乐意干脆住上一年的地方。
　　美术画册上见过无数次的绘画雕塑、稀世珍品琳琅满目，除了做客的丢勒，还有戈雅、米罗、毕加索……好些珍宝都足够她花半天时间细品研究，看得她眼花缭乱，感官都适应不来如此奢侈超额的享受了。游客也都一样专注于艺术，没有无聊看名人热闹的闲人打扰她。身边人和她积极谈论着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立体主义、野兽派，她的声音也逐渐解放出来，应答讨论从善如流。只是，真实现了这个小小的心愿，她心底里却总是郁闷不安。

　　她现在应该正在克里斯蒂亚诺身边，而不是躲在她自己的孤岛上。

　　在毕加索的一副速写前，教授停下脚步，盯着它认真看了一会儿。

　　“你有什么感觉？”他问。

　　“呃，没什么感觉。”她老实回答，“他的画太多了，这种大概只是习作吧？”

　　教授用认同的态度点点头。“很正常。就算是大师，一天画几十幅，甚至几百幅，这么夸张的产量，也不可能每幅都是精品。”

　　然后，他们向下一幅展品移动。

　　看到丢勒画的野兔，她不由自主地笑了。
　　有一天，她对克里斯蒂亚诺说，他有点像这只兔子，他很不高兴，觉得自己不该是这种弱小可怜又无助，被关在房间里，快要被拆吃入腹的小动物，而应该是帅气强悍的猛禽、骏马。她认为他两者都是。

　　赫尔南德斯在一边看着她，明白她的微笑与艺术鉴赏无关，突然发出一声叹息。

　　“看来丢勒也不比我更能吸引你的专注。”

　　她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却支支吾吾，喉咙堵着说不出话。

　　“罗纳尔多已经完全占领了你的头脑，是吗？”

　　芳妮讪笑着予以默认。

　　“我看得出他非常英俊而富有魅力。”他似笑非笑地说，“不过，荷尔蒙的作用真的这么强大？你显然不适合名人生活。”

　　她觉得他回想起那个不可描述的文档了，不禁有点脸红，很快又清醒过来，引用了尼采。

　　“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教授摸着下巴，露出一副头疼的样子。

　　“你很聪明，很有潜质，你的灵感和根基，真的只能是罗纳尔多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那么迷恋他，也许世界会更广阔，一切都会更好？”

　　她愣住，料不到他会突然问出如此直接的问题，回答得却异常干脆。

　　“不，那我就不是我了。宇宙可观测范围有930亿光年，或许在这之外还有无穷，但它本身有什么目的呢？我在其中又处于什么位置呢？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所有哲学和诗句，少了他，都无任何意义可言，只是空洞的废话。”

　　他又笑了，看起来有些无奈。

　　“你很偏执。”

　　芳妮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教授很快又低头看了看手表。

　　“如果你现在去接小猫，然后坐车回家，我想派大概已经结束了，你还肯定赶得及给你的缪斯一个晚安吻。”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迟疑地说：“不过，还有一层——”

　　教授好笑地摆了摆手。“你根本没心情好好看，只会辜负艺术。”

　　芳妮无法否认。
　　越是给她时间和自由，她就只会越是想念克里斯蒂亚诺的陪伴。

　　于是，她歉意地笑了笑，说：“今天非常感谢你，教授。”

　　他笑着向她挥了挥手。

　　“再见。”

　　与教授告别后，芳妮立即奔向了医院。小白被人从头到脚折腾了一遍，又被迫洗澡吹风，受了不小的惊吓，老是一声不吭地窝在宠物袋里发抖。
　　在出租车上，芳妮通过透气孔注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好言安慰道：“别怕，快回家了。医生说你很健康呢。你马上就能见到全世界最帅气温柔的男主人了。”

　　母猫轻轻叫唤了一声，渐渐不再瑟缩了，开始用前爪梳理自己的毛发。芳妮隔着袋子抱了它一下，忽而遗憾地想，以后小白住到了家里来，她大概只能对着大树、蜜蜂、小鸟吐苦水了。

　　“以后你也再也不用听我发牢骚了。”她轻叹道。

　　不知怎的，无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对她的褒奖还是贬低，总有人不以为克里斯蒂亚诺与她般配。即使是支持她的人，恐怕也没有几个真正了解她。
　　她对他的爱，发自身心神魂，不顾一切，穿越生死界限，除非有人能钻进她的躯壳里活一遍，谁又能真正体会这种挑战永恒的痴狂感情？

