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缺一》溪水晶

4、四、

　　“我？”清佑迅速看他一眼便垂下头，懒洋洋转身爬回炕上歪着，似笑非笑地道：“我信不信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给人治病还要人心诚则灵？骗鬼呀？”
　　“鬼有什么可骗的？骗了他我有什么好处么？”这白笑楼合着是个自来熟，一边笑，一边嘟嘟囔囔地也爬上了炕……想爬，被清佑瞪了一眼没敢，但也没显出窘迫来，很自然地就坐在了炕尾上，一双大眼亮晶晶的看着清佑，“我说道兄，看你的道行，定是这北京城里有头脸的人物，那便不可能不知道纳兰公子的……那个，病，有多严重，也不可能不知道除了找到正主儿，便只有一个办法救得了他……”
　　清佑目光如电冷冷地盯住白笑楼：“你怎么知道找不到正主儿？”
　　白笑楼无所谓地亮出大酒涡：“道兄不要太小瞧我了，我自然有我的门路。这北京城如今四大门不齐，柳门现在的当家的根本就是滥竽充数吧？纳兰公子的病既不是他干的，他也治不了，否则就冲道兄你对纳兰公子的关心，怕是老早就把他找来了。既然没有正主儿，那不就剩下‘那个’办法了么？我说道兄，时不我待，你最好赶紧拿主意，眼下纳兰公子的命可全靠他那颗定命珠子吊着呢……”
　　“住口！”清佑“噌”地直起身来厉声喝道，随即清醒过来，立刻垂下眼掩住翻腾的情绪，起身跳下炕，开门，踢飞扒门缝的曹子浚甩袖子就走，只有声音传回来：“明个儿一早在明珠府里头等我。”
　　恍恍惚惚，清佑跑到西山野花坡上坐了一宿。有些早开的花已经开了，在夜风里哆哆嗦嗦的。清佑想着他当年和瑞萍、小锦、曹子浚不打马吊的时候最喜欢来这里，有一次瑞萍突发奇想要逮两只兔子给性德玩——天可怜见的，兔子碰上他和小锦还有活路么？若不是瑞萍心软，这里的兔子大概得绝了迹。
　　清佑捂着脸叹一口：三年，瑞萍死去三年——自己已经活了几百年，可那些日子加起来也没这三年这么难熬。
　　清晨，清佑就着山溪洗把脸，从怀里摸出张符纸咬破食指画了两道，夹着的两个指头一捻，符纸就呼啦啦自己烧起来，转眼变成一缕残灰随风而逝。
　　回到老爷庙换身衣裳，清佑便幻身去了明珠府。
　　明珠上朝去了，白笑楼已经把其他人都忽悠开，独自守在性德房里正等着，见清佑从虚空中“倏”地现出身来，立刻亮出酒涡来卖乖。
　　清佑懒得理他，直接俯身到床边看性德。一开始他的确是为了瑞萍接近性德，可三年下来，这个干净得透亮似的青年，让清佑不由自主地真心相待。可如今，这个瑞萍的心尖子、自己的挚友，却躺在病榻之上奄奄一息。
　　清佑的心里很明白：自己一直没问白笑楼的来路，就是因为他知道白笑楼虽然只有百八十年的修行，可是他身后的青气精纯，那不仅是道气，更是仙气——即便现在火候不够，也隐然有神道庄严之意，在眼下的北京城里算是救性德的最佳……唯一人选了。不是说没他不成，可性德命中多劫，就凭瑞萍拿魂魄炼的定命珠子护着，若单靠他和几个妖精来驱除在他体内作祟的妖力，无异于以毒攻毒，性德恐怕受不住……再说瑞萍的生魂炼成的珠子脆弱得很，很容易被妖气污了——若是连这颗珠子也没了，瑞萍在这个世界就真得了无痕迹了，清佑不敢冒这个险。
　　“……我说道兄，你看够了没啊？再不开始明珠就回来了，说不定皇帝也会跟着来探望纳兰公子……真是的，看得不错眼珠子，要是看看就能好倒成了，那还要我们费这么大劲儿干嘛……”白笑楼背后灵一样猫在清佑边儿上叨叨咕咕，也不知道在不满什么。