　　天上没有云，几颗稀疏的星星在深蓝的夜幕上凝视大地，月盘像一面镜子，向人间展开两翼银色翅膀。芳妮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的小猫，一边走回家，一边无聊地对着月亮吹了口气。月华依然无处不在。

　　情绪随着自然而风云突变，忽然，她又心境舒朗，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人绝不可能吹熄月光，正如她心中燃烧的爱情隽永神圣，生生不灭，谁都无法动摇。为着这一点，她也是不凡的。她不该如此胆小，畏首畏尾。克里斯蒂亚诺是她的，不可改变。

　　从屋外看，家里很安静，也早已被收拾整齐，显然烧烤派对确实结束了。她觉得有些懊悔，在自己有了壮胆的勇气时，机会已经错过。罢了，来日方长。

　　克里斯蒂亚诺还没休息。他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在看电视，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芳妮微微一笑，打开宠物袋，把那只小白猫像婴儿一样抱起，然后蹦蹦跳跳地奔了过去，准备向他介绍家里的新成员。

　　然而，她却猝不及防地被他冰冷的眼神冻住了。

　　“这么快就舍得回家了？”

　　芳妮呆呆地抱着小白，迷惘不知所措，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会让他这样生气。自从他们在一起以来，克里斯蒂亚诺一直那样温柔体贴，还从来没用这么僵硬的态度对待过她。

　　“怎么了？”

　　她无辜的反应似乎更令他恼怒。

　　“你干嘛要对我撒谎？！”

　　芳妮吓得两手一软，受惊的小猫也掉到地上，一溜烟窜到了角落里。

　　“你在说什么？”她懵懵地问。

　　克里斯蒂亚诺绷紧下颚，继续用那冰冷的眼神注视了她一阵，让她觉得冷到骨子里。而后，他撇起嘴，怒极反笑，一把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我把家庭聚会的合影上传到INS，然后马上就有好多人问我，你在哪？”他浏览着网页，越说越火大，额头青筋都突了出来，终于点开了一张图片，举高向她展示。“紧接着，就有人代替我回答：她正在跟别的男人约会。”

　　芳妮惊慌无措，眯起眼睛仔细一看，瞬间吓白了脸。

　　——她刚刚跟教授逛美术馆，竟遭到了偷拍，而且这么快就传到了网上。

　　见鬼。完蛋。妈蛋。要不了多久，小报新闻网什么耸人听闻的标题都要编出来了。
　　她真想喊救命，感觉全世界都不肯放过她。她小心谨慎了那么长时间，偏偏出了这种差错。好吧，怪不得克里斯蒂亚诺发火。也许他刚刚还被家人用异样的眼光盘问了一顿。

　　回过神，她唯有急忙道歉：“对不起，克里斯。我没想过会这样。我出门太少了，我以为只要不在学校，不和你在一起，应该就没人会注意我。不过，这应该不是太严重吧？我以后会更小心的——”

　　克里斯蒂亚诺暴躁地挥手打断了她。

　　“我不是跟你说这个，我在问你，你干嘛要对我撒谎？为什么这么不肯回家？”

　　她怔住，慌忙摆手辩解。

　　“不，不。我哪有撒谎？我真的是去接小猫了，你看到了——”

　　仿佛要为她的话作证，正在适应新环境的小白在这时从角落里悄然窜了出来，跑到沙发边，似乎想蹭蹭男主人的那双漂亮长腿。然而克里斯蒂亚诺情绪不佳，心头无一丝耐心温柔，仅仅只是低下头，冷漠地瞥了它一眼。胆怯的小猫很快似见了狼似的逃跑了。

　　“那你需要天黑了才回家吗？还要顺便去看画展？”

　　“真的需要这么长时间！”她立即说，“至于画展——就是时间太长，才顺便去看看。你不相信的话，要不要到宠物医院里去问问？”

　　克里斯蒂亚诺冷笑了一下，对她不遗余力的解释丝毫不为所动。

　　“这全部都不是理由。”他冷淡地说，“照理说，你平时最喜欢粘着我，恨不得一分钟都不要和我分开。而今天你却反着来，明显也只是不想回家，不想陪我，想要逃避所有人，顺便去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而已。”

　　芳妮很想反驳，却又不能说这毫无道理，竟一时语塞，纠结的心理变化在脸上一览无遗。

　　见此，克里斯蒂亚诺脸色一沉，更是火冒三丈。

　　“我的家人真的那么惹你讨厌？！你看都不想看到他们？”他愤怒地质问道，“你不能爱我的同时却讨厌他们，不接受和我有关的一切！”

　　她心头一震，慌张得六神无主，连忙摇头如捣蒜。

　　“不是！不是！我什么也没讨厌，可是你知道我的毛病。”她急得快哭出来了，“我胆子小又怕生，而且老是出错，我只是担心这个而已。我想和所有人好好相处，但越是这样，我越是害怕。”

　　克里斯蒂亚诺别过头，闭紧眼睛深呼吸，似乎想尝试恢复冷静，然而眉头依然深深拧起，躁动的怒火百般挥之不去。

　　“是的，是的，我知道。”他用生硬的语气说，声音不可避免地越来越严厉，“那你为什么不能老实跟我说？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作男朋友？你为什么非要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你喜欢看画，又干嘛不叫我陪你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已然令她惊惶不安，浑浑噩噩，听到最后，她更是心虚得难以回答，只怕说了会更让他生气。

　　然而就算她不说，克里斯蒂亚诺也已经猜出来了，脸色显得更是阴沉可怖。

　　“因为和我在一起，就只会害你被人围观，破坏你的兴致，是吗？”他讽刺地笑问道，“所以你宁愿和别的男人打发时间，也不肯面对我？怎么这种时候你就不怕生了？”

　　她头脑一片混乱，话都说不出口，却倏然被他的用词吓得脸色发青，急急地挥了挥手，慌张地把句子从嘴里倒出来。

　　“老天，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不想面对你——至于那个，啊，我又不是特地约他的，只是他正好有空，而且也很喜欢猫，就送我去医院，然后顺便到美术馆逛一圈，就这么简单！”

　　克里斯蒂亚诺却更生气了，径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真奇怪，这个人自己没事做吗？”他尖声质问道，“他用得着对你这么殷勤？上课下课，事无巨细都那么积极为你服务？”

　　芳妮抓狂地挠了挠头，简直哭笑不得，好像听了什么有悖伦常的怪话，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种情况。

　　“你开玩笑，撒娇也就算了，还来真的？”她受不了地皱起脸，“绅士风度而已，你用得着说得这么离谱吗？”

　　克里斯蒂亚诺几乎喷火了，嘴角抽搐着，恼怒地咒骂道：“真他妈见鬼！我不知道说你天真还是没脑子！你也说自己是个成年人了，你对男人就一点了解都没有吗？”

　　芳妮全然无法理解他这股火气，只觉荒谬绝伦，而克里斯蒂亚诺却忽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好吧，好吧，在你身上，这不奇怪。”他冷笑着挥挥手，“当初，就连我请你吃晚饭，你都并不认为我其实是想和你上床，认为我只是好心，对吗？你本来就是个傻瓜。”

　　她头昏脑涨，难以冷静思索，解决问题，却越来越感到不知所谓了，便气恼地瞪着他，对这场在她眼里来由无端的争执彻底失去了耐心。

　　“你真是莫名其妙，你比你最讨厌的狗仔队想象力还丰富。现在发生什么了？你前女友经常不穿衣服被男人摸胸，你都不生她气，不怀疑她的忠贞，现在我和别人连手都没碰到，只是隔着一米的距离被拍了张照片，你那么大反应干什么？”

　　一提起前女友，就似踩中了地雷，克里斯蒂亚诺立即横眉竖目，理智尽失。

　　“她一向爱自己远多过爱我！你难道也是一样吗？”他恶狠狠地说，“你只爱我的好处，不爱我的坏处，一有不开心，你就觉得腻烦，也不在乎我的感受了，是吗？”

　　芳妮心里发颤，一时间也没本事再哄他了，突然真的好想哭，不知道是为他哭还是为自己哭。
　　她尽了所有的努力掩藏软弱，培养坚强，想要好好爱他，让他一直开开心心的，最后却照样搞得一塌糊涂，还惹他这么生气。

　　最后，她憋住了眼泪，省得场面更加狼藉。

　　“我现在是很不开心。”她麻木地说，“我爱你，你不讲道理，我懒得理你。”

　　他怔住，清澈的棕眼湿漉漉的，显得委屈极了。

　　芳妮疲惫地抚了抚额，自己一个人背身进了卧室。

　　寂静的折磨让她心焦头痛，她估计今晚多半睡不好觉了。她还有很多作业可以打发时间，至少得到半夜才能全部写完。克里斯蒂亚诺一向严格禁止她熬夜，不过这次她不确定他还有没有心情管她了。也许他今晚都不想和她睡一张床。