　　清佑恶狠狠一眼瞪过去，白笑楼摸摸鼻子不再吱声。大概是在北京城里拿大惯了，清佑丝毫不觉得自己作为妖怪对一个在降妖方面貌似很有两把刷子的家伙颐指气使有什么不对。显然白笑楼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没半刻工夫就又凑上来：“道兄，你可找到信得过的……同好襄助？若没有，白某倒是已经备下了一位……”伸手从随身的革囊里掏出个活物儿：圆不楞登，一身黑刺泛着诡异的乌光——好一只修炼数百年的灵兽刺猬！只可惜美中不足，这只刺猬有点蔫头搭拉脑的，还时不时鬼鬼祟祟瞄清佑。
　　真让人不快啊……清佑伸手拎起刺猬丢出去看门：“混账曹子浚，一百年内别让我看见你——见一次打一次，看见你就烦！”转头又冷冰冰对白笑楼道：“我找了代理柳门的碧落帮忙。都是蛇精，把握更大一点。他应该快到了。”
　　白笑楼不错眼珠儿地看着他：“这般锋利的样子才是你的本来面目么？果然气宇不凡……”
　　“少说废话！”清佑利眼一横。
　　正说着，一条碧油油小蛇“嘶”地一声突然出现在清佑肩头，摇头摆尾地将一颗绿得吓人的珠子吐在清佑的掌心，随即化作一蓬飞灰。
　　清佑顿时黑了脸：“好他个碧落，我叫他过来帮忙，他只把个本命珠子送过来算怎么回事？这是随便拿符纸传来传去的东西么？身上就留三五十年的妖力……他找死啊！”
　　白笑楼小心翼翼地接口：“你关心人能不能别这么杀气腾腾的……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咱们赶紧开始吧，救了纳兰公子也好赶紧把这珠子还给那什么黄泉碧落的。”
　　清佑压了火气，点点头。小心地拢起碧落的本命珠，盘膝坐在性德床前。然而白笑楼却站在他身后不动，清佑不禁仰头奇道：“还不快些坐下运功施法，傻站着做什么？”
　　白笑楼脸上的神情很怪异，定定地看着清佑，半天才问道：“你可知道这法术对你有多危险么……我的底细你一点都不了解，你信我？”
　　清佑讥诮一笑：“这问题你不是问过了吗？哼哼，你当爷傻么？你若是个敢拿冬哥儿的命开玩笑，还敢趁这个时候害我的人，身后的气也不会这么干净。信你？素不相识我凭什么信你？爷只信自己的眼！”
　　一直紧绷的心情在看到白笑楼瞬间挂下来的哀怨的脸时，莫名地轻松下来。清佑用眼神命令白笑楼别废话了赶紧干正事。
　　魇住性德的蛇精道行不低，跟清佑可以说是不相上下。小锦不在，碧落功力不够，现在其他族类的妖要救性德，只能辛苦些用至少高出两倍的法力强行驱除性德体内的妖力。所以白笑楼找了清佑，清佑又找了碧落——法力够了，有蛇精本族的妖力引导，又有白笑楼的精纯仙气，性德和瑞萍的魂魄就安全多了。只是清佑作为其中最卖力的人，要耗费极大的妖力和精力施法，等救了性德，怕是要精疲力尽到法力尽失，能维持着人型就不错了。
　　也正因为如此，白笑楼才会那样问他——那时候的他理应是脆弱而不堪一击的，的确没有理由把那一刻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一个几乎是完全陌生的人面前。
　　……全无防备吗？清佑在心底冷笑：这个词似乎已经离他很遥远很遥远了。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从白笑楼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恶意，至于那个人本身……虽然看起来道行平平却能轻易制服曹子浚，应该也不是好相与的，可偏偏能让人轻易地放下戒心……看明珠那老家伙多么精明一个人，还不是把他捧得跟神仙似的？
　　看着性德眉间的黑气渐渐退去直至了无痕迹，清佑松了一口气，身子随即就是一软。他立刻稳住身形。一回头却见白笑楼正讪讪地收回手，似乎是想搀扶他来着。
　　哼一声，清佑道：“走，跟我去还本命珠……顺便看看那个把好几百年的道行当破烂儿随手丢的家伙！”