　　今天是犯了太岁么？还是她太怂的报应？她不知道。如果她别这么怂就好了。社恐又怎么样？忍一忍就过去了，再糟糕，再不自在，他家人还能把她烧烤了么？现在，就因为一念之差，她搞出了一坨神圣的狗屎。
　　她怨己也怨人，有那么一会儿，气得想砸桌子，心里又不停地埋怨教授无缘无故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害她倒了大霉，甚至差点就想直接发消息怪罪一通，好不容易压下这股冲动，提醒自己与人无尤，继续找资料写文章。

　　不一会儿，她还听到克里斯蒂亚诺离开了家，鼻子一酸，差点掉眼泪了。

　　倒霉倒霉倒霉。

　　小白跳到了桌子上，靠在她电脑边休息。她摸摸它的头，想专心写作业，却禁不住胡思乱想，童年看过的TVB电视剧情节也逐一涌上心头。

　　男主角和女主角吵架，“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今晚我不回来睡了”，离家出走，到酒吧借酒消愁，接着酒后乱性，被一个妖艳贱货给睡了。
　　虽然克里斯蒂亚诺不喝酒，但马德拉玫瑰在夜店招蜂引蝶的本事无与伦比，就算他能保住节操，也难保有人贪图他的美色，在他的矿泉水里下药然后侮辱他——

　　她被自己逗得又想哭又想笑，加快了敲击键盘的速度，却不知不觉写了一堆不知所谓的病句出来。

　　“他妈——”

　　一只手伸了过来，她低低的脏话戛然而止。

　　芳妮迷茫地张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递到她嘴边的那盒热腾腾的金黄薯条发呆。

　　“别生气了，小龙。”克里斯蒂亚诺轻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奏尽音乐之声都不若他悦耳。

　　她缓缓扭过头，费劲地仰视着葡萄牙人温柔含笑的面孔。他笑得真美，染了百花颜色，也无以描绘。

　　深夜中，芳妮忽然有种见了聊斋女鬼似的梦幻感觉，却又被薯条的香味拉回现实，晕眩茫然。

　　见她毫无反应，克里斯蒂亚诺失望地耷拉着肩膀，默默放下薯条。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又变魔术似的从身后取出了一包炸鸡腿，摆到她面前。

　　“别板着脸。”他要求道。

　　芳妮看着那包炸鸡腿，扑克脸更加动弹不得了。

　　克里斯蒂亚诺哀叹一声，咬牙下定了决心，又拿出了一盒哈根达斯冰激凌。

　　“随你开心。”他强颜欢笑，似乎在用所有的自制力忍耐全部没收的冲动。

　　小白好奇地用鼻子拱了拱冰激凌盒子，然后被寒气刺激得脑袋一缩，逃之夭夭。芳妮看看那堆垃圾食品，又看看克里斯蒂亚诺，陷入了持久的沉默中。

　　看她还是不笑，也不愉快的样子，克里斯蒂亚诺懊恼地挠了挠头，突然灵机一动，拔下两根头发。
　　她还以为他这下要用上七十二变了，结果他只是把那两根卷毛递给她，眨巴着那双无辜水灵的下垂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爱你，别不开心。”他说，勾起灿烂的微笑。

　　窗外好像有一只乌鸦飞过，芳妮满头都是问号，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克里斯蒂亚诺泄了气，看上去沮丧极了，但很快振作起来，决定用出最后的杀招。

　　于是，芳妮下一秒便目瞪口呆地看到，葡萄牙美人默不作声地低下头，一颗颗开始解衬衫扣子。
　　这个角度，他眉目低垂，洋娃娃般的长睫毛画出扇形，男性化的刚毅轮廓淡化了，精致的五官线条一览无遗，真是一低头的温柔，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娇羞。

　　很快，他脱掉了那件衬衫，那具健康俊美的男神胴体也呈现在她面前。

　　“什么都给你，开心点，嗯？”克里斯蒂亚诺好声好气地说，蹲到她身边，向她摊手展示身材。

　　虽然很懵逼，但她还是第一时间被美色勾引到了，下意识地吞口水。

　　千辛万苦压下了立刻扑倒他的冲动，芳妮回过神，困惑地摸了摸头，又把目光投向桌上的薯条、炸鸡腿、冰激凌。

　　她咬着自己的指头，冥思苦想了半天，不确定地问他：“你刚刚开车出去买这些？”

　　他吐了吐舌，算作承认。

　　“我怕薯条和鸡腿变凉，冰激凌融化，还超速了好几次。”他幽怨地看着她说，“我被开了一张罚单，可怕的女交警还威胁要拖走我的车——除非我在她胸口签名，还有吻她一下。结果为了你，我只好屈服了——”

　　克里斯蒂亚诺还没说完，她就已经憋不住了，凶狠地抱住他强吻，恨不得生吞了他一样。

　　葡萄牙人半推半就，被她连续亲到嘴唇、下巴、脸颊，一边躲来躲去，一边不停咯咯笑，最后终于揽着她的腰，尽情投入深吻。她认为如此一亲香泽，她可以绝食存活一年。

　　良久，克里斯蒂亚诺轻轻捧起她的脸庞，浅笑道：“开心了吗？”

　　芳妮低下头，陶醉地窝到他怀里，用脸颊蹭蹭他的胸口。

　　“不开心。”她轻哼道，“你连我有多爱你都不相信。”

　　他收紧手臂环拥住她，在她耳边温柔细语。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对我的爱，比圣经更可靠。”他说，吻了吻她的额头，“但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只有幸福没有受难。”

　　“我很幸福，幸福得不得了。”她马上说，“我害怕很多事，只是因为孤立太久，习惯不了，但我总会适应的，不会再那么胆怯了。你家人就是我家人，我也不会再躲了。还有，以后你要参加颁奖典礼、发布会、晚宴之类的，我都会很自豪地站在你身边。”

　　克里斯蒂亚诺抚过她的后背，柔声安抚道：“你用不着给自己制造那么多压力。这些都不那么重要。作为我的女朋友，你只要爱我，支持我，让我感觉到自己很完整就够了——在这一点上，全世界没人能做得比你更好。至于我的家人，嗯，也不是问题，我们未来一直都会在一起，你有的是时间和他们亲近起来，不急。下次，你还是害怕的话，直接告诉我就行。”

　　这个夜晚是多么的光明灿烂？她甜滋滋地笑了，完全沉浸在窃喜的激动和爱意中，被他身上的香味熏得酣醉晕眩。

　　然后，她想起了那抹令人不快的阴影。

　　“但今天真的对不起。”她嚅嚅地说，“我太不小心了，下次我会更注意的。”

　　他沉默了几秒，拍拍她的脑袋。
　　“我失控了，但你没做坏事，这没什么关系，无聊媒体可能确实会为了博眼球乱写新闻标题，但也没人会真当回事。你也不至于为了我，不能交异性朋友。”他轻叹道，捏了捏她的鼻子，“只不过，你太傻了点，我怕你不会保护自己——保持一点戒心，好不好？”

　　她不满意他说她傻，但还是乖乖点头。

　　“好。用不着担心我，我在必要时是会变身成龙的。”

　　他忍俊不禁。“这我确实见识过。”

　　芳妮得意地笑笑，忽而又被垃圾食品的香味吸引了注意力，用渴望的眼神朝薯条和炸鸡看去。
　　她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可是她不敢直接伸手拿来吃，不得不偷看克里斯蒂亚诺的脸色。

　　“我真的能吃吗？”她惴惴不安地问。

　　他白了她一眼，大发慈悲。

　　“你开心就好——只要你不怕长胖了，我不要你。”

　　她唯恐他反悔似的，马上抓起那盒薯条，一把一把往嘴里塞。

　　克里斯蒂亚诺失声笑了起来，戳戳她的头。“没人跟你抢。”

　　她充耳不闻，做了个鬼脸，继续大快朵颐，嚼得一阵阵嘎嘣儿脆响。

　　他歪着头，渐渐露出好奇的目光。“有那么好吃吗？”

　　芳妮停顿了一下，把盒子举到他面前：“你可以吃吃看——放心，就算你胖成大罗纳尔多那样，我也会要你的。”

　　克里斯蒂亚诺好笑地转了转眼睛，并没有伸手，而是凑近脸，轻启双唇，从她嘴里咬下半根薯条，顺便吻了她一下。

　　“唔，还不错。”他点点头。

　　她甜笑着又往嘴里塞了根薯条，含混不清地说：“再来一次？”

　　“你真想我胖成巴西的罗纳尔多吗？”他横了她一眼，还是乖乖咬下薯条，献上香吻。“你要怎么才能饱？”

　　芳妮放下盒子，用纸巾擦了擦嘴，盯着他的眼神开始变得饥渴了。

　　“吃一样东西就够了。”她说。

　　克里斯蒂亚诺故作疑惑地眨眨眼，明知故问：“什么？”

　　她继续用那种直白的眼神全身扫描了他一遍，对他伸手一指。

　　他哀叹一声，鹿儿般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她。

　　“好吧。”他认命的点点头，“对我温柔点。”

　　她不禁邪魅一笑，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

　　“我会好好疼你的，美人。”

　　连续五章破万是什